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慎垂头,寝内燃着龙涎香,门窗紧闭,他跪在皇上的跟前,手里端着汤药,毕恭毕敬道:“儿臣听母后的话。”
皇后笑了笑,随即将缠绕在手腕的佛珠取下,身侧李嬷嬷主动接过。
“既然你应允,那就好,明日本宫派裴少韫去办这件事。”皇后温柔一笑。
周慎跪在地上,“多谢母后关心。”
……
皇宫寝宫上演“母慈子孝”,殊不知太子的府邸,有一行人闯入,直接掳走了沉睡的程宜。
程宜惊恐睁大眼眸,想要奋力反抗,却见领头的人取下面具,轻声咳了几声,“太子妃,多有得罪了。”
“是你,裴――”
程宜还未说完,就被打晕带走。
奉命将她带走后,裴少韫骑马在街巷,忽途经一家糕点铺子,望着上面的“李子糕点铺子”
他方才想起袁双临死前的遗言,翻身下马,来到李子铺糕,见到铺子只有一中年女子操持铺子,裴少韫走上前,要了几块梅子糕和桂花糕点。
“我夫人爱吃。”
裴少韫想到江絮雾,唇角上扬。;
李二娘觑见,搓了搓手,笑道:“你跟你夫人真是恩爱,我这就给你包好。”
她将几块梅子糕和桂花糕都包好,递给他,裴少韫接过后,便吩咐一直守在门外的宋一将备好的白银一百两交给她。
李二娘惶恐:“大人这么多银子,我……”
“拿着,就当我今日心情甚好。”
裴少韫大步迈向外头,回到马上,将手里的糕点扔给了宋一,说实话,他还从未当过什么好人,这次帮袁双也是顺手。
只是,他一人骑马,环顾热闹的集市小巷,心中空荡荡。
裴少韫面上还是风轻云淡,手上的缰绳缠绕在指间,勒出几道红痕,宋一在底下跟着,不明所以,“大人你都用了苦肉计,江小娘子还不愿意原谅你的,是不是……”
宋一一边说着,一边窥探他家主子的面容。
他以为主子会阴沉脸,会不服输留有后招,可他家大人云淡风轻,似乎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令他难以捉摸,大人究竟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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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州地杰人灵,街头巷尾都花团锦簇,江絮雾一路来到长州,先去官署找了当地的人牙,添置了一处宅院。
宅院坐落在西街,地处幽静。住宅是按三合院构建,进门是垂花厅,四面各有缠金杏树,进入垂花厅则是种了海棠和枇杷的院落,正房一间,东西厢房各一间,再往后便是下人们居住的厢房和库房,衔接前面厢房的后院还有一水井。
檐下房梁还雕刻着如意花和几只喜鹊图案。
江絮雾心生欢喜,一眼就瞧上了这里的布局,便买了下来。
转而又去添置了一些奴仆,去市面上买了文房四宝和家具等。
大约三日后,小小的宅院多了一名干活伶俐婆子和刚及笄的奴婢。
几日后江絮雾见青衣老是暗中保护她,劝她要不就住下,青衣犹豫几下,选择住下。
期间,江絮雾在一次雨夜发现有一只落难的狸奴,光秃秃,不知身上的毛是被哪个顽劣孩童剃掉,尚有一丝气息,扔在了她家的后院小门口。
江絮雾心生怜惜,便收养了狸奴,细心照顾,可狸奴生性野性难驯,养好伤就从窗口爬走,她为此惆怅了一天,转眼忙于购置铺子,去开香料铺子。
她看中几间香铺,可掌柜哪怕宁愿继续亏欠,也不愿意将铺子租赁给外人。
江絮雾这才知道,长州虽人杰地灵,可长州商户都是本地人,心性倔强,不愿意外人掺和其中跟他们抢生意。
“这些人,冥顽不灵。”青衣见此,想要私底下去威胁那些不长眼的商家。
被江絮雾拦下来。
“这些是他们的规矩,我们来他们的地方自然是要按他们的规矩行事。”
江絮雾耐心宽慰她,青衣皱眉:“他们就是不懂变通。”
“不懂变通的人,最难缠。”江絮雾倒是不急,毕竟铺子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开,这里不是京州,也不是琮阳县了,没有人给她撑腰,她自知路难走。
但她也有招,隔日就领着青衣寻了本地的中间人,交付了银子,让他去商议,可掌柜咬死不同意。
“你本人不是长州人,找个中间人,也不行。”
“我不是长州人,但他是你们长州的人。再说金掌柜,我知道你女儿近日刚嫁出去,结果他席卷了你女儿的彩礼,还带着小妾跑了,以至于你女儿落下忧思,身子骨一病不起,你也因此大费周章花了不少银子,这个节骨眼,正是你缺钱。”
“不如你将你的铺子租赁给我,但我照样聘你当掌柜如何。”
江絮雾一番言论,令他动心,见他踌躇,她乘胜追击,“况且我也没有破坏长州商户之间的规矩,只要你不说谁知道你金家的铺子背后是我一个外人。”
在她的连番劝解下,金掌柜终于松口了。
这边开了一个口子,剩下的好办。
江絮雾将香料铺子的事情忙得几乎脚不沾地,收到来自京州的信件。
一封是兄长说他要在凉州任职,若是事事顺利,凉州距青州不远,骑马五个时辰便到,走水路大约得一个上午的时辰。
江絮雾欣喜阿兄居然来凉州,但她转眼一想,阿兄这是不是被贬职了。
伫立在走廊下的江絮雾笑意全无。
而后拆开沈长安的信件,大约都是问候的信件,还有一些官僚的琐碎之务,上面提到七日后,他要远赴北漠送粮草。
北漠要和鲜卑一族打战,需要粮草支援。
皇上尚在病体,任命太子监国,沈长安去送粮草也是太子的命令。
路上他们会歇停在长州过一夜,所以沈长安告知了江絮雾,想要见见她。
江絮雾知晓后,脸上泛起笑意,妥帖收起放在黄花梨木的匣子。
翌日,江絮雾在走廊下吩咐青衣她们在走廊檐下挂上湘妃竹卷,又购置了粉红石榴和的晚山茶,千叶茶梅等花。
院落打理得花红柳绿,别有一番别致。
江絮雾看得舒心,又去了香料铺子,回来的路上听到有人说太子选妃,还有长州迎来新的州府大人,据说是从京州而来,下放到他们这。
“有新的州府?”
江絮雾想着这件事跟她无关,并没有放在心上,专心致志等着沈长安的来临。
七日后,正逢十月十七,长州傍晚有灯会,家家户户和商铺都挂满了各色灯笼,江絮雾见附近几家都挂上了灯笼,她心血来潮,派人端来长杌,踩在上面,挂上了六角灯笼。
她挂完后,心满意足回到书房,临帖静心。
临摹没一会,她就听到窗棂有动静,疑心望去,见之前救下的狸奴嘴里叼着一只鸟,似乎要感谢她。
正逢进来的婢女瞧见这一幕,吓得尖叫,狸奴被惊动,扔下死去的鸟跑了。
青衣以为出大事,闯入进来,“发生何事。”
“没事,去把鸟儿埋了吧。”
她猜狸奴应当是感激她,才会送死去的鸟给她。
果不其然,狸奴经常趁着她在书房,送一些死去的鸟儿或者虫子给它,婢女从一开始的惊吓到无动于衷。
江絮雾则是扶额,趁着狸奴又爬起来,她轻声说:“这些我都不喜欢,不要再送来。”
恢复如初的狸奴长出来一身金黄的毛色,赤色的大眼,迷惘地望着她,一副听不懂歪着头看她。
江絮雾搁下羊毛毫笔,无奈一笑,狸奴却好似读懂,咬着死去的野鸟去了别处。
她以为狸猫下次还会来,可一连三天都没有来,沈长安也失约,迟迟未来。
江絮雾伫立在走廊下,望着醉日颓红的霞光,侧身想要回厢房,却发现狸猫从隔壁的宅院跳进来,直奔她面前,用爪子蹭蹭她的裙摆,张开牙齿,将偷来的“窃物”扔在她的面前,舔了舔毛发又跑了。
“这是?”
江絮雾拾起它偷来的窃物,发现是一对白玉雕花银镯,她目光落在隔壁宅子。她记得之前人牙说隔壁宅院没有住人。
不管如何,江絮雾还是提裙迈出门槛和青衣去叩门。
隔壁的宅子很快被推开,江絮雾正想开口过问,结果对上了宋一局促躲避的目光,她神色一变。
“裴少韫也在这里?”
“裴大人任职在长州。”
宋一低声解释,江絮雾冷笑:“他以为我是傻子吗?他不是说不会再打扰我吗?会放过我?”
江絮雾久违感受到烦躁涌入心底,正巧她听到咳嗽声还伴随屋檐下的铜铃。
宋一闻言,往右边一走,让出一条路。
江絮雾一眼就看到了踩着木板未穿鞋履的裴少韫。
他一袭霜白长衫,腰间佩戴浅色碧青香囊,身形消瘦,面颊苍白,似沉疴病重多年,走路都站不直,甚至亲眼看到他鞋履都不穿,赤足踩青石子,向她迎面走来,血迹浸染了石头。
江絮雾蹙眉,质问变成了,“你为什么不穿鞋。”
裴少韫弯着腰,颇有慵懒的病态,手握成拳头,放在唇边,轻声道:“我急着想见见小娘子。”
江絮雾见他眼眸含笑,升起无名烦躁,将手镯拿出来。
“这是你的手镯吗?我家狸奴不知事,喜欢叼各种东西,还望裴大人海涵。”
裴少韫瞥了一眼手镯,温声道:“是我买的手镯,不过是之前要送给小娘子,如今兜兜转转,倒是有缘分。”
“我可不觉得这是缘分。”
她蹙眉,将手镯还给他,裴少韫不接,两人陷入僵局。
“宋一,收下。”还是裴少韫率先低头,轻声唤道。
宋一连忙接下,江絮雾冷哼一声便走了,回到宅院,青衣给她端茶,“小娘子要不要换地方。”
“你不帮你主子说话。”江絮雾稀奇小呷了一口茶水,青衣理所当然道:“我如今是小娘子的人。”
江絮雾不置可否道:“你觉得我换到别处,他也不会换吗?”
青衣想到主子偏激的性子,点了点头。
“左右不过是邻居,我又不怕他。”
江絮雾打定主意,不欲理会他,自然万事大吉,这日傍晚,她来到阁楼入睡。
这阁楼是西边厢房的阁楼,长年经久未修,江絮雾看的时候未曾注意,等到移植海棠树才发现后面另有玄机。
拆后又觉得阁楼房梁花卉图案精美,便觉得可惜,于是找人修缮,今日刚好上去入睡。
阁楼不大,放下床榻和梨花茶几和屏风,还是绰绰有余。
床榻放在支摘窗边,稍微将窗推开,能一览月色。
江絮雾推开,正欣喜美景,却发现从这里能窥探到隔壁宅院的风景,正逢裴少韫在咳嗽,身子明明孱弱,还未痊愈,竟在院中沐浴。
她亲眼见到裴少韫解下外衫,松松垮垮的腰带落下,精瘦的沟壑肌肉,还有本钱的……
“唰――”江絮雾面红耳赤关上,怒骂她是故意的。
原本宽衣解带的裴少韫,耳力极好,仰头看向关窗的阁楼,见隐隐约约烛火透亮,依稀可见一名小娘子似乎在动怒,叉腰怒骂。
他哑然一笑,将衣衫穿好,他可没有露天沐浴习俗。
裴少韫回到内室内沐浴完毕,来到宅院,宋一给他端茶倒水。
“大人,茶。”
裴少韫轻哼了一声,小抿了一口,手里拿着一本卷宗,余光一直瞥向亮着烛火的阁楼。
宋一心领神会,陪他处理了一下政务,随后低声询问。
“大人你来长州足足有三天了,你是想……”
宋一知道大人来的长州任命州府是为了江絮雾,连州府的宅院都不愿意住,反而跑来这边住,原以为是为了小娘子,但这三天却什么都没做。
完全不像是裴少韫的行事作风。
而且大人上次用苦肉计,也没用成功。
大人不是输了吗?为何没有其他激烈行为。
宋一腹诽,完全猜不透他的想法。
裴少韫泰然处之,抿了一口茶,低声道:“这次我想有耐心一点,况且……我梦到她不见了。”
他那段受伤的日子里,竟然梦到江絮雾死了。
向来对他避而不见,心狠的小娘子,怎么会骨瘦如柴,病死在床榻。
他每每想到这里,都想到梦中无数人指责他的声音。
“你为什么不去看她最后一眼。”
“裴少韫,你为什么不放过我阿妹。”
“大人,小娘子死前还惦念着你,你怎么就这般心狠。”
种种梦境,令他醒来,手心皆是汗。
原本想要采取强制手段,譬如,逼迫江絮雾杀了自己,要令她无法挣脱自己的想法,被桎梏住。
裴少韫头次意识到,如果逼她太紧,她是不是会死。
他后面又察觉到江絮雾上次面对受伤的他,有了心软的迹象,所以今日他刻意赤足踩在青石子上,狰狞凹凸的碎石踩得他皮肉出血。
裴少韫本该疼,可望着江絮雾蹙眉的模样。
他却在想,还不够狠,这点不足让她彻底心软。
宋一听闻这话,低声道:“大人梦都是假的。”
“你说得对,梦都是假的。”但那梦太真切了,以至于他放缓了对江絮雾的压迫。
裴少韫想到这,凝视着窗棂,仿佛在与江絮雾对话。
“阿絮,莫要,不然……不然。”裴少韫阖眼,遮住了眼底久违的阴鸷。
宋一听到他莫名其妙一句话,侧眸看去,惊觉大人好似又变回去了,可刹那,裴少韫睁开双眼,身上的戾气消退,继续处理政务。
他狐疑眼前一幕是他的错觉。
风清月朗,江絮雾睡得浅,碎金晨曦落在她纤细的白玉手臂,青衣推开门,见到她还在睡,正想要小心翼翼走近,将支摘窗阖上,避免打搅她入睡。
她刚动,垂落在床边的纤细柔荑的手动了动,而后江絮雾醒来。
白日盥洗后,江絮雾借着香料铺子的事,出了宅院。
与金掌柜商议了一下购沉香事宜,还有将香料融成香丸还有用香料做成一些体己贴身物,譬如花梨木香的香匣子,“把这些做得精美些,再对外宣称说是京州近日流行的样式,吸引一些富家太太和小娘子。”
她来到长州,发现这里的香料买得单调,远不如京州的烦琐,什么香料做成案台雕花,还有香丸被模具压成梅花样式……
诸如此类。
她可以利用这点,吩咐金掌柜用这点做噱头,再去找工匠师傅去做模具,她料想这往后生意应当有赚头。
江絮雾从金掌柜那头出来,听到街头巷尾在商议,新来的州府大人。
“据说是从京州来的官员,一表人才,今个在官衙审案子,听说是审章家老爷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