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愿意听我的?好吧,我投降,我听你的。忽然领会到人在遇见对自己非常重要的事情时实在很难逃避,比如你想知道许成杰对我做过什么,比如我不想放弃《子规》。”
“那怎么不找赵丹阳?”
“我总觉得人不至于此,就算我挡了她的上升路,抢了她的暗恋对象,也没必要把我的名誉和职业生涯往死里折腾,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闪帆不置可否,心里盘算了许久自己和谢可之前的相处方式,还是找不到一个谢可喜欢自己的证据,只好耸了耸肩:“她约你见面了?”
舒瑶点点头。
“什么时候?”
“下午吧,我该出发了,”舒瑶拍了拍闪帆的肩膀,转头回到卧室换衣服:“给我当司机,但是不许出现在她面前。”
“吃醋啊?”“想什么呢,怕你一出现,她又不好好和我说话。干嘛总想让我吃醋,难道我不高兴了会给你什么好果子吃吗?”
闪帆随便从阳台上拿了晒干的短裤短袖套在身上,回头一看从卧室出来的舒瑶也是这种打扮,有些惊讶。还不等他开口,舒瑶就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就在这儿换的衣服?窗帘没拉!”
闪帆捂着胸口作吃惊状:“那完了,我被看了,我不干净了,你还要我吗?”
谢可今天没有假期,两人只好在剧团见面。舒瑶让闪帆停好车之后直接去休息室,然后自己一个人跑到谢可工作的房间外等她。
舒瑶平日很少往新人的训练室这边来,所以小演员看到舒瑶也免不了有几分吃惊,然后礼貌地打个招呼,捂着嘴和同伴说着什么快步离去。她不在意这些,只是像往日一样温温柔柔地笑着,然后斜倚在墙面上等着谢可出来。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训练室的门才被推开。
虽然开着空调,但谢可依然满头大汗。舒瑶从包里取了张卫生纸递过去的时候,她愣了一下,但还是伸手接过:“谢谢。快调走了,得帮这群小孩多纠正几个重点,让你多等了一会儿。”
“没事,”舒瑶也取了一张纸擦了擦自己鼻梁上的一点汗:“是你主动要调走的?”
“不是,昨晚团长通知的,说要让我调回去。”
舒瑶点了点头,没再接话。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站了许久,直到空气中的尴尬浓度高到谢可无法忍受:“去我休息室吧,我有话和你说。”
和谢可用同一个休息室的小演员还在练习,舒瑶一进门就被一大股闷热包围,差点又退到走廊上。谢可心神领会,拿了空调遥控器之后又把舒瑶叫了出去,好几分钟之后才勉强让室内凉快了些。
“小孩子们忙起来容易忘了通风,别介意。要是还难受,我们找个空训练室也行。”
“不用了,”舒瑶摇摇头:“就这里吧。”
谢可给舒瑶接了杯水递过去,指尖触碰到瞬间像是忽然打通了什么隔阂,她抬起眼皮看了看舒瑶:“你真的很讨人喜欢,难怪闪帆第一次见你就被迷得神魂颠倒。”
舒瑶没接话,谢可笑着叹了口气:“我认识他挺多年的,要不是你出现,我都怀疑他对女的不感兴趣。”
“他结过婚。”
“我知道,没感情的,你别在意这些,”谢可反过来劝她:“闪帆就是这样的,谁在什么位置,他都会用应该有的态度对待对方。朋友是朋友,同事是同事,所以既然结婚了,他也会负起责任。但是他没那么喜欢对方,我能看出来。”
“我知道,你还挺了解他。”
舒瑶这句不是阴阳怪气,反而是最真实的感叹。谢可被这句话说得有些不知所措,手指在头发上划了几圈也没停下,最后只好叹了口气:“也是,刚才你这么一说,我也发现自己实在是了解他。也对,要是能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
舒瑶这才抬起头注视对方。谢可其实也挺漂亮,大五官匀称地分布在脸上,略长的中庭此刻因为她的抿嘴更加显眼,看起来确实一副遇到苦情情节的倒霉样子。舒瑶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坐在原地继续看她。
“他是我刚进剧团的第一个搭档,合作的时候聊过两句,挺有缘的,但是也没有别的交集。咱们这边剧团安保工作做得好,你可能没遇到过,有些不三不四的人会花一点钱买楼座最后面的票,不为看我们表演,只是想在谢幕之后搭讪。我遇到过很多次,一直都是一个人应付。后来有一次和闪帆的戏也遇到这种情况,有个男的跑上来不要签名,只是一个劲问我一个月多少钱,我装傻都没用。”
这种事情对舒瑶来说确实闻所未闻,就算她以前在外面经历过一些不怀好意的搭讪,但像这样在剧团里明目张胆的性骚扰却从来没有过:“保安不管吗?”
谢可摇摇头:“管不了。听说很早的时候管了一次,后来保安出门都被打了一顿,他们也就不敢管了。我继续说,当时我慌得很,下意识去抓了一个人的胳膊把自己挡在后面,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抓的是闪帆。他胳膊都被我的指甲挠红了,但是没说什么,只是站在我面前瞪着那个男的。可能因为他壮得很,对方没过多久就灰溜溜走了。”
“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情。”
“后来可能因为错觉,或者他看我实在没什么自御能力,我感觉他每次演出之后都对我格外照顾一些。我当时也就二十五六,有点动心,但是打听到他结婚了也就没再想别的。结果没过多久就听说他离婚了,刚按下去的心思马上又起来了,我这才意识到我喜欢他。”
舒瑶在内心感叹这情节虽然狗血套路但又实在温暖,换作是任何人都很难不动心,没想到谢可看起来风风火火,结果也是个恋爱脑。想到这里,她又把目光从手里的杯子转到谢可的脸上,试图捕捉一点隐藏情绪。
“就因为喜欢他,所以针对我么?”
“不是,”谢可摇摇头:“我知道他不会喜欢我,他就没把我当成异性,但我想着能这么看着他找到自己的幸福也蛮好,所以我才和他一起调来了咱们剧团,结果没几天就在《子规》排练现场遇见了你。他看你的眼神,但凡是个有七情六欲的人都心里门儿清,除了迷恋找不到别的词可以形容。我能理解,你真是太漂亮了,就算光依靠这张脸,无论是谁都很难不喜欢你,更何况你性格也好,温柔得我都有点恍惚。”
“那是我在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吗?”
“不是,你很完美,但是你当时结婚了。他动心了,你也没拒绝,你让他做了你婚姻中的第三者,背上定时炸弹,这是我接受不了的。本来我还抱有一丝希望,想着你们只是互相有好感,没什么实质性进展。结果《子规》巡演的第一场开演前一天,我去顶层想叫你们聚餐,正好看到他横抱着你一起进了他的房间,之后半天不回消息就算了,连聚餐都没去,我就想着这下真的完了,他迟早把自己作死。”
第22章 共鸣
谢可说到这里时语气微微凝滞,留心观察起她面前的舒瑶。
她今天没化妆,透明质地的防晒霜遮不住一热就微微发红的脸颊。休息室空调打开这么久了,她鼻头上的汗水都还没有完全消失,衬得眼神都湿漉漉的。谢可看得入迷,不觉间心中对舒瑶的愧疚又加重了几分,只好把头垂了下去。
“你瘦了吗?”
谢可今天把头发盘在脑后,低下头时后颈处的骨头十分显眼,舒瑶忍不住脱口而出。
“嗯?”谢可有点意外:“有点。”
“别听闪帆胡扯,工作强度大就多吃点,你本来也不胖。”
谢可苦笑了一下:“他嘴毒,但是也没说错,对我们女演员来说,外貌太重要了。”
“只是针对观众而言。”
“私下生活也是,”谢可把头抬起来:“你是舒瑶,美女从小到大总是被宽容的,我们普通人不一样,尤其是这一行里。体态稍微出一点问题就会被各路人马挑挑拣拣,一点也不好受。”
“只要是女演员都一样,状态不好就会被说没有灵气、演技失常就会被骂作花瓶、偶尔有一天不够精致就会听见一片幻想破灭的哀嚎。好不容易维持住了自己的外在和专业能力,却总有人盯着你的私生活说事。女演员,多少都会把名声当脑袋,小心翼翼做事,生怕行差踏错惹人非议,否则这辈子的事业就完了,”舒瑶顿了一下:“还有,《子规》巡演的时候,我已经离婚了。”
“我知道,赵丹阳在群里说了。我当时也是脑子不清楚,听见你前夫和闪帆打架就着急,一点理智也找不到。现在想想,怎么能完全相信你前夫的话呢?他才真不是个好人。不过我也一样,差点害了你。”
舒瑶没说话,就算谢可看起来只是个受了迷惑的恋爱脑,她也暂时还做不到完全释怀,原谅总是需要时间的。她清了清嗓子:“真要走?那《子规》怎么办?下个月就要二轮巡演了。”
“不是我能决定的,团里让我走,想必是影响蛮大。”
“你如果回到原团,安全问题能有保障吗?”
谢可摇摇头,认命般叹了气:再说吧,车到山前必有路的事情。再说,家里人想让我回去结婚。”
“你想结婚吗?”
这句话一出口,本来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的两人一起沉默了起来。舒瑶觉得自己有些多管闲事,拿起放在腿面上的手机看了一眼,闪帆的消息映入眼帘:还好吗?
“我也不知道,但是家里需要钱,”谢可突然开口:“按照他们的说法,我这点工资就算全部给他们,猴年马月才能回本?不如赶紧嫁人,还能赚点彩礼。”
舒瑶向来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格,只要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事情,总是挂着一副温柔中立的面具围观,生怕被牵连。但此刻的谢可说完这句话后似乎极度痛苦,把自己蜷进了休息室的椅子中紧紧抱着膝盖,反复自言自语“我能怎么办”。舒瑶有些不忍,闭了眼睛不想看到这幅画面,可满脑子都是自己当年被家里人软磨硬泡嫁给许成杰的情景,不由自主地低低喊了一声:“不!”
谢可抬起头:“什么?”
“我没资格管这些,有些话也不应该我来说,但是还是想提醒你,”舒瑶说着说着,气势竟然弱了下去:“额,如果你完全听了家里人的话,小心会走我当年的老路。”
她不喜欢谢可,前两天对方差一点就毁了自己事业的行为依然历历在目,《子规》的麻烦也还没得到解决,但并不妨碍她在这件事上不由自主地同情起了对方。有那么一瞬间舒瑶眼中对面的人已经不再是谢可,而是当年那个被哄骗强迫,然后不得不跳入陷阱的自己。
谢可有些木讷地点了点头。舒瑶猜不出她到底有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但出于礼貌也不想再插手她的私人生活,也点了点头当作回应,然后起身准备离开。
“舒瑶!”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被谢可叫住,于是扶着门框回了头:“嗯?”
谢可忽然有些犹豫似的,站在原地紧张地搓了搓手:“那个,之前的事,很抱歉。”
舒瑶没有回答,眨了眨眼就走了出去。
太阳比来剧团时角度倾斜了些,但温度依然没有降下去的趋势。舒瑶有些后悔出门的时候换了一件略微紧身的短裤,此刻牛仔布料正混了点汗水紧紧扒在她身上,每动一步都能感觉到比平常更难耐的摩擦感,比她大脑中的思绪更加纠结。
她不想原谅谢可,这段时间的风波依然没有平息,因为这些事情和闪帆吵架不说,就连赵丹阳这个老友也没逃过这份焦虑,两人闹得实在不愉快。舒瑶长这么大最恨争执,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吵着吵着就散了”适用于所有关系,所以不愿意和别人吵架,更不愿意和自己在意的人有矛盾。然而谢可脑子发昏做出的事情却让她和自己最亲密的两个人起了言语冲突,不管怎样她都很难做到立刻释怀。
但谢可面对家里不怀好意的催婚时展现出的那份无措又让她心头狠狠一软,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不自觉地就出言提醒了对方。
如果当年也有人这么提醒自己该多好。舒瑶忽然觉得自己可笑又圣母,明明自己差点因为对方毁了事业,却还是因为那点可怜的共鸣发了善心,多管闲事。
闪帆叫了份酸奶,刚取了外卖就在休息室门口碰上了回来的舒瑶:“嗯?回来啦,怎么样?”
“不怎么样,”舒瑶把他手中的酸奶抢过来,插上吸管猛吸了一大口:“是团里安排的,她没资格决定要不要调走。”
“那《子规》怎么办?”
闪帆把休息室的空调开了许久,屋内的冷气和方才的黏腻感仿佛来自不同世界,催得舒瑶打了个哆嗦,转头拾起椅子上的毛毯披在自己身上:“没办法,我还是听你的,去找赵丹阳才行,不然这戏可能就真的废了。这事从头到尾都比较突然,我估计团里现在也后悔没选两个备用演员,一点应急措施都搞不出来。”
“当时我和她都刚刚调来,你是团里的老人儿了,剩下的演员也都相对稳定,没选备用演员也正常,”闪帆把空调关掉:“走吧,休息日就别在这儿待着了,正好回家之前先去换药。”
舒瑶的自愈能力还不错,护士看了两眼就决定可以给伤口处少缠几圈纱布。闪帆学包扎手法学得极认真,临走的时候还专门买了一小袋纱布,决定以后在家给舒瑶换药,省得跑来跑去了。
“就算在家换药,也用不着这么多吧,”舒瑶看着那袋子纱布,目瞪口呆:“按这个量,我再切一次手也够了。”
“别瞎说,切一次就够折腾了。”
气温似乎降了点,两人刚进门就站在玄关处石头剪刀布,争抢起了第一个洗澡的名额。经过一局定输赢、三局两胜、五局三胜这三个赛制之后,舒瑶总算是赢了。于是她便欢欢喜喜地让闪帆帮她把一次性手套戴好,拿着换洗的衣服就进了浴室。
“赖皮鬼。”
闪帆笑着抱怨了一句,转身走进厨房做晚饭。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他不再指望着凭借自己就能做出色香味俱全的大餐,转而回到了安全区,给舒瑶和自己一人做了一份三明治。
晚饭吃得有些早,两人收拾好碗盘之后天还没黑。舒瑶穿了件黑色的吊带,下身随便套了一条宽松的运动短裤,坐在客厅地毯上专心致志啃着自己刚叫来的卤味。她平时就算喜欢也不敢经常吃这种重盐的东西,今天或许是因为有心事,对着盒子里的鸭脖一阵征伐。
闪帆盘着腿坐在她身边,对着她递到嘴边的鸭脖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因为怕女朋友不高兴而吃了进去。并且生怕来自舒瑶的投喂继续,他赶紧从旁边的盒子里拿了一个海带结举在手里。
舒瑶有心事,闪帆也没多问,两个人和着电影频道的老电影和冰箱里的果汁吃完了大半卤味,一直到天色慢慢暗下来,舒瑶总算摘掉了一次性手套,宣告此次放纵就此结束。
味蕾和胃满足了,似乎人的心情也好了一些。舒瑶用手支撑着脑袋,侧过脸看着闪帆:“我是不是很矛盾?”
“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就是一边觉得谢可做这些事情很让我生气,一点都不想原谅她;一边听她说自己准备回去被逼着结婚又觉得很可怜,不希望她走了我的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