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的前程是你。”
江辞睢安抚她不安, 低声道:“我有分寸, 你莫要担心。”
见到兄长笃定的目光, 江絮雾这才颔首, 眼睁睁看他上车舆,渐行渐远。
待在车舆的江辞睢, 看到阿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搁下布帘,他席地而坐, 撩起衣袖露出用白纱包裹受伤的手臂。
他露出厌恶的神色。
想到昨晚两人为了避免打搅江絮雾, 去了不远处楠子郊外, 几个回合下来,弄得双方都有伤势。
江辞睢是存了杀心, 来到阿妹的厢房,就已经知道不对劲。但他护妹心切,并未揭穿,回到厢房提剑,守在院子,他耳力极好,听到厢房里的动静,却相隔甚远,大致知道眼前裴少韫惹他阿妹在哭。
杀心陡然上升。
他的阿妹,怎么能被人伤害成这样。
江辞睢对裴少韫动起手来,自是不留余地。
裴少韫碍于江絮雾的关系倒也不敢下狠手。
他把握时机重伤了裴少韫,还想再下死手,奈何他身边还有其他下属。
江辞睢每每想到这里,杀意止不住,想要毁掉眼前一幕。
不过他想到后续算计好的计谋,江辞睢这才收起全身的杀意,吩咐车夫换官道。
与此同时,皇帝病重,奄奄一息,太子遭刺杀,人心惶惶,十皇子又在御前伺候皇帝。
朝堂人心惶惶。
朝宁公主借着看望父皇的由头,私下进京州。
她还未进宫,跟在她母后跟前的吴侍卫,将她堵在宫门口。
“大胆,本宫要进宫看望父皇,岂非你等拦本宫。”朝宁公主大怒,妩媚狭长的眉眼上挑,不怒自威的气势,令在场的人全部低垂下头。
吴侍卫往前一站,拿出皇后的命牌。
朝宁脸色忽变,纤细手死死掐住掌心的肉。
她不明白,母后明知道她野心,为何一再阻拦,她不甘心啊!
几只燕隼从宫墙外飞入深宫,伫立在树梢,静静望着走在夹道的宫女们成群往宫内寝殿内走。
寝殿内,燃着龙涎香,皇后雍容华贵坐在床榻,看着年纪十六的少年跪在地上,御前伺候,正陷入床上昏迷不醒的皇帝,这番孝心被起居郎一并记下。
这时,皇后身边多了一名宫女,低头耳语几番,皇后神色不变,起身往外走,随身的嬷嬷帮她掀起珠帘。
“将公主送回去,吩咐张沉,不得让公主出入京州。”
皇后嘱咐下去后,听到耳畔传来鸟声,循声望去,见到两只鸟儿一大一小依偎。
她忽阖眼,肃穆庄严的脸上浮现几分疲倦,身侧的嬷嬷扶助她的臂弯,轻声道:“皇后。”
这句话令她深感刺耳,睁开双眼,眼底有了深沉的痛恨。
“你书信一封送到长洲,我让裴少韫去了长州,也是该命他回来。”
皇后眺望远方,遥想这一生,被人往前推,不得回头,甚至所嫁非人,世人不知荣华富贵,不知其中心酸。
她遥记得昔日在水榭庭院,身着粉衣赏花的少女在她耳畔温笑,“意姐姐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意姐姐,我要嫁给裴长遂了。”
“意姐姐,你真的要嫁给他吗?”
……
婉儿昔日的声音还传在她的耳畔,物是人非,婉儿死了,她的孩子,也要被她利用。
皇后后悔吗?
并不后悔。
皇后目光坚定,大有扫破眼前障碍的睥睨之势。
皇宫内下起大雨,这一场大雨下了三天三夜。
裴少韫被召回京州那日,从官署回来,途经江絮雾的院落,肩膀和后背隐隐约约作疼,但抵不住他胸腔蔓延的酸涩。
从江絮雾亲口在他面前说出那番话后,他缄默不语,之后江辞睢找他算账的事情,他也没放在心上。
他在沉思。
他真的做错了吗?
也许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裴少韫总梦到江絮雾。
不同于这辈子,江絮雾病入膏肓,躺在病床上,身形憔悴,不断轻声咳嗽,“大人,回来了吗?”
她瘦得骨瘦伶仃,只听到下人说,“大人并没有回来。”
江絮雾再也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随之而来,裴少韫的胸腔似被人狠狠捏紧,疼得他跪倒不起。
他透过床幔人奴仆,亲眼看到江絮雾不甘心伸出手,却最后无力垂下手臂的一幕。
醒来的裴少韫说不上来的揪心,迫切想要去看江絮雾。
又想到她之前的那番话。
久久不能回神。
裴少韫这次又收到回京州的书信,还有太子幕僚同时送来的信。
上面的字迹无一不在提醒他,此去京州一去不复返。
但他不得不去。
裴少韫沉思,狭长的眉眼多了道不明幽暗。
江絮雾恰巧走出来,想去铺子看一眼,独自一人撑伞,身后跟着几名护卫。
两两相望,江絮雾行礼,“裴大人。”
无悲无喜,似是陌生人。
裴少韫攥紧了伞柄,收敛了笑意,轻声道:“阿絮。”
江絮雾佯装没有听见,上了车舆,车咕噜转动,她扶额在窗边,能感受身后视线一直没有消失。
她要回头吗?
不――
江絮雾阖眼,好似曾经的恻隐之心尽数藏在心间,消散在雨中。
近日铺子的生意尚可,江絮雾看了一眼账本,又例行看了几块新到的香料,差不多后,又在铺子里呷了一口茶。
走的时候遇到了张媒婆。
张媒婆是长州城内方圆百里有名的媒婆,她曾放话,长州城内,没有她做不成的亲事。
江絮雾本身不跟她打交道,可这人每次她一来,张媒婆后脚跟上来,美名其曰买香料和香囊。
随后见到江絮雾一顿猛夸,她看出张媒婆所图,也就懒得应付,可她孜孜不倦,三番两次来。
这次也先是抓着她一顿猛夸,转而说起城南有一户人家。
张媒婆还没有说完,江絮雾温声道:“拖张媒婆好意,我眼下不想成亲。”
“江娘子,这人要是不成亲吗,没有知冷知暖的人,互相搀扶,往后来生,多寂寞。”
张媒婆知江絮雾心思,可她只当江娘子年纪尚小,不懂其中冷暖,还想劝慰下去,江絮雾已经领着护卫上了车舆。
她慌里慌张追出去,人影都没了。
周遭看热闹地笑话她,“张媒婆,你这次可是做不成媒了。”
张媒婆叉腰,骄傲扬起下颚,“有我张媒婆在,怎么可能有做不成的媒婆。”她可是收了城南华家的银子。
华家家境殷实,有三儿,其中有个不学无术的儿子,见江娘子生得貌美,起了心思,托张媒婆来办这件事。
本来张媒婆不想办这件事,毕竟他名声难听,要是这媒做不成,岂不是败坏她的名声。
奈何他给的银子多。
人呢,都是为了几两银子折腰。
张媒婆不免俗,收了银子,便来说请,但这江娘子还真是难缠。
她气喘吁吁追出巷子,正想不追了,余光瞥见居然有一伙人跟上江絮雾的车舆,见识多广的张媒婆,心生不安。
秉承着不管事就不会出事。
张媒婆转身就走,想要当作没这回事,转眼又觉得昧良心。
她踌躇几下,还是去报官了。
期盼江娘子没事,还能借机说下这门亲事,张媒婆忧心忡忡。
-
江絮雾坐在车舆,疲倦靠在车壁,少顷,她感受到四周安静,心里隐约不安,她掀起布帘,正巧护卫们全部挡在她的面前。
她依稀可见前面是几个身着粗布麻衣的彪形大汉,手里还拿着刀,来势汹汹。
四周刚好是一处陌巷,鲜少有人路过。
江絮雾攥紧了娟帕,这群人分明是故意,可她来长州也没得罪过人。
“你们是何人,要钱我可以给你们。”
江絮雾在想他们是不是来劫财,出乎意料,开口的是站在男彪形大汉身后一个瘦弱的男人。
丁老三气势汹汹走出来,面容上还有一道长长的伤疤,这是他负隅抵抗官差留下的伤势。
同时也让他耿耿于怀,若不是裴少韫跟他姐夫作对,跟章家作对,他也不至于落得人财两空的下场,几乎就要坐牢,万幸他身手敏捷,躲过一劫。
但他因此没了章家当后背,手上没钱。
于是他找回曾经的兄弟,几杯酒下肚子,他们商议去劫财,几人一拍即合。
至于为何不去找裴少韫报仇,他又不是傻子,且不说裴少韫的手段,人家好歹是朝廷命官。
今天正巧,遇到了江絮雾。
丁老三小心思浮动,新仇旧恨全部落在了江絮雾身上,对付不了裴少韫,对付一个女人总可以吧。
再说这几日他也看出来门道。
裴少韫跟这小娘子一点都不像是有关系的样子,若她是外室,也不可能。
如今他又见她只带了五个护卫,想他们的人可有十个。
丁老三信心十足,领着兄弟来劫财,不过这江娘子生得真貌美,他心里一阵垂涎。
江絮雾看到他目光淫晦打量她,心生厌恶将布帘搁下,隔绝令人厌恶的神色,拆了发髻上的簪子,攥紧在掌心。
顷刻间,江絮雾听到车外打斗声,不免心惊胆战,想要看一眼外头的情况。
车舆外一阵阵刀剑还伴随污言秽语的声音,实属难听。
“兄弟们,快上,他们人少。”
“抢了他们的财,再把车上的女人带走,带回去搞什么鱼水之欢,揉搓一番,哈哈哈……”
……
江絮雾听得恼火,想要撕烂那群恶心人的嘴,又怕拖护卫的后腿。
可她这样下去也不行。
江絮雾蹙眉,直至掌心的簪子要穿刺皮肉,她方才回神,这时车舆外,她听到令人生厌的声音和嬉笑。
“小娘子,我来了……”
江絮雾眼见车帘被掀开,她强忍恶心,屏住呼吸,悄无声息来到布帘面前。
只有那个人,敢进来。
她一定要刺穿对方的眼睛。
阿兄说过,男女力气悬殊,若是有朝一日遇险,一定要挑痛处。
江絮雾铭记阿兄的话,直到布帘被掀开一角,她阖眼想也不想刺入来人的眼睛,却不想来人是裴少韫,可她来不及收回,瞪大双眼,眼睁睁望着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裴少韫侧身躲避,却还是划伤了手臂。
“你没事吧?”
江絮雾收回带血的簪子,面上溅上他的血迹。
她还未来得及在想他怎么会来,眼前的裴少韫捂着受伤的手臂,俊朗面容牵扯一抹笑。
“我没事,阿絮你先在车舆待着没,千万不要出来。”
裴少韫话音落下,露出温柔一笑,转身搁下布帘,江絮雾一愣,随即小心翼翼掀开帘子一角。
她亲眼瞧见,几个彪形大汉被裴少韫带来的人捆绑在地上,而后便是裴少韫那句。
“把舌头都扒了。”
裴少韫抚着受伤的右臂,面上苍白,居高临下俯瞰他们的目光是充满睥睨,强势的气势令几个彪形大汉颤颤巍巍。
“救命,我们不是――”
他们还妄想脱罪,裴少韫看都不看一眼,狭长眉眼上挑,“怎么还敢不承认。”
裴少韫靴子踩上其中一人的手背,剧烈的疼痛令他脊背弯下,额头冒着冷汗。
“求求,大人不是我们,是丁老三他……”
他声音颤颤抖抖,没一会,抖落出背后的人是丁老三。
丁老三还想乘人不备,趁此机会逃走,听闻心都凉了半截,因为他看到裴少韫走到他的跟前,手上不知道何时出现一支笔。
一袭白衣的裴少韫,在人前是芝兰玉树,正人君子的典范,可眼下他犹如判官,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书卷,上面的书卷记载了他平日为虎作伥,欺压百姓的种种罪证。
“不不不,大人那些都是姐夫逼着我干的。”他知道危险来临,痛哭流涕跪地求饶。
身边的彪形大汉,瞧见这一幕,瑟瑟发抖,在看裴少韫唇角噙的笑。
颤抖得更加厉害。
可无论丁老三如何求饶,他还是亲眼看到裴少韫,轻笑一下,用毛笔发现没有笔墨,身边的人抽出刀,直接砍向他的手指。
“啊啊啊啊――”
丁老三恐惧地倒在地上,□□里都渗出骚味,他此刻捂着断掉的一只手,哀嚎痛苦。
裴少韫视若无睹,用毛笔沾血,将他的名字划掉。
秋风卷起他宽大衣袖,裴少韫恍若置身刑场,审判罪名累累的犯人,然后风轻云淡,眼睁睁见他们死在自己的面前。
江絮雾围观这一切,胃里翻腾,趴在车舆要呕吐。
裴少韫听到江絮雾那边的动静,收起了满身的戾气,朝手底下的人使了眼神,将人全部带走,他便回到了江絮雾身边。
算他们走运。
要不是怕江絮雾害怕,他会亲手将这群人做成人彘,一遍遍给他们上刑。
可他不能,当着江絮雾的面这样做,会吓坏她。
裴少韫遮住眼底的阴鸷,含笑来到她的身边,轻声过问,“阿絮,我想去医馆,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他将受伤的手臂呈现给江絮雾,上面的血刺眼,令她脸色惨白。
裴少韫不动声色拉开两人的距离,方才让她好受些。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江絮雾恢复如初,平淡地过问。
“张媒婆来报官。”
她居然帮自己,这一点江絮雾没有想到,转眼想到刚刚见到的一幕,面色又白了。
“你是在害怕吗?”
裴少韫看出她的害怕,温柔道,“是我没收敛我的性子,让你担惊受怕。我只是担心要是我来晚了,你受伤了怎么办?”
他说这话,目光一直赤裸裸望着江絮雾。
江絮雾从他眼中居然看到真诚,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裴少韫坐在她的对面,手臂上的伤势还在流血,他撕下了袖子随意包扎,轻声道:“我知道你还在生我气。” “我不会奢求你的原谅。”
“但是,阿絮你能不能愿意看我一眼。”
江絮雾眼皮子颤动,瞥见之前还云淡风轻,沾着人血划一笔的裴少韫,如今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乌黑的眸子在静静望着她。
两人相隔不远,却如隔山水。
江絮雾忽别过来脸,无视了他的目光,也没有作出任何回应。
来到医馆,大夫都看裴少韫看眼熟,长叹一声,“这位大人,你不要仗着身体好,肆意妄为,这一天天旧的伤还没有去,新的伤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