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江扶风见招拆招地回着睿王的话,许是睿王觉得她过于无趣,探不出什么东西来,便大步离开了。
待江扶风松了口气,遥遥见着睿王身影远去,始才回身步入屋内,却是见着柳臣不知何时早已醒来,卧在榻上定定地望着江扶风。
“睿王又来为难夫人了。”柳臣岂不知江扶风把睿王拦在门外的用意?那话中虽是说着为了他静心养伤,实则是不想他费心思与睿王周旋,这才独自前往。
“暂且不知他这修缮寺庙是临时受命前来的,还是他特意请命的,但他此番却并未过多打探我的事情,关注点都在你身上。我还以为,他会明里暗里地问我玉玦之事。”
江扶风自是将刺杀一事认定为睿王所行,毕竟无论从利益上还是党争形势上看,睿王对付她是最为合理,也是最说得通的。
“自从夫人受晋王妃赏识,扶摇书斋日渐兴盛,从前招惹你的江家,还有那张公子都不敢再来挑事……党争站队本就有着风险,受利是一回事,面临的危机也比以前大得多。”
柳臣缓声对江扶风说着,“像这寺中大火,仅仅是个开端。”
江扶风摸了摸案上放置的药碗,估量着温度适宜才端着碗坐往了榻边,提起药匙喂予柳臣:“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不是我们说好的吗?再凶险之地,我又不是一个人,有什么好怕的。”
而柳臣微扬起唇角,慢咽着药,目光切切地望着江扶风悉心喂药向他的模样,眼底藏着的雀跃渐渐浮上眉眼。
随之惹得江扶风不解,她低头瞧着碗中所剩的药,却是找不出什么端倪,“这药我记得挺苦的,你怎么还一副越喝越欢喜的样子?难不成今日熬错了?”
继而瓷碗咣当响声里,江扶风兀自舀了一勺尝了一口,却是霎时被苦得直蹙起了眉,连连别过头去。
“这药没有错。”柳臣戏谑地望着她,笑意溢于言表。
这家伙是故意的整蛊她的吧?
江扶风微瞪了他一眼,接而将所剩的药喂他之时,垂眼见着他那双被纱布层层缠绕的手,心底莫名洇出几分苦涩,“大夫说,过几日你就可以行山路回府了。只是你手上的伤口颇深,还得慢慢恢复,不能拆线。”
话毕,江扶风迟疑着问他:“柳臣,若是你这双手不能提笔写字了,你会后悔那夜所为吗?”
毕竟那可是能一举得乡试解元之人的手——本是持墨笔昭胸中志,描山河书千秋岁。
作为读书人,哪怕断了腿也不愿毁了手。这也是江扶风为之觉得苦涩的缘由。
却听极低的笑声传来,“一双手换两条命,这是再值得不过的买卖。何来后悔一说?”
转眼便至江扶风携柳臣回府的日子。
自那夜大火之后,兴许是对方没能得手,怕江扶风有所防备,再加之朝廷差人助寺庙修缮援派了不少人手,江扶风与柳臣过得还算顺遂,并未遇着什么险事。
回府的路上,沉默多日的系统忽的发了声:【宿主,由于扶摇书斋的逐步完善,接下来的任务是为隐藏任务,随着你的历程而触发。】
“这也太随心所欲了吧……”江扶风忍不住吐槽道。
【这个便要看你今后的发展方向了。由于程序设置,系统暂时不能给你透露太多,希望宿主能够理解。】系统说完后,便陷入了沉寂。
厢房内,柳臣抬手指了指案上堆砌的一应卷宗,“这是夫人此前要查的东西,原本上睿山之前便想交予夫人,但那会儿你身处扶摇书斋。”
江扶风顺着所指望去,奇道:“这是?”
“夫人不是想知晓那乞丐的由来么?那会儿我听夫人说,那乞丐是由于家中变故而不得科举才四处流浪。除去一些特籍人家,这便是近十年来由于各种罪名被剥夺了科考之权的门户卷宗。”
柳臣解释着,而江扶风犹疑不定地望着那案上的卷宗未上前,他便即刻会意了她的顾忌,淡然一哂:“这可不是我从父亲那里偷来的,是我这些年闲来无事,随笔记录的。不能说是毫无遗漏,但应当也与吏部的记载差不了太多。”
江扶风松了口气,随之往案处坐着细细翻阅着卷宗。那其上小字密密麻麻,记录得尤为详实,大到牵扯命案情节严重者,小到科举中作弊者。
而据七叶的情况来看,他应是受家中那场变故牵连,这样的案子不会是小节小闹,排查起来也很容易。
而待夕阳西沉,府上丫鬟送来晚膳之时,江扶风始才将手头的卷宗一置。因为她不仅一无所获,连相关联的案子都没能查到。
“难道是我想错了?”江扶风质疑起自己来,系统当时言之于她,七叶终生不得入仕,而她瞧着七叶尚且年轻,故而便将其与被剥夺科考之权挂钩。
柳臣见她垂眉苦思半晌,便知此番查卷宗并无结果,“我尚未见过那乞丐,不知是为何样。夫人可否与我细述他有何特征?”
江扶风摇摇头,“他将自己打扮得比街头流浪汉还脏,根本瞧不见原本是何模样。”
柳臣接言道:“那多半是怕被人认出,这样的人,不应是籍籍无名之辈。”
可系统提供给她的人才皆是尚未发掘的人,怎会此前有名呢?江扶风反复回想着与七叶的短短几次交集,其特征、动作、反应再三从脑海里回旋。
她蓦地想到一点,程如宁的武功放眼整个京城可谓高绝,却能够让七叶成功碰瓷且与其大打出手,便证明他并非只是单纯的读书人。
江扶风双目灼灼地再度望着案上翻得凌乱的卷宗,“这些被剥夺科举之权的人,有身份地位的,应当都是文官吧?”
果不其然,柳臣颔首道:“确实如此。毕竟我朝的武将也没几个好读书的,更不用说科考了。所以程侯爷才费尽心思让程遂安暗中读书,想来是为着弥补以往之憾。”
江扶风隐隐约约摸着了真相的边,“那可有什么武将世家,因罪名落寞,而终生不得为官的?”
柳臣沉思许久,答言:“十年前,随着程侯释兵权,其余武将被迫站队党争,而持身中立的大多都被打压了。武将里不乏天生硬骨、绝不屈服之人,这样的就被扣上罪名万般打压。”
“其中有一位便是祁锋老将军,含冤入狱,为昭忠心撞墙而终。”
--------------------
第23章 男人
=====================
已至入冬时节,稀疏的草木晃着寒风。
书斋内,江扶风夹着火盆里的木炭,望着方醒来的七叶——她是在书斋附近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瞧着一缩成一团的不明之物才移步一探究竟。
而不料,那不明之物正是冻得昏迷了过去的七叶。随着年尾将近,天愈发的冷,他仍旧是那身破破烂烂的乞丐打扮,显然经不住。
“我救了你一命,你是否该报答于我?”江扶风将火盆往他那边推了推。
此番七叶换去了脏衣,连着面容亦洗净,江扶风瞧着他倒是个生了副好皮囊。
硬朗的面骨里,剑眉下一双眼噙着野性,欲从锋利的眼角处挣出,却又始终被那时时微皱的眉禁锢着什么,让江扶风觉得他这人矛盾而不相容。
“贱命一条,死了便死了。是你多此一举。”七叶掀开棉被,毫不领情的模样不出江扶风所料。
是以江扶风也未多在意,只是捧着手心里的暖炉,“七叶,何必再与我绕弯子?你费尽心思接近我的书斋,不就是想以局外人的身份,参与到如今京城中这党争洪流之中?”
见七叶敛眉未言,江扶风低声强调着,“或许我该叫你,祁野?”
“呵,你果然查到了我的身份。”七叶撇嘴冷笑着,嘲弄之意划上眉梢。
“你此前不是说,我太过于草率?如今你在我面前没什么秘密可言,我知道,把你这样的人放在我身边,无异于是枚定时炸弹。而我仍将橄榄枝抛于你,这还不足以证明我的诚心么?”
江扶风索性将话敞明了谈,“我大概也能够猜到你的目的,党争害了你一家,你想参与到这乱流里,试图报仇。”
七叶拧紧了眉,他定定望着江扶风,反问着她:“扶摇书斋如今明显偏向于晋王,你就不怕我利用你得到晋王的消息,转头报给睿王,让他们自相残杀?”
江扶风面色淡然,“在我看来,党争本就是自相残杀。我自认我还没有与晋王亲近到,可以获取什么睿王探听不到的机密,再被你窃取告知睿王。”
七叶望着火盆里熠熠的光,不为所动,“既然你都这般说,你有何等价值可以让我信服,并留在你书斋?”
江扶风漫不经心地将暖炉放置一边,伸出食指细言着,“其一,活着。我能不供出你的身份,你在我书斋里也有着绝对自由。其二,潜力。扶摇书斋参与到党争是迟早的事,你不也知晓了,如今我重振学堂,参加秋试春闱入仕的学子,只会越来越多。除了扶摇书斋,你要想实现你的目的,京城中没有更适合你容身的第二个地方了。”
“那我留在这里能做什么?”七叶问道。
江扶风一早便拟定好了他的位置,“当助教吧,闲来没事跟学子们对辩讲义。毕竟学堂里的授课先生目前有两位,平展和陈词,已是绰绰有余。”
而七叶不情愿地淡淡道:“我并不喜欢与人打交道。”
江扶风闻言也不恼,反是认真思索半刻,“哦,那我书斋里还缺个扫地的,不需要跟人……”
七叶打断了她的话,“助教也行。”
江扶风勾起了唇角,眼底的狡黠一闪而过,刻意放缓了语调,“不过呢,我保证的是你活着,不保证你在书斋里会否遭受任何攻击啊。”
“无所…”七叶话还未完,蓦地意识到江扶风意有所指,当即会意,“呃,程家那位小姐……”
“欢迎你加入扶摇书斋,以及,祝你好运。”江扶风拖长着后面四字,旋即不等七叶再与她言说什么,就快步离开了书斋。
自江扶风从金光寺下山回来,便拿着玉玦去茶楼问过杨弄璋,而得到的答案是——此玉玦为陆恒一老先生授予杨时琢。
竹影婆娑深处,依稀有着几声溪响,将尘世繁华拒于外。
江扶风来到了陆恒一隐居之地,她轻轻推开门扉之时,便见着陆恒一正阖眼躺在藤椅上,摇晃间藤椅发出吱呀吱呀声响。
听闻江扶风入内的动静,陆恒一睁眼望向她。
江扶风拱手拜礼道:“先生,是我。扶风无意叨扰先生,只是有惑不得解,想请教先生。当时先生离去时曾对晚辈说,若有难以解的疑难,可至此处寻先生。”
“哦?我虽是隐修,但也时时听闻外界之言。扶摇书斋,倒是有几分当年的模样了。”陆恒一摆正了藤椅,苍颜之上流露出几分赞赏。
江扶风从怀里拿出拿出半枚玉玦,双手呈于陆恒一,“先生应当认识这玉玦吧?”
却见陆恒一先是面色一凝,旋即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接过玉玦,眼底隐有泪现。半张的唇翕合好一会儿,声线抖得不成字音,“这,这是你母亲那块吗?”
江扶风点点头,随即同陆恒一简要讲述了母亲将玉玦遗落金光寺,她取回后被人觊觎欲夺走玉玦一事。
而陆恒一陷入沉思许久,“时琢用这半枚玉玦做了什么,为何会招来祸患,我并不知晓。当年这玉玦本是完整的,我本欲赠予……”
陆恒一的嗓音戛然而止,他直直皱起了眉,诸般复杂情绪浮于眼中,却是避开了此前未能说完的部分,“后来我找来工匠,将这枚玉玦一分为二,给了我的两位得意门生。便是希望他们品行如玉,将来终成大器。”
所以这枚玉玦的另一半,是在那位夭折的奇才手里?可毕竟人已逝世,如今那一半又在谁人手里?
江扶风满腹狐疑间,问着陆恒一:“那玉玦的另一半是在……”
“不知所踪。他夭折后,那半块玉玦就不见了。”
陆恒一答道,随后他仰面遥看着天光,捏着玉玦的手极紧,“那孩子就像是老天爷赐给我的最好的璞玉,可最终还是玉碎了。”
江扶风觉得这其中甚是蹊跷,“先生可否和我讲讲他?外界对于您的这位弟子所知似乎也是甚少,除了一身惊绝之才。”
“知道的少,本就是因为他寿数短,还是个孩提,未来得及铸功立业,于世人面前彰显才能。”陆恒一取来茶器煮着茶水,邀江扶风于对座坐下,语气里尽是怀憾。
“十多年前,我老友带来一孩子见我,说是聪颖绝世。我那会儿只是随口问了他几个问题,他都对答如流,甚至所思所想都远在我预料之外。他很好学,也不恃才傲物,为人谦和温厚。你娘很喜欢他,我忙于学堂之事时,你娘也会为他解惑一二。”
江扶风细心聆听着陆恒一徐徐道来,“那他的身世,先生知晓吗?”
陆恒一斟着茶,白雾氤氲间,他答道:“我从不在意学子的身世,所以未曾过问。也因为老友将他托付于我时,告知我这孩子的身世越少人知晓越好。”
他一面怀念着,拈着须道:“怀璧其罪,这孩子便是那样一块会引来觊觎的玉,我自是知晓他太过于聪慧,一旦出了头,风波也会接连不断。所以老友的告诫我记挂于心,自始至终没有过问他的来头,也不曾公开过他的东西。”
“先生可愿告诉我您的老友在何处?我想找到这块玉玦的另一半。”江扶风点名来意。
不曾想陆恒一摆摆手,“老友早已驾鹤西去。”
线索又断掉了。
得来的信息无果,江扶风与陆恒一寒暄几句便与其拜别离开了居处。
离开竹林的路上,天倾骤雨。虽是雨势微蒙,却逢冬时寒意浸骨,江扶风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抬袖试图挡着雨水。
而正当她踌躇着是否回陆恒一居所讨要一把伞时,一人踏着竹叶的沙沙轻响携着雨声而来。
未等她回身瞧着来人,江扶风便见一稍斜的伞面已为她遮去了雨。
她循着伞侧过身探去,先是见着那握伞之人的手戴着一枚翡翠扳指,袖口绣满银线。再是目光往上,来人气质儒雅矜重,高束的玉冠因将伞倾于她而沾湿,他似乎并不在意。
这人身份地位恐怕不一般。这是江扶风初见男人得出的结论。
“这伞便赠予姑娘吧。”男人开口,那声色清朗有力。
而偏偏他双目端详着江扶风时,却让她没由来的生出危险的意味。
那眼明明是作着平静无波的样,恰是敛着林中雨色,眼底失了几分温度,莫名让人觉得凉而生寒。
“不用了,我正要前去前处借伞。”江扶风抬手往前指了指,未接受男人的好意,拂袖掩住发髻便匆匆步入了雨里。
不多时,陆恒一的居所现于眼前,江扶风见着陆恒一执着伞,怀里还抱有一把纸伞缓步走来,“适才你离开没多久便下起了雨,我瞧着你未带伞,方从屋里找来了伞想给你送去。”
江扶风心头一暖,接过伞,“多谢老先生。”
而江扶风撑开纸伞转过身时,抬眼瞥见此前竹林遇着的男人已朝陆恒一居处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