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出门忘了提醒你别穿短裤。”
“出门的时候还挺热的,”舒瑶说完这句话就把头撇向副驾驶那边的窗户,心不在焉地盯着窗外的风景:“明晚首演,怎么还下雨呢?”
闪帆知道她话里的重点不在天气,毕竟两人虽然没有太大名气,但话剧团在当地还算知名,赶着来看剧目首演的观众不会因为普通的阴雨天就放弃观演,但主演如果有负面新闻就不一定了。尽管自己和舒瑶还有许成杰这档子破事只是在团里传来传去,但很难说有没有哪个演员去私联观众,一传十十传百,一个城市的话剧粉丝就那么些人,不用半天就能人尽皆知。
舒瑶并不害怕那些同情的眼神和话语,她只是不想再被上一段婚姻困扰,更不愿意被当作摧毁婚姻的罪魁祸首。
“说到底还是在团里闹得沸沸扬扬,观众不会知道。”闪帆虽然也担心,但还是这么安慰她。
“传出去也没关系,但我害怕被断章取义,”舒瑶叹了口气:“如果是你,只看到那几个小演员在群里说的话,没有看到赵丹阳的辩解,你会怎么想我?”
闪帆的眼神暗了一下,没有回答。
“拜金且出轨的女演员,还凭借和前搭档的不道德关系抢了别人的角色。”
舒瑶又叹了口气:“我不想和许成杰再扯上关系,我真想让他彻底消失在我的世界,巴不得他从来没出现过一样,但怎么就做不到呢?难道人就一定要为年轻时的错误决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
她情绪激动,闪帆不敢再说什么,生怕影响了她的工作状态,耽误《风华》的首演,直到演出开始前的晚餐都是去食堂打好再给她拿回休息室,生怕她听见什么不该听的混账话影响心情。好在舒瑶的业务能力依然能做到稳定发挥,《风华》的首演效果不错。谢幕的时候闪帆留意了一下观众的表情,也没发觉有什么异常。
舒瑶也轻轻松了口气,但依然按照原计划躲开了谢幕之后的粉丝签名环节,在大幕拉上的那一刻就回到了后台。闪帆只好对来找她的粉丝无奈笑笑,然后细心解释说舒瑶昨晚吹了冷风,身体不太舒服。
话剧团给当晚有演出的演员提供了自选夜宵,闪帆围着那些东西转了好几圈也不知道到底该吃什么,最后只拿了两根黄瓜两根香蕉去找舒瑶。走进休息室的时候,舒瑶正对着镜子呲牙咧嘴地拆掉头上的头饰。
“慢点慢点,”闪帆赶紧过去按住她的手,轻轻帮她拆:“知道你头发多,但也不敢这么糟蹋。”
女演员上台前打一层发胶是常事,闪帆没忍住用指关节敲了敲舒瑶的头发,调侃她的头现在跟个钢盔一样,能防弹。
“真有人把昨晚群里的聊天记录截图发出去了,”舒瑶撇撇嘴:“不过我看了一下,连着丹丹为我辩解的话也一起截进去了,还好。”
“流出去了?这么快?”闪帆有点意外:“怪不得刚才有个女孩找你,我和她说你身体不舒服之后她还拜托我好好照顾你,应该是你的粉丝。”
“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应该挺多粉丝都看到了,昨天半夜发出来的,”舒瑶揉了揉刚解开的头发缓解头皮的拉扯痛:“谢可倒霉了,现在挺多人都在问她演过哪些戏,准备避雷。”
“那《子规》怎么办?马上要开始第二轮巡演了,这是你第一部 女主戏,如果上座率不高而被团里挪出常驻剧目,你怎么办?”
“我就是在担心这个,不过谢可也蛮可怜。”
闪帆做出了人生将近三十年里最惊讶的表情:“她可怜?她活该好吧!我是真想不明白,当年我们两个可是重重筛选之后才调过来的,她怎么就舍得葬送自己的努力。”
“大概是喜欢你吧,所以讨厌我,哈哈!不过这么说来,她怎么早不下手,毕竟你们认识挺多年了。”
“都说过了,我就没把她当个异性看。”
闪帆这么说着,剥了一根香蕉递到舒瑶手里:“话说回来,能看出来是谁把群里的聊天记录截图发出去的吗?”
“不行,而且群里几百人呢,一个一个排除的话工程量太大了。”
舒瑶把手机锁屏放在一边,窝在椅子里仰起头放松颈椎,在顶灯的照耀下没忍住眯了眯眼,好像心里卸了个大包袱一样轻松,不禁有点犯困。可下一秒想到《子规》的事情,瞬间又清醒了起来:“到底是谁呢?我记得《子规》同期的剧目也不多,只有丹丹的一部,所以也不像恶意竞争之类的。”
正这么自言自语,电话突然响了。舒瑶拿起手机看到赵丹阳的来电提示沉默了一下,但还是接了起来。
两人都没主动说话。舒瑶受不了这种要命的寂静,刚准备主动开口说自己没有生气,赵丹阳就也像不约而同一样说了话:“群里截图你看到了吗?”
“发出去的那份?我看到了。”
“是我用别人手机截图发出去的。”
第19章 水坑
“啊?”
舒瑶发出这个音节之后愣了好久,久到闪帆还以为对面已经挂了电话,正准备帮她把手机拿下来,她才又继续开口:“为什么?”
“如果有人断章取义地截图,你不是更说不清?”
“所以你就一起都发出去?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可能根本就不会闹到剧团外,如果你不发,观众可能根本不会知道啊?”
“是有这种可能,但是被断章取义的可能性不是也有吗?到时候你怎么澄清?”
舒瑶无语,不得不承认赵丹阳说得确实有道理,但思来想去又觉得自己也没什么错,毕竟这种事情明明可以在剧团内部解决,不用闹到观众面前。
“但我本身没想闹到外面啊!”
赵丹阳定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语气里明显带了愠怒:“舒瑶,都这时候了咱能不能别珍惜那点面子了,让别人知道许成杰做的那些破事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在你眼里我是为了面子?”
“不然呢?为了维护出一个好聚好散的假象,不愿意和许成杰撕到台面上来,说到底不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当初选错了吗?”
“我是不愿意制造麻烦,不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当年眼光差劲。我确实识人不清,但谁想离婚之后还一直被别人说前夫如何如何,如果是你你会愿意吗?”
“不想被别人知道许成杰怎么对你,不就是害怕别人指指点点说你当年拜金嫁豪门活该吗?”
“过分了啊!”
舒瑶是真生气,她没想到赵丹阳竟然这么看自己,更没想到这句话正好扎在了自己内心最不愿示人的角落里,说中了她最深的恐惧。
闪帆想说点什么,但两人吵这两句的时候语速太快,哪怕一个字也插不进去,只好作罢。电话那头的赵丹阳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对老友说话太过刻薄,把下一句话硬生生咽回了喉咙里,只能听见她有些激烈的呼吸声。
舒瑶不想再说什么,把电话摁掉之后扔到一旁,有些木然地坐到了休息室的沙发里。片刻,她抬起头眼神发直地看着闪帆:“所以这些事情,真是因为我活该吗?”
“赵丹阳有时候说话纯粹为了发泄情绪,你认识她这么多年了,别放在心上。”
话虽然这么说,但任凭是谁被自己的老友直戳心窝都不会好受。闪帆坐到她身边,轻轻伸手把她搂在怀里,舒瑶却“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明天休假,对吗?”
闪帆点点头,所有演员演出之后的第二天一般都会有半天的假期,《风华》首演效果不错,再加上连日排练搞得大家实在疲累,团长大手一挥,刚才在群里给了所有参演人员明天一整天的假。
“回家吧,我想吃点好的,不然没办法转移注意力了。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说,今晚得好好睡一觉,我累毙了。”
“出去吃?”
“回家吃,自己做,走!”
于是闪帆就像位称职的男仆一样跟在她后面出了休息室,一直到家都保持着打下手的姿态,乖乖蹲在一旁帮忙择菜,直到切菜的舒瑶一声惊呼才把他从地板上拉起来。
切到手了,两个人大概看了一下,伤口挺深。闪帆想扒开伤口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结果刚上手就把舒瑶疼得嗷嗷大叫,恢复了好一会儿才使劲给他后背拍了一下泄愤:“没轻没重!”
闪帆这才反应过来不能在家里凑活,帮舒瑶披了一件外套之后往医院走去。一整天的落雨直到半夜也没有停下的迹象,好在医院离得近,闪帆撑了把大伞把舒瑶护在中间,自己淋了半边肩膀也没发觉。两人就穿着拖鞋在深深浅浅的水坑里一步一步淌去了医院。
伤得太深了,医生把舒瑶的左手拇指包扎了半天,两个人在去打破伤风的路上对着伤口笑了许久。舒瑶动了动拇指,发现不太影响活动之后转头看着闪帆:“像不像木乃伊?”
“哈!像!新鲜的木乃伊!”
给舒瑶打破伤风的护士心情不错,听闻两个人大半夜做夜宵有点意外,抬起头打量了好几圈才开口:“真羡慕啊,两个人都是吃不胖的体质?”
舒瑶把袖子挽起来:“才不是呢,一吃就胖。”
“看不出来啊。不过小伙子,怎么做个夜宵还让老婆亲自下厨,你看看这伤口深的,接下来几天洗漱都是个问题。刚才包扎的时候交代过你们吧?记得每天换药,换到好为止,不过应该不会留疤。”
后面几句闪帆都没听清,唯独听到了“老婆”两个字就开始呲着牙傻笑。舒瑶只好应下了护士的嘱托,然后在走出医院的时候狠狠掐了一把闪帆的胳膊,这才把他从自己的幻想里拽了出来。
“你傻不傻,”舒瑶明知故问:“笑什么呢?”
“我们这么像夫妻?咱俩才在一起多久!”
“不是咱俩像夫妻,是年龄到了,30岁上下的亲密男女被认为是夫妻再正常不过。”
闪帆不把这话放到心上,只是把手里的伞递给舒瑶,然后兴冲冲地一个人扎进了雨中,在一个接一个的水坑中踩来踩去。舒瑶没有说他快三十岁的人没个正形儿,也没有让他打好伞小心感冒,反而在伞下张望了许久,然后指着前面远处回头叫他:“闪帆!”
“诶,我在!”
“那个水坑大!”
舒瑶小时候很喜欢大狗,可惜家里有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弟弟,实在没心思也没精力多养一条狗。大学毕业后她就到了话剧团工作,一开始是租在剧团旁边的小房子里,房东不愿意租客养宠物。后来话剧团提供了低价购房的名额,舒瑶那时候想着总算可以养一条狗了,于是匆匆忙忙报了名,结果后来才知道小区不允许养大型犬,只好作罢。
现在看着闪帆在自己身边跑来跑去兴奋踩雨的样子,舒瑶忽然想起高考之后的那个暑假,自己在姨妈家里住了一个月,当时家里养了一条极大的金毛,大概和当年的舒瑶差不多重,不过好在性格温和又听话。有一次舒瑶出去遛狗的时候突降暴雨,那只金毛也是这样开心地在雨中奔跑,大爪子踩到地上溅起极大的水花,把一人一狗都搞得脏兮兮的,害得舒瑶回家之后挨了姨妈好一顿唠叨。
和现在的闪帆一模一样。
不过好在闪帆回到家就自动切换回了人类模式,不需要舒瑶催促就去卫生间洗得干干净净,然后把两人的衣服一起扔进洗衣机里,还帮着舒瑶换好了家居服。
“你去歇着吧,我来做饭。”
舒瑶不想闲着,她害怕闲下来之后自己就开始胡思乱想,但看了看自己包扎好的指头也只好听话,乖乖拉了一只小凳子坐在厨房角落,看着闪帆做饭。
“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等吃就好。”
舒瑶只好盯着闪帆做饭的背影发呆,几秒钟之后眼神就散了焦,有些呆愣地靠在墙上:“你说要是真因为谢可的问题影响了《子规》,我怎么办?”
抽油烟机声音不大,闪帆就算忙着炒菜也听清了她的问题,头也不回地回答:“要么想办法换人,要么咱俩去找团长协商,把《风华》抬成固定演出剧目,尽量减少你的损失。”
“换人,哎,”舒瑶有些苦恼地托住自己的下巴:“我也考虑过。但是谢可的实力不错,剧团里这个年龄段能取代她的不好找,而且谁能愿意来这种女主戏里做配?如果要抬《风华》的话,光从首演来看,它和《子规》的人气差得远,不好抬。”
闪帆心里顿时浮现起一个人选,几乎要脱口而出的那一刻又被他压了回去,只好咽了咽口水缓解情绪:“别想这么远,目前观众只是说说而已。等下周再看吧,我记得下周青年演员有一场演出,谢可应该会跟着一起上,到时候看看演出效果再做决定。再说,《子规》毕竟是你的戏,喜欢你的观众不会因为这些事情影响你的工作,他们也有分寸。”
“但愿如此。”
“帮我拿两个碗。我炖了点汤,开饭前你先喝两口,刚才在雨里吹了风,小心着凉了。”
舒瑶接过小碗,取了一把勺子,然后坐回小凳上,双手捧着也不急着喝,继续盯着闪帆的背影:“那丹丹呢?”
“她也不是故意说那些话。”
“我知道,我了解她,我也不是故意想和她吵架,”舒瑶靠在墙上:“刚才我想了一下,她说得没错,所以我才生气。”
“她说你害怕被别人指指点点嫁豪门活该,是吗?”
舒瑶点点头:“怪我,当年结婚的时候不想解释,一票人都觉得我是看上了许成杰的钱,没想到这个印象会根深蒂固。既然为了钱,怎么被对待都是活该,都要忍受,这个逻辑其实也没错。但我又不是为了钱,哎,说不清。”
“我记得流出去的截图里,丹丹替你解释了这事情。”
“根深蒂固的印象不是一两句就能扭转的,”舒瑶顿了一下:“再说,她是我朋友,大家会觉得是在替朋友说话吧。”
闪帆点点头。
“所以,其实她没做错什么,这是她的性格,急的时候口不择言。反而是我被说中了才心虚,进而气急败坏。”舒瑶继续自言自语,试图把所有问题归咎到自己身上。
“停停停,越说越离谱,”闪帆赶紧打断:“你更没错。既然当初不是为了钱,那现在也没必要心虚,更不用害怕别人说你活该。什么气急败坏,你怎么总是把错误揽到自己身上?”
“不是我想把错误揽到自己身上,是从小到大无论什么事情,最后做错的永远是我,”舒瑶叹了口气:“不说这个了,后天上班再说吧。”
她又开始逃避了。闪帆摇了摇头,转过身看着舒瑶:“其实我刚才就想说,如果你和赵丹阳没有吵架的话,其实可以让她来接替谢可,业务能力过关,作为朋友也不会抢你的风头。”
厨房的光有些晃眼,舒瑶感觉面前的人身上泛着一圈微光,定睛看了又看才回过神来:“你今晚总算有个靠谱的点子,那现在我们吵架了,怎么办?”
“我们有求于人,要么你去主动和好,要么我去说。”
“不,我不要,刚吵完就低头,再说是她先说那些话刺激我的。”
“那我去说?”
“你去和我去有什么区别?甚至你去说更不合适,搞得我放不下利益也放不下面子一样。这个想法就此打住,我们还是按照原计划先看看观众对谢可的反应,然后再决定吧,大不了我就放弃《子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