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三浑浊的眼睛露出精光,“大人咱们可以从那个江小娘子下手,不是听说裴少韫跟她有瓜葛,再说她今日不知死活婉拒老太太的好意,我们给她一个教训又能怎样,而且不小心弄死一个女人,哪怕事情被捅出去,又能怎么样,裴少韫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大动干戈。”
章老三被说得心动,拖着下颚思忖,“我再想想。”
丁老三说得没错,不过一个女人罢了,万一裴少韫并不在乎那个女人,他们绑来有什么用。
章老三将心底话说出来,丁老三笑道:“我们可以试探一下。”
两个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丁老三从章府小门出去,去了长州外的破庙寻了一个人,他低头吩咐几句,陆陆续续有几人来找他们。
几人交头接耳一番。
丁老三悄悄带人去江絮雾的宅院。
此刻江絮雾正在头疼,裴少韫居然翻墙爬进来,被护卫抓着正着,护卫们认出他的身份,一个个不敢乱动,也不敢报官,请正要入睡的江絮雾来处理眼前的事。
江絮雾看到蓬头赤脚,只会对她笑的裴少韫,十分头疼。
见他不知道脚疼,踩出了血脚印。
江絮雾蹙眉呵斥他,“站着不要动,曾戊你去隔壁敲门,叫人把他领回去,还有陈邶你看看你有没有新的鞋履拿来给他穿。”
她有条不紊吩咐下去,护卫们三三两两散开。
裴少韫伫立在原地不足几息,动了动身子,往她这边走来。
“说了不要动。”江絮雾走到他的跟前,才发现他手腕有擦伤,血肉模糊,还有碎石,想必他是爬墙伤到的,再看他一见到自己,喜笑颜开,眼眸少了往日的阴鸷和假惺惺笑容,真挚得让她恍惚。
“阿絮。”
裴少韫好似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赤忱的得她疑心,禁不住伸出手掐他的脸颊,想要问问她是不是又在装模作样?
江絮雾指尖用力,都把他掐红了,眼前的裴少韫还是用一双真挚明亮的眼眸望着她。
“算了,你属下怎么还没有发现你不见。”
江絮雾看到他穿着单薄的寝衣,想必是趁着睡觉跑出来,宋一防备心也不知道去哪里,倒是每次求她,擅长下跪。
她这般想着,发现眼前的裴少韫还在看她,“你怎么还在看我?”
“阿絮好看。”裴少韫直白地说完,想要接近江絮雾,指尖拢了拢,想到阿絮不喜欢他动。
他想阿絮。
阿絮好好看。
他为什么不能走近。
裴少韫陷入两难,眉头拧起,犹如遇到疑难杂症。
江絮雾想问他在想什么,倏然陈邶的声音从后院响起。
“走水了。”
江絮雾蹙眉,后院怎么会走水,她转身就要去后院看,谁知裴少韫扯住她的衣角,委屈道:“我听你话了,你怎么又要走。”
“我去后院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你在这里待着,千万不要乱跑。”
江絮雾扔下这句话,见他不松手,匆匆忙忙取出腰间的香囊给他,“我给你香囊,记得不能弄丢了,好好守在这里,不准乱动。”她说罢,去了后院,才知道不知是哪个缺德的家伙扔了一把火在墙角的草垛上,万幸及时发现。
当江絮雾在后院时。
伫立在前院的裴少韫安安静静,俊朗的面容在月色下,矜贵得宛如世家子弟,可惜他此刻一边捏紧掌心的香囊,一边玩碎石子的举动,实在有碍观瞻。
他要等阿絮,等她回来。
他忽然听到耳畔传来OO@@的声响,他疑惑望过去,正好对上爬墙跳下来的鬼鬼祟祟几人。
裴少韫好奇望着他们。
几人也没想到院子还有人,再看他的相貌好眼熟,这不是裴少韫,他身上还有伤,怎么也不喊人,只会好奇望着他们。
他们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围住他。
裴少韫捻着掌心的掌心,在想他要听话,不能动,于是他傻傻地站在原地。
几人一步步往裴少韫身边走。
江絮雾在后院,冥冥之中,心中不安,想到前院沈长安一个人,就带着两个护卫去前院看一下。
也正是这一去,江絮雾看到前院多了几名歹人,竟殴打伫立原地的裴少韫。
江絮雾冷着脸吩咐护卫去抓这群歹人,这几歹人听到风声不对劲,又看到的视眈眈的护卫冲上来,他们吓得一个个都赶紧跑了。
“你们都给我去追。”
江絮雾命令护卫们去追,而后来到被打蹲在地上,地面有几处血迹,她心烦意乱道:“你是傻子吗?”
“不知道避开他们吗?”
谁知,她怒斥的傻子茫然仰起头,额头被打上,流着血,修长的手背有被碾压过的肿胀红痕痕迹,不难想象,也许那群歹人想抢他的香囊,他不给,掌心被踩在脚底下。
可这样狼狈的人,露出笑容,诚心诚意将藏在掌心的香囊呈给她。
“你看,阿絮,我很听话。”
第87章 不见了
秋风瑟瑟, 激起竹叶簌簌,宋一接回裴少韫已是三更天,接回来时, 被他的伤势惊到,再看包扎在额头白纱布。
他斟酌问:“大人, 你的伤势是大夫包扎的吗?”
裴少韫这几日不同寻常, 他依旧把裴少韫当主子看待。
从十岁被父亲带到裴少韫面前,宋一知道他忠诚的人是谁, 如今主子出事,他没有懈怠。
他眼见大人被送回来一言不发,凝视掌心的梨花香囊,他也歇了过问的想法,想要送裴少韫回床榻歇息。
将人送回去后。
宋一头疼望着垒在案几上的公文。这些公文都是官署送来给他批阅过目, 裴少韫如今出事,哪里能处理公事。
他期盼裴少韫早点清醒, 为此又去找医馆想要裴少韫早点恢复过来。
人算不如天算。
一连几日, 裴少韫都没有恢复正常, 三更半夜还会爬墙去找小娘子。
这举动宋令心底对裴少韫对大人, 是不是装的仅存一丝期盼,彻底磨灭。
江絮雾面对他整日爬墙的行为不齿, 每日吩咐护卫都无济于事。
裴少韫每次来, 还会摘花,长春花、木芙蓉……见到江絮雾不喜, 也不知从哪翻出金银珠宝, 每每捧着梅花漆金的匣子来, 献宝一样呈给江絮雾。
初始江絮雾拒绝,他就会一直望着她, 委屈地抿嘴,饭也不吃,宋一知晓后,又是老一套下跪求人。
江絮雾无奈,接下他送的各种东西,对于他的接近也默许了。
护卫们也熟悉,在外人眼里风光霁月的州府大人,会是眼前喜欢爬墙,就为找他们的主人。
久而久之,见到他也不稀奇了。
可裴少韫再怎么傻,也要写公文处理公务,裴少韫每每被宋一抓回去写,都坐立不安,老是跑到江絮雾那边,黏着她。
宋一万般无奈之下,去求了江絮雾。
“卑职求求小娘子,帮帮大人好不好,卑职对外宣称大人要养病,可养病这些公务都要处理,但大人变成这个样子,卑职实在是怕大人变傻的事情宣扬了出去。”
宋一苦口婆心。
裴少韫绷紧俊朗的面容,严肃看他,“你才是傻子。”
“……”
江絮雾头疼扶额,她也不想整日看到裴少韫变成另外一个人黏着她。
如今看宋一为难,江絮雾轻声道:“我可以帮你,其余不管成不成都跟我没关系,但我需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宋一拱手道,“只要不是伤害大人的事情,我上刀山下火海。”
“嗯。”江絮雾应允后。
宋一将全部的公文送来,拱手道:“公文全部在这里。卑职也不知道大人是否还会处理公文,还望小娘子能……”
他言尽于此,江絮雾心知肚明,抱着试试的想法,吩咐他坐在书案几前。
裴少韫坐立不安,一点都不安分,江絮雾一句:“你若是不安安分分,明日你就别来,我也不想看到你。”
他听到这话,一动不动,只会用清澈的眼眸望着江絮雾。
“不。”他扯着江絮雾的衣袖,抿着唇,难得有了怒气。
他这点生气,完全跟之前的裴少韫动怒,无法匹及。
江絮雾无动于衷,冷眼看他,两人对视,俊朗的郎君垂下头,不情愿翻起公文。
万幸他脑子不清醒,处理公文倒是还会,若是遇到不懂,宋一在旁边指了几句。
江絮雾在身侧小呷茶水,眉眼温和。
一室静谧,屋檐下的铜铃簌簌作响。
高大的男人席地而坐,面前是案几和垒起的公文,右侧是宋一磨墨,屋内燃着鎏金六角香炉,淡淡梨花香萦绕厢房,最东侧靠窗的窗棂摆着瓶花,江絮雾在翻书,窗外的芭蕉舒展身姿,闲来无事,她会瞥去看裴少韫。
见他面色端正,闲来还会偷吃水郦送来的梅子糕。
她收回目光。
裴少韫正巧瞥来目光。
四目相对,江絮雾见他唇角还有梅子糕的粉末,笑得不忍直视,她别过脸,不动声色喝茶看书。
时辰在指尖流逝,裴少韫处理公务,天色暗淡,一轮金钩挂天边。
水郦端来晚饭,玉井饭、羊四软、脂麻辣菜……还配了姜橘皮汤,放在四方矮几上。
她们用完食后,江絮雾就吩咐宋一将他送走,裴少韫死活不肯,扯着她的袖子,闷闷道:“我今天一直在听话。”
“所以你现在想不听话。”
裴少韫抿唇,江絮雾坚决命人将他送走。
月下,六角灯笼摇曳。
裴少韫一步三回头,望着伫立在屋檐下的小娘子,他不懂,阿絮为什么不愿意留下他。
他都很听话。
他看着渐行渐远的小娘子,见东风乘起她的裙摆,鹅黄披帛飞起,面色无悲无喜,恍若天上仙子。
裴少韫去后,抿唇问宋一。
“我以前是很坏的人吗?为什么我感觉阿絮对我很抵触。”
裴少韫心底空落落,他明明记得江絮雾跟他很恩爱。
她们是恩爱的夫妻,为什么,这么多天的相处,裴少韫觉得她们之间隔着云雾,拨弄不开。
宋一闻言,想到裴少韫之前的所作所为,低声道:“也许是大人做错过事。”
“我很坏吗?”
裴少韫道。
宋一:“很坏。”
残风卷槐树,簌簌作响。
“既然我对她坏,那我赔罪,她会不会原谅我。”
宋一望着脑子不清醒的裴少韫,踌躇道:“大人,你要是一直这样或许小娘子会原谅你。”
以前的大人,宋一想就打寒颤。
-
翌日。
江絮雾尚且起得早,盥洗完毕,听到外头的嘈杂声,她还以为又是裴少韫过来爬墙。
水郦慌慌张张走进来道:“小娘子,你快出去看看。”
“怎么了?”
江絮雾被说得疑心四起,提起裙摆往外走,看到奴仆都伫立在庭院中,叽叽喳喳,不知在说什么,她疑心,提裙摆绕过众人。
看到不请自来的裴少韫穿着寝衣,背着荆条,堂而皇之跪在她之前伺候的花景边上,见到她的到来,裴少韫神采奕奕道:“阿絮,我来赔罪了。”
裴少韫年轻郎君的长相,可扑面而来的少年意气风发惊到江絮雾,她往后退了几步,正好对上翻墙伫立在墙面,似乎觉得眼前一面丢人,踌躇要回去的宋一。
江絮雾难得生气,对着丢人现眼的裴少韫怒斥,“你在干什么吗?”
围观的仆人见到她来,四下散开,各自忙自己的事。
裴少韫大大方方道,冲她露出笑意。
“我是来赔罪的。”说罢,侧身露出身上的荆条。
“我不需要你的赔罪,还有你不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而且你还是长州的州府,此等行径传出去,丢人现眼的人可是你。”
江絮雾原以为这番话会令他知道自己的过错。
裴少韫坦荡道:“他们知道又如何,是我做错事,我不需要赔罪吗?”
江絮雾听到他说的做错事,沉默道:“你知道你做错了什么了吗?”
裴少韫摇头,诚恳道:“我不知道,但我要赔罪。因为你讨厌我。”
江絮雾看他直白的话,目光瞥向装木头的宋一。
“我还有事。”宋一立刻离开,留下他们两个人。
江絮雾见人都走光了,他还跪在地上,她冷哼道:“赔罪的人,要是知道自己没做错什么来赔罪,算什么。”
她每一次想到上辈子的恩恩怨怨,想到裴少韫这一世的各种手段,还有之前疯狂的举动,心底泛起戾气,见他不知,还一个劲凑自己跟前,也就生了怨恨。
“你要是真心赔罪,就在这里跪着几个时辰。”
江絮雾不信他真的能跪在这里等很久。
转身回去,完全不理睬身后的裴少韫。
她回到厢房,制作了香料,不把前院的裴少韫当回事,直到淅淅沥沥的雨声落下 ,江絮雾脖颈僵硬酸涩,揉着脖颈,见外头风雨晦暝,令人将湘妃竹卷收起。
水郦收起湘妃竹卷,从外头走廊进来,弯着身子道。
“小娘子,裴大人还在外头。”
“他还在?”
江絮雾还以为他走了,没承想人还在,遥想他不是曾经的裴少韫,心思如飞絮飘起,心也静不下来。
她干脆起身打着油纸伞,去看看裴少韫。
风雨中,郎君身姿高大,身上背负重荷的荆条,几乎要将他整个背压下去,外加风雨,裴少韫时不时咳了几声,令听者揪心,更别提他身上还有伤势。
江絮雾面色冷漠,静静望着眼前的一幕,脚踩着双色芙蓉绣履,走到他的跟前,见到他仰起头,面容苍白地一笑。
“阿絮。”
他骨节惨白,双手放在膝盖上,露出纯粹带着少年的赤忱,毫无保留。
“外头下雨,你出来会着凉。”
“你为什么要一直跪着。”
江絮雾居高临下问他,他憨笑道:“因为我之前做错事,自然要受到惩罚。” “可是我要是一直不原谅你呢?你要跪一辈子吗?”
江絮雾蹙眉怒斥。
裴少韫咳了好几声,身上发热,令他面颊滚烫,“为什么不可以呢?你生气,不应该我赔罪吗?”
“我想要阿絮,开心。”
裴少韫攥紧江絮雾的衣袖,仰起头露出灿烂的笑容跟之前裴少韫似笑非笑的模样,截然相反,“阿絮。”
江絮雾屏住一息,面不改色扯开他的手,碰到了炙热的触感。
“你……”
江絮雾还想装作若无其实,却又面对他滚烫,灿烂的笑容,心中隐隐约约动了恻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