说着胡学彦往我这边凑了凑,一把搂住了我的肩膀,接着说道:“文龙老弟,你就是飞鸿啊,你不仅有大志、大向,还有大才,定会有大成。文龙老弟虽然不多言说,但我已经听说了,你在通宝银庄受委屈了,而且还受了很多,这次迁升之事更是莫大委屈,那个黄晧哪点能比得上文龙老弟,不仅比不上。而且还差的甚远。”
我心想,不消说了,既然钱玉虎能帮着胡学彦把我约出来,定也已经把我的事都跟胡学彦说过了。于是,听着胡学彦的话,我竟不自觉地轻轻叹了口气。
“文龙老弟,莫要叹气,金鳞不是池中物,蛟龙终有自由水。上次离开你家的时候,我就已经跟你说过,宝丰银号的大门一直向你开着,宝丰银号的位置也一直给你留着,你随时都可以过来,月银薪水还是上次说的那样,一点不减。”我的叹息竟被胡学彦察觉到了,他便又拍着我的肩膀坚定地说道。
可是,我咬了咬牙还是拒绝了,说道:“胡掌柜的美意文龙心领了,不过,还是那句话,虽然当前在通宝银庄遇到了一些不如意之事,但,文龙总不能忘了乔掌柜的知遇之恩,便不敢有其它非分之想。”
再次被我拒绝的胡学彦非但没有不高兴,反倒大笑了起来,说道:“好人啊,好人啊,文龙老弟不但是有才识之人,更是一个有德识之人,令胡某佩服。”说着突然又板起脸来,“我真是为乔之雍遗憾和悲哀呀,如此有才德的人居然让其受委屈,居然不委以重任,憾哉,悲哉。”
“也许——乔掌柜另有想法吧。”我急忙解释道,但是,这种解释太过于苍白,说完后,我自己的心都是虚的。
“文龙老弟,真是令人佩服,到了如此境地,你还在为乔之雍辩护。”说着,胡学彦竟向我竖起了大拇指,接着又严肃地说道,“不过——”
说完了不过,胡学彦马上顿住了,把头转向了钱玉虎,说道:“玉虎,你来跟文龙老弟说吧。”
“好。”钱玉虎急忙答道,然后,又问道,“都如实说吗?”
“当然,来龙去脉,一定要文龙老弟清楚。”胡学彦回道。
“好的,玉虎知道了。”钱玉虎答了一句,然后,转向了我。
“文龙兄,你可知道吗,这次黄晧的迁升之事都是乔之雍做的局,都是用来哄骗糊弄你的。”钱玉虎凝眉盯着我严肃地说道。
听了钱玉虎的话,我一心疑惑,急忙皱眉问道:“什么?怎么可能?他为何要给我做局,为何要糊弄我!”
“有什么不可能啊。”钱玉虎表情有些焦急地说道,“文龙兄你心地太诚厚了。我跟你讲,也许在本初,乔之雍确有迁升你的想法。但是,那个陈阿禹并不喜你,常在乔之雍面前说你的不是和坏话。也许你会觉得一个大掌柜怎么会信一个小差员的话。实际上是你整日只会闷头苦干,不理银庄里人人关系之事。其实你有所不知,陈阿禹是乔之雍的妻弟,那可是乔之雍的近亲。若非此种关系,那陈阿禹的才能都不及我钱玉虎,他怎么能在通宝银庄站住脚。而且,也是因此种近亲关系,明里暗里乔之雍没少了给陈阿禹私花银两。实际,暗里给也就罢了,可是,明里给就很伤人,让人不服气了。文龙兄有所不知,陈阿禹的月银比你还要多一成呢,可是,他那能力,跟你差得太多了。百姓常说不怕寡而怕不均,便是如此了。”
一听这个,我便更是一惊,真没想到陈阿禹与乔之雍还有这种关系,平常里只认为陈阿禹只会阿谀奉承罢了。不过,明里他的月银比我多,我是听说过的,之前,我只以为陈阿禹是老差员了,所以会多。
钱玉虎盯着我,接着说道:“文龙兄,你惊讶吧,还有让你更惊讶的。那个黄晧,从一开始过来,就是要顶替本该是你的主事差职的。乔之雍把他安排在你身边,只是为了让他跟你偷师,跟你偷师之后,又调迁到路北坊分号锻炼,在路北坊分号,黄皓虽没有迁升为主事一职,但,行的可都是主事的职权,当他锻炼成了之后,接着再借故调回总号迁升为主事。”
“乔掌柜怎会如此?”听着钱玉虎的话,我竟真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文龙兄,你还在鼓里呀!你可知那日你被陈阿禹叫去吃酒吗?”说着钱玉虎一瞪眼睛,“那也是乔之雍设的局,就是为了让你犯错,因为他知你人诚面薄,有错必承,也就方便拿捏你了。”
在世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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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龙兄,乔掌柜之言不对。”没等我说完,钱玉虎突然抢话说道,“中小主顾虽然资少利薄,但是人众甚多,米虽小,多也可垒成山。”】
说着,于管家顿了一下看了我一眼,又看了胡学彦一眼。而我也看了胡学彦一眼。这时,胡学彦正一边听着于管家说话,一边微笑着看着我。
“胡掌柜乃当世不可多得的铺号大掌柜。”管家继续转回头看着我说道,“胡掌柜诚信正直,仗义疏财,善言能派,任贤重能,疏亲避小,心持大局,眼观远瞻,善策能决,头聪心慧,真乃深海之蛟,高空之鹏。此时,正是文龙老弟弃暗投明之时,若是在胡掌柜麾下,必会才能大显,宏图大展,事成功建,前程无量。”
于管家说完话,便停住了,眼睛里有些期待地看着我。而胡学彦和钱玉虎也没有接话,也都看着我,等着我说话。
可是,我心却是犹豫的。三年前,被我拒绝之后,宝丰银号的掌柜胡学彦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但是,今日再次被我拒绝,他还会没有异样吗,我不得而知。
“能得到胡掌柜如此赏识和器重乃文龙此生最大幸事,但,文龙今日可能又要让胡掌柜失望了。”我轻轻咬了下嘴唇说道,但是还是有些犹豫,没有马上往下说。
一看我有些犹豫了,胡学彦马上接道:“文龙老弟有什么顾虑,但说无妨,胡某不是心胸狭隘之人。”
听了胡掌柜的话,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关于通宝银庄和乔之雍的事情,文龙虽不及玉虎知道的多。ʟᴇxɪ但是,基本情况也是有所耳闻的。所以,我有个私念在心底已经盘算两月有余了,正欲近日行事。”
听了我的话,胡学彦,连同官家和钱玉虎都吃了一惊。
“文龙老弟有何种私念,欲如何行事?”胡学彦急忙问道。
“近些年,通宝银庄的经营之策有大调整,重大主顾,而轻中小主顾,导致甚多中小银股主顾或流失至其他银号,或心有怨气甚重。”我凝眉说道,“我虽奉劝过乔掌柜多次,但他却不以为然,认为大主顾质好量优,个人投注的银资巨大,收益甚厚,银庄也可以有更多的盈余。而数量甚多的中小主顾,个人银股投注银资小,因此带来的收益却薄了许多。不仅如此,因为中小主顾人众甚多,每个主顾都需指派银股掌事操管,便也增加了人数更多的银庄差员,进而银庄差员和管理费用也就增加了。”
“文龙兄,乔掌柜之言不对。”没等我说完,钱玉虎突然抢话说道,“中小主顾虽然资少利薄,但是人众甚多,米虽小,多也可垒成山。”
“玉虎,莫要抢话,且听文龙说完。”钱玉虎的话还没落下,胡学彦突然肃然说道。
听了胡学彦的话,钱玉虎胆怯地伸了一下舌头,便不再出声了。
我听了胡学彦的话,马上也是一愣,看了一眼有些胆怯的钱玉虎,又转头看了一眼一脸严肃的胡学彦。
钱玉虎的话虽然糙些,但是,道理是对的。不过,我马上也一转念,实际宝丰银号是也以大主顾为主业的,我这些话会不会刺激到胡学彦呢。于是,我突然心生了些许犹豫,便没有再往下说。
一看我没有再往下说,胡学彦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犹豫,马上把脸色由严肃转为平和,笑了笑说道:“文龙老弟,莫要多虑,虽宝丰当前也是以大主顾为主业,但,从未轻视过中小主顾,只是未曾有一个得力差员去操管这块的事务。”说着,胡学彦顿了顿,接着说道,“文龙老弟,尽可放开了说说其中之理,胡某一定尽心倾听,以便日后展开此块事务。”
可是,即使胡学彦这么说了,但是,我还是有些犹豫的。虽然,现在胡学彦在我面前表现得谦恭平和,但是,我也是有所耳闻的,宝丰银号的掌柜胡学彦是笑面虎的脾气,表面看似随和近人,实则在做事的时候,非常利落果断,更会有些无情和冷酷,甚至有人会传他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说法。
“文龙老弟,你莫要犹豫,刚刚我也已与你说过胡掌柜的为人了,所以,你尽管说出你的想法,胡掌柜乃胸怀宽大之人,不会有所计较。”于管家一看我还是没有说话,便也急忙补充说道。
听了胡学彦和于管家的话,我还是有些犹豫。但是,反念一想,既然话已经吐口那就说吧,否则感觉似乎对胡学彦不甚尊重。况且经过两次接触,我对胡学彦也有了一定的了解,虽然还不确定是不是外人传的那种人,但是,能看得出来,若是在生意上能有利所图,他一定会去做的。而私念中,未来我一定会遇到诸多困难,大概免不了去找胡学彦帮忙,当前坦诚交一个这样的朋友,是大有益处的。
“那——”我思考了一下,说道,“那文龙就乱言几句,不过,只是一己之谈,并不是什么道理之言,若有不对之处,还请胡掌柜见谅。”
听了我的话,胡学彦没有吱声,只是微笑着看着我,很专心地在等着我听下面的话。
“当今我们重大主顾之由莫过于四点。”我看着胡学彦,一边思考着一边说道,“一是,大主顾数量虽少,大概两成上下,但却可以获得超过八成的盈余收益,此为二八分隔之理。二是,大主顾的银资总额甚巨大,若任何铺号能收揽更多的大主顾,便可以在行市银资占在规模上长于别家,此为此长彼消之理。三是,大主顾多是官富上流人士,因此,大主顾的口碑可以引起从众之传,有助聚揽中小主顾,此为模范相传之道。四是,大主顾的操管强于服务,多为专人专管,差员人数需要甚少,所以,有利降低铺号差员雇用的资费耗用,此为节流降本之道。可是——”
说完可是,我顿了一下。而这时胡学彦似乎很津津有味地在听我的话,一看我顿了一下,马上跟我示意了一下,意思是让我继续说下去。
在世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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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文龙老弟理论,胡某真是又开了眼界。”一看我把话说完了,胡学彦突然眉目一展,抬起头来,一边鼓掌一边笑着说道,“话讲到这了,我大概能猜到文龙老弟的私念是什么了。”】
“但是,凡事都有两面。”我继续说道,“任何铺号都知道大主顾的好处,因此,谁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收揽大主顾的机会,且,当今世风不佳,这些收揽甚至演变成不择手段的抢揽了。而在这种情况下,大主顾变换门厅是常有的事,而大主顾若有流失,铺号便会顿时失去若大收益,甚至会导致铺号事务经营不善,生济难为,这是大主顾不利之一。不利之二是,虽然大主顾的口碑可以引起从众之传,但是,若大主顾己身声名倒逆,那么,也必会引带铺号的口碑损坏,其伤也会甚重。不利之三是,大主顾单客的命求甚多,更有苛刻之诉,故服务大主顾也需耗用诸多精力与银资才可达至大主顾的满意之度,故,也许并不能达成节省的本意。”
一边听着我的话,胡学彦一边思考着,还间或点一点头。
“而若论中小主顾,确实有单客银股投注小,盈余收益少,易流失易转移,且管理耗用甚多的弊处。”我继续说道,“不过,就如玉虎所说,中小主顾人众甚巨,虽然单客资少,但众客汇聚后的盈余也甚是可观,此乃规模之道,这为其一。其二为中小主顾更有益于铺号口碑相传,大主顾的口碑相传带来的是从众效应,此种效应即有声名倒逆之危,又有传播短浅之弊。中小主顾的口碑相传是群众口耳相传,易成团,易远播,易建信,易获客,易成忠,此乃众信之道。中小主顾单客命求不多,易于服务,易于调节,若有危机或苛刻之诉,也可迅速应变,此乃利稳之道,这是其三。其四,因中小主顾有口耳相传之效应,故获客耗用甚低,而操管中小主顾所涉耗用也远低大主顾,此乃节省之道。其五,行市中多有手持巨资,心却顾虑者,这些人初为铺号主顾时,多数只会少量投资,小试身手。然而,这些人却皆具大主顾潜力,假以时日,必可成气候,此乃远展之道。”
“除此之外,中小主顾投注博盈的意愿也甚重,行市前景颇大。”我继续说道,“自从通宝调整经营之策后,被迫清算离开的诸多中小主顾都心有不甘,意图继续投注银股。然而,行市都在重大主顾,而轻中小主顾,导致这些中小主顾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投注门路。于是,他们在心急之下,都来找我,希望我能帮他们找些方法或门路。而我见他们确实可怜且意愿甚强,便心生怜悯,于是,在私下里仍操管着许多中小主顾的银股。”
说完这些,我便停下了,抬头看着胡学彦。而这时,胡学彦并没有看我,眼睛微微斜视,看着桌上通体金黄的酒器,正凝神思考着什么。
“听了文龙老弟理论,胡某真是又开了眼界。”一看我把话说完了,胡学彦突然眉目一展,抬起头来,一边鼓掌一边笑着说道,“话讲到这了,我大概能猜到文龙老弟的私念是什么了。”
听了胡学彦的话,我心里一惊。不过,反过来一想,又觉得也没有什么可惊讶的,实际我已经基本表达了我私念之事。可是,于管家和钱玉虎这时却没有反应过来,一起转向胡学彦问道:“胡掌柜你猜到什么私念了?”
“你们这还没听出来吗?”胡学彦继续笑着说道,“文龙把大、中小主顾分析得这么细了,而且他手上仍有许多中小主顾的银股在操管,他一定是想自立门户,要另起一个银庄铺号呀。”
听了胡学彦的话,于管家和钱玉虎突然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一齐惊讶地啊了一声,然后,睁大了ʟᴇxɪ眼睛转向了我。
“佩服,佩服,文龙老弟志向不小啊。”于管家接着说道,“不过,自立门户另起银庄铺号,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哎,老于你莫要多言。”还没等于管家把话说完,胡学彦突然就把他的话打断了,“人贵自立,莫谈简单复杂,文龙为人真诚爽直,才华出众,能力过人,我相信不管自立门户还是在铺号当差都一样出色。”
听了胡学彦的话,于管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急忙向我赔笑说道:“是的,是的,文龙老弟你莫见怪,于某见识短薄,口无遮拦,老弟一定是出色的。”
“于管家多礼了,实际你说的是没有错处的。”我急忙还礼回道,“虽然另起铺号志向不小,但确实如你所说自立门户是一件复杂的事,文龙虽已打定此私念,但,未来是何种结果还不敢多想,只能行一步看一步。”
听着我和于管家交谈,胡学彦似有所思地盯着我们。听完我的话,他突然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说道:“男人处世,必有志向,更何况文龙老弟这样的能人。”说着胡学彦又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文龙老弟自立门户我胡某一定要鼎力相助,以后凡有难事尽管来找胡某,胡某定尽全力。”
我听了胡学彦的话既倍显惊讶又倍显激动,急忙站起身来,抓起桌上的酒杯,向胡学彦深施一礼,敬了胡学彦一杯酒之后说道:“感谢胡掌柜大人大量,文龙自立门户也是小打小闹,何敢劳烦胡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