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刻钟的功夫,裴若兰却像等了一年。
马车慢慢停下后,她立刻迎上前,玉奴掀开车帘,叫了声“姑娘”,随后霍准抱着君玉从车里走了出来。
裴若兰的目光落在霍准怀中,霍准知道她担心的紧,将君玉递给她。
裴若兰看着君玉白里透红的睡颜,没有任何不妥,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霍准看着她的侧脸,压低声音道,“抱歉,本王应该多派几个人护送他们的。”
裴若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也怨不得你,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前日防贼的。”顿了顿,又道,“进去说话罢。”
一行人入内后,散出去的绣娘和婆子也都慢慢回来了,厅堂里都是人。
裴若兰看向吴嬷嬷,“让大家都去歇着罢。”
绣娘和婆子们离开后,厅堂里的人一下子少了一大半,只剩下抱着君玉的裴若兰、霍准、裴日文、玉奴、顾启诗和虞欢。
裴若兰先看向裴日文,裴日文不等她开口,便识相道,“时候不早了,我县衙了还有公务,就先离开了。”
随后虞欢冲顾启诗道,“我又帮你调制了些药膏,走吧,去试试。”
顾启诗愣了一下,虞欢强行将她拉走。
玉奴犹豫了下,倒是没走,坚定的站在裴若兰身边。
裴若兰想问问信阳侯有没有对她怎么样,但想到霍准也在,又忍住了。
她看向霍准问道,“信阳侯怎么也来了陇西?”
霍准道,“陛下让她押运粮草到碎叶城,本王也不知道,她怎么就来了陇西。”
裴若兰忽然想起那天裴日文跟她的谈话,她犹豫了一下,转向玉奴,“你先上楼,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魏王说。”
玉奴轻轻点了点头,朝楼上走去。
等厅堂中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霍准目光深邃的看向裴若兰,“你有什么话想跟本王说?”
“前几日,裴日文来问过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裴若兰眼皮轻压,嗓音有些沙哑,“他问我对王爷是否还有情意?”
“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的答案是没有。”
霍准脸色突然变得暗沉,浑身都紧绷起来,看向她的目光有幽怨,但更多的是无奈。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裴若兰接着道,“后来我从他口中得知,陛下之所以派他来陇西,是为了王爷。”
裴若兰这话说的隐晦,但霍准却明白她的意思。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陛下下这步棋的意图。
“所以我怀疑,信阳侯和裴日文一样,也是陛下安插在陇西的一步棋,以防王爷有异动,甚至即便王爷没有异动,陛下也可能会授意他们动手。”
霍准听出裴若兰对她的关心,眼底跃动着浅淡的笑意,唇角也牵了起来。
裴若兰见状,不悦道,“你笑什么?”
霍准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本王没想到,有朝一日,裴日文在你心中的地位竟然不如本王。”
霍准的话让裴若兰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她辩解道,“你是君玉的生父,你活着才能有他的好日子过。”
霍准抬起手,轻轻捏了捏君玉的脸,“本王知道,自己是父凭子贵。”
裴若兰瞪了他一眼,“你瞎说什么!”随后又道,“天色不早了,王爷该回去了!”
霍准点了点头,说了句“再会”,然后转身离开。
裴若兰单手将门锁好后,吹熄多余的蜡烛,只剩下一根照明,抱着君玉往楼上走去。
她看了眼怀中熟睡的君玉,因着白日的事,根本舍不得放下他,干脆抱着他朝玉奴房间走去。
走到门口后,她轻轻敲了敲门。
过了会儿,房门才从里面打开,玉奴的眼睛红红的,明显已经哭过。
她瓮声瓮气的叫了声“姑娘”,将她请了进去。
两人分别坐下后,裴若兰看着她洗尽铅华的模样,晃了下神,才问道,“今日信阳侯可有伤害你?”
玉奴和她对视了一眼,轻轻摇头,“她没有对我做什么,只是跟我说,希望我能回到她身边。”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自然不愿意跟她回去。”玉奴慢慢红了眼圈,激动道,“以前在信阳侯府时,虽然也有过一段锦衣玉食的日子,可那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莫说信阳侯总会嫁人,就算她这辈子不嫁人,等我年纪大了,她也会厌倦我、冷落我,到时候我又该如何自处?倒不如留在绣坊中,靠自己的本事过活。”
顿了顿,她又殷切的看着裴若兰道,“我知道她对姑娘也有些心思,您千万不要相信她,在她心里,只是将您当做另一个人的替身罢了,她这个人没有真心的。”
第292章 善变
裴若兰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她一脸诧异的看向玉奴,“你的意思是,信阳侯从前对我示好,是因为其他人?”
玉奴点了点头,唇角勾起一抹嘲讽,“她叫苏眉娘,和信阳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但这份感情到底不容于世,苏眉娘及笄后,就被继母逼迫嫁到了外地,一年后又难产而死,从此便成了信阳侯心里的朱砂痣。”
说着,她细细打量了裴若兰一番,“姑娘的侧脸和苏眉娘有些相像,所以才被她盯上。”
裴若兰得知真相,似吞了苍蝇一般恶心。
也许信阳侯觉得,她对苏眉娘情深似海,其他女子只是替身,可真正爱一个人,是不会这样玷污两人之间的感情的。
“你说的话我记下了,以后会远着她些,你自己也要小心,这段时间尽量不要出门,若是一定要出去,带上两个婆子。”裴若兰看着玉奴叮嘱道。
玉奴有些苦涩的笑了笑,“我跟她的时间最久,也是最了解她的人,会保护好自己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裴若兰才起身离开。
回房后,她没有将君玉放回到小床里,而是将他抱到了自己的床榻上。
白天的事虽然只是一场乌龙,可她却心有余悸。
一夜安睡。
翌日,用过早饭,裴若兰正陪着君玉,小红突然进来禀报,“姑娘,有位姓宋的公子求见。”
姓宋?裴若兰立刻猜到对方的身份,她淡淡道,“告诉她,我不在绣坊。”
“是!”小红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一楼茶房,信阳侯听说裴若兰不在,似笑非笑的看了小红一眼,“是吗?”
小红看着面前公子眼波流转、顾盼生姿的模样,像是触电一般,红着脸低下头去,“我家姑娘的确不在绣坊。”
信阳侯见小红红了脸,轻轻呵了一声,道,“那我明日再来。”说罢,起身朝外走去。
小红等到信阳侯出了门才抬起头,心想,这位公子应该也是从京城来的罢!她家姑娘真是有福气。
接下来几日,信阳侯日日都来,裴若兰没办法,只能现身与她相见。
信阳侯看到裴若兰的那一瞬间,脸上的表情有些恍惚。
裴若兰挑了挑眉,“信阳侯这般看着我做什么,不会是想起其他人了吧?”
信阳侯听裴若兰这么说,苦笑了一声,“看来玉奴已经将眉娘的事告诉你了。”
裴若兰静静看着她,不答反问,“侯爷今日登门,不知所为何事?”
“因公路过这里,得知你还活着,便想来看看你。”信阳侯淡淡解释。
“现下见到了人,侯爷打算回京了吗?”
信阳侯凝视着她反问道,“就这么想我离开?”
裴若兰沉吟片刻,道,“侯爷是个敞亮人,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玉奴是我救回来的人,我不希望她再重蹈覆辙,以色侍人,所以还请侯爷高抬贵手放过她。”
信阳侯蹙起眉,“她是我很喜欢的一个侍妾,自她出逃后,我一直在找她,此番终于重逢,原是一定要带她回去的,不过既然你开了这个口,我就卖你一个面子,让她留在你身边襄助你。”
“如此,就多谢侯爷了。”
信阳侯眼中荡起层层笑纹,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道,“一开始记住你,的确是因为你和眉娘有几分相似,不过自打和你相识后,我心里一直很清楚,眉娘是眉娘,你是你,她没有你聪慧,也没有你身上的韧性。”
裴若兰皱起眉,语气有些嘲讽,“我还以为侯爷对眉娘的感情有多深呢?”
信阳侯扯了下唇,“你和魏王在一起后,对陆鸿鸣的感情不也淡了?人是会变的。年少时喜欢一个人,是真心的喜欢,有了阅历后,爱一个人也是真心,甚至更恒久、更深刻。”
裴若兰默然,人的确是善变的。
“可我不会喜欢一个女人,永远不会。”
信阳侯轻描淡写道,“没关系,我现在只当你是朋友,以后也可以只当你是朋友。”
裴若兰没有再回应她的话,岔开话题,“我还要照顾孩子,就不留侯爷了。”
信阳侯摆了个请的手势,“裴姑娘自便。”
裴若兰转身朝外走去。
信阳侯看着她走远,背着手也朝外走去,出门后,她看向不远处假装在做事的小红,冲她笑了一下。
她走后,小红捧住自己发烫的脸,那位俊朗逼人的公子方才竟然朝她笑了!
傍晚,裴若兰正在教君玉说话,房门忽然被推开,接着小红的声音响了起来,“姑娘,该用晚饭了。”
裴若兰抱起君玉走到桌边,在看到桌上的菜色时,她整个人都愣住了,酥黄独、胭脂鹅脯、金银七宝羹,这不是阿九的手艺吗?
她尝了一口,果然是熟悉的味道,当即抬头看向小红,“阿九来了,是不是?”
小红闻言,朝门口看去,下一刻,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躬身道,“属下见过姑娘!”
裴若兰冲阿九笑了笑,“来了就好,”说罢,她又看向怀中的君玉,“这是我的孩子,名唤君玉。”
“魏王已经跟属下交代过了。”
“我记得,跟你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人,是叫阿四?”
阿九点了点头,“阿四是玄龙卫中心思最缜密的人,”说着,她目光一移,看向桌上的晚饭,提醒道,“姑娘先用饭罢,凉了就不好吃了。”
裴若兰正欲抱着君玉落座,阿九朝她伸出手,“姑娘将孩子给奴婢罢。”
裴若兰有些犹豫,“你会哄孩子吗?”
阿九顿了一下,淡淡解释,“以前执行任务时,曾做过半年的奶娘。”
裴若兰这才放心的将君玉交给她。
有了阿九,裴若兰轻松了一半,她和玉奴筹备起城南绣坊开业的事。
这日,玉奴将几处选址交给裴若兰,裴若兰一一看过后道,“还是实地看过再做决定罢。”
玉奴也是这个意思,裴若兰思索片刻,道,“你问问诗姐姐和虞欢,她们要不要一起去。”
第293章 救命
玉奴问过两人后,冲裴若兰道,“顾小姐和虞大夫都想去。”
一刻钟后,几人乘坐一辆马车往城南赶去。
玉奴和裴若兰坐在车厢左边,顾启诗和虞欢则坐在两人对面,中间的矮几上放着一只攒盒,里面有各色干果。
玉奴剥了颗莲子给裴若兰,看着她吃下后问道,“甜吗?”
裴若兰点了点头,笑着道,“很清甜。”
顾启诗看着这一幕,打趣道,“我要是个真男人,生平最想娶的就是玉奴这般女子。”
裴若兰看了玉奴一眼,想到她真正的面容,觉得顾启诗说的是实话。
玉奴察觉到裴若兰的目光,冲她笑了笑,道,“姑娘若是男子,我一定嫁给你。”
裴若兰抿了抿唇,“求之不得!”
虞欢对这种话题没兴趣,撩起车帘看向外头的人流。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城南的牙行外停下,几人依次下车,玉奴上前跟牙人交涉先看哪间铺子。
裴若兰三人则在一旁等着,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一刻钟后,玉奴和牙人交涉后,几人正要上车离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破风声,接着有十几支箭矢密密匝匝的飞向她们。
顾启诗下意识的抽出腰间软剑护着其他人,隐在暗处的阿四也现了身,挡在裴若兰面前。
最后一支箭矢落地后,阿四眯眼看向远处的屋檐,提气凌空而去。
裴若兰看着阿四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她防备的环视一周,只见一支冷箭从她们背后袭来,那箭矢仿佛带着万钧之力,她根本来不及提醒虞欢,便伸手朝她后心挡去。
箭矢狠狠扎入她的手臂,裴若兰闷哼一声,其他人仓皇转身,都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
虞欢离裴若兰最近,她脸色阴沉的扶住她,失声叫道,“若兰……”
裴若兰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凉,她看着虞欢释然一笑,“你没事就好。”
虞欢红了眼睛,她朝射出冷箭的方向看去,这些箭分明是冲着她来的,而恨她入骨的人唯有一个,那就是她的生父孙落山。
忽然,她想到什么,低头朝裴若兰看去,只见她的唇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乌青,这箭上有毒!
虞欢飞快的取出袖中的金针,替裴若兰护住心脉,然后搭上她的手腕,许久后,面色灰败道,“七花七虫毒丹!”
顾启诗算是半个江湖中人,听到这几个字,她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这种毒只有下毒之人能解,其他人几乎不可能。”
虞欢紧紧的咬住牙关,良久后,她看着裴若兰紧闭的双目,道,“我一定会救你。”
顾启诗从两人身上收回目光,没有任何预兆的运起轻功,朝射出冷箭的方向掠去。
约莫半刻钟后,她和阿四前后回来,阿四手中提着四个绑成粽子的黑衣人,顾启诗则提着已经气绝的孙落山。
“他死了。”顾启诗看着虞欢说道,“你还有几分把握?”
虞欢深吸一口气,眼中满是决然,“就算只有不到一成把握,我也一定要救活她。现在去药庐!”话落,她抱起裴若兰朝马车走去。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阴沉下来,风越来越大,吹的两人的衣袍飒飒作响。
上车后,顾启诗盯着虞欢追问道,“你打算怎么救人?若是弄错了毒花和毒虫的种类和顺序,调配出错的解药,中毒者可是会直接毙命!”
虞欢神情淡漠道,“孙丹阳从小在药王山长大,她应该猜得出孙落山用的哪些毒虫和毒草,确定毒花和毒草后,便是调试毒药和解药,这一环节需要足够的死囚试药,这点我想魏王应该做得到。只要我和孙丹阳的动作够快,一定能救回若兰。”
顾启诗握住裴若兰冰冷的手,道,“这个法子并非万无一失,但它是唯一的法子,就算风险再大,也只能如此。”
虞欢听顾启诗这么说,摇了摇头。
顾启诗追问道,“你摇头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