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瞅美人长的什么样子,臣寻微微皱眉,垂首道:“殿下的枕边人都是数一数二的大美人,谁敢与之媲美?”
“那,比太子妃、赵夫人和张昭媛又如何?”太子把玩着孙良娣的纤纤玉指,幽幽看臣寻一眼,追问道。
“几位娘娘的美各有千秋,没法对比。”
“哼,还状元郎呢,每回都是这些陈词滥调!”太子骤然发作,将桌上一干物品统统扫在了地上。
孙良娣急忙上下抚摸他的胸口,“太子请息怒。”
臣寻也佯做惶恐地跪在了地上,面上苦笑道:“太子,您这些问题个个都是要人脑袋的问题,叫微臣能怎么回答?”
太子起身,孙良娣跪在他脚边,殷勤地为他整理微有些褶皱的蟒袍下摆,太子却嫌她碍手碍脚,一脚踢开她。上前两步,俯首望定臣寻道:“你比其他人说话实诚,孤听着心里舒坦。起来吧,孤今日便饶了你。”
说着话,他弯下腰,右手忽然伸过来。
臣寻瞥到太子动作,快一步站起了身,且往后小退了半步,太子的手便滞在了半空中。
那高度,不是要扶她起来的高度,而是正要抬她下巴的位置。
臣寻心跳如鼓,不敢抬头,口中清清冷冷道:“殿下待人谦和有礼,礼贤下士,将来定然会成为一代明君。而微臣也想跟着殿下博一个名臣之号,受世人景仰,实不想做个佞臣,遭受万万人唾骂,万望殿下成全。”
这算是把话挑明了。
太子怔了怔,随后忿忿一甩袖,气得胸口起伏,指指她:“好你个房臣寻,每每堵孤的口,是不是以为孤舍不得罚你啊?”
“……微臣岂敢做如此想?”
“哼!”太子不依不饶,把孙良娣粗鲁地拉起来,再度抱进怀里,揉着人胸前命令她道:“请房爱卿赶紧开讲吧,你可耽搁孤做明君太多的时间了。”
“……”
这倒打一耙的嘴脸,跟夏漪涟倒是又有些像了。
臣寻深吸口气,走到桌前坐下来,翻开书本开讲。
太子搂着那孙良娣也在对面坐下来,隔着三四步远的距离以及两张书桌,男人女人当着她的面嬉乐,尺度越来越大,完全没有要她回避的意思。
她耳根不净,视线不敢乱放,如火煎熬。
“房爱卿好定力啊,你还是男人吗?”太子忽然道。
臣寻悚然一惊,随即气得浑身颤抖:“殿下!”
太子一笑,“孤开个玩笑,房爱卿莫要气了。”
但是,臣寻却知道太子才不是开玩笑。
他的手还抚在孙良娣裸露的腰肢上,他眼中看着孙良娣的欲望已经消退,他只是要惹火她,拉她深陷。
她这侍读学士根本不可能会有什么好的前程的,照这样子下去,她恐怕就要以色侍君了!
臣寻真的很想就此犯个错,去皇帝那里告上一状,好叫皇帝顺便就打发她回去翰林院只做修撰好了。
这侍读学士,虽然比历届状元郎官大一级,又专门伺候储君,荣宠无比,但这个职位就跟名字一样,浮于表面——她只不过是侍奉太子读书。
跟太子的伴读没区别。
可能地位更不如。
太子伴读好多都是重臣子女,看在老子的面上,太子不会做得这么过分,唯对她这个白衣,只相中了她的样貌,并不看重她的人才。
可是……
臣寻忍了又忍,想到对方是储君,得罪了他,一切都白费功夫了。她可是不久前才写信给夏漪涟,有些得意地告诉他她成了太子近臣,将来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她不能这么快就打自己的脸。
臣寻唯有再次深吸口气,敛去怒意,一字一顿地照本宣科,读起书来。
过了一会儿,太子又找她消遣:“房爱卿,孙良娣也是辽东来的,你想不想同她叙叙旧?孤可以给你个机会。”
他安的什么心?又想搞什么鬼?
怪她这张脸长得好了点,身高体型也不够粗犷。但好歹她面上是个男人,孙良娣是他的女人,安排自己的女人同臣子私会???
臣寻心生警惕,站起身来,故作哭笑不得地道:“殿下,虽然微臣同孙良娣同是辽东人,但是微臣同孙良娣并不相识啊。”
“不认识吗?她可是辽东郡主送给孤的。你也是辽王府举荐来的人才,怎么会不认识呢?孤还以为你们相识呢。”
臣寻一怔,望了望那美人,脸孔陌生,她的确不认识她。
再看太子,他脸上没了之前的轻浮之色,倒是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孙良娣的眼里却隐隐有些哀戚浮现。
太子捏住了她的下巴,“怎么,终于见到了心上人,不开心?是不是伤心于已嫁做他人妇?”
孙良娣骄吟一声,扭了扭脸,轻轻挣脱开了太子手掌的桎梏,随即将上半身伏在男人的胸膛上,一腔幽怨道:“殿下,房大人是我们那儿出了名的大才子,想嫁给他的女子多了去了。就算奴家心慕他,那也是人之常情啊。但奴家现在已是您的人了,自然一心扑在您身上,绝无二心。”
臣寻本想辩驳自己的确不曾同孙良娣有任何瓜葛,但是回味太子先前的那句话,感觉他话中有话。她心思微动,便没附和孙良娣的言语,只垂睫不语。
见状,太子心领神会,他攘了把孙良娣,将她推离开自己的身体,漫不经心道:“你退下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等孙良娣走了,臣寻方道:“太子,皇上意图削藩,您怎么能收辽王府的礼?”
“收就收了,孤喜欢。”
臣寻便不说话了。
太子微怒:“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许憋在心里。”
臣寻便垂首道:“不知道那辽东郡主给太子送礼,所谓何来?”
“你倒是会揣摩人心。不错,她送我美人,说想在孤登基时来长安观礼。呵呵,想来观礼?她是在向孤求情,让孤在父皇削藩的时候想办法饶她一命。她长大了,晓得走我这表哥的路子了,小时候可是天不怕地不怕,敢骑在我这个太子头上撒尿呢。”
夏漪涟想来京城??
后面的话臣寻没听进去了,只听前面的话,就皱起了眉头。
他怎么敢出辽东?京城到处都是宫中的眼线,万一他的身份被识破,不是危险得很?他竟会胡来!
耳听见太子忽又道:“房爱卿,你同孙良娣真的没什么?”
臣寻抬头,有些不解:“殿下这话什么意思?”
“我那表妹似乎暗示孙良娣是你的旧情人,不巧表妹好像也看中你了。她那个人啊,我知道,从小就争强好胜,嫉妒心也很强。孤还以为她故意将孙良娣送给孤,乃是为了除掉情敌呢。房爱卿,你,真的跟孙良娣没什么?”
臣寻急忙分辨:“今日微臣才第一次见到孙良娣。”
太子点点头,意兴阑珊道:“其实我那表妹长得颇有几分姿色,可惜她就是太野了。孤听说她在辽东那边不怎么守妇道,到现在还无人上门提亲。没有男人愿意娶她,挺可怜的,都成老姑娘了。若是她规矩点,到时候她来长安,孤倒是顺便可以收了她入后宫,但是孤可不想人还没进宫,先给孤搞出个野种来。”
臣寻:“……”
不知道说什么,心情有些复杂。
臣寻干脆沉默不语。
太子也沉默了。
良久,听到他黯然道:“也不知道孤猴年马月才能继位啊。”
臣寻:“……”
看来无需担心夏漪涟那厮来长安会暴露身份,得赞他一句,孙良娣这步棋走得好。
皇上迟迟不退位,又勤政,想给太子一个圆满乾坤。但是这位父亲做得太多,包揽了太多,从未想过他儿子即将年满三十,他自打出生就被立为太子了,做了三十年太子,真够憋屈的。
皇上同太子之间,悄悄给撕开了一条裂缝。
回去后,臣寻便收到了夏漪涟的来信。
信中,他压根儿没提要她履行婚约的事情,也没提要她尽快想法子回辽东,对她的长篇解释只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然后便是叮嘱她的一段话:“天气要热起来了,衣衫薄,你注意举止,别给人瞧出你的女人身份来。”
臣寻:“……”
忽觉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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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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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寻左思右想, 觉得还是要写封信回去哄哄他。
“你叫我注意的事情,我省得的。倒是你,做什么突然给太子送女人贿赂他?你知不知道你此举反倒让太子惦记上你了?他还说你坏话了。他说你老嫁不出去, 到时候你来京观礼, 他就顺便把你收进他的后宫, 这是功德一件。”
信让红线寄出去后好几天,臣寻还为自己这半生不熟做出来的吃醋样子脸红了许久。
这段日子, 除了去东宫给太子讲读经史,臣寻其余时间便是待在翰林院参与编辑史籍。
皇帝要翰林院编写一部集历朝历代皇帝所历大事件为主要内容的史书, 借鉴其中的经验教训, 好留给后世子孙引以为戒。
“鉴于往事, 有资于治道”。
这本史籍是从前年就开始编写的,已经编了两年,预备要在今年六月完本, 且在皇帝八月份的六十岁大寿时做为寿礼奉上。
最后的成书期, 校对是个慢工细活, 参与的人员多, 且要求精细,逐字逐句地看, 不能出现一个错别字, 不然拿去刊印后就没法修改了。
翰林院人手不足,臣寻空闲时间多, 主动向掌院请缨参与校对内容。
这一忙活, 便是一个月。再然后工作轻松了些, 就半个月休沐一天。
她平时吃住都在翰林院, 一个半月后回到家, 案上堆积的夏漪涟的来信已有半尺高。
臣寻此时才知道, 她几乎每三天就要收到夏漪涟一封鱼雁传书。
本以为他没那么好哄,也不知道他那么蠢的人看不看得出自己信中的醋意,反正臣寻以为他会冷上她一段时日,但是……
臣寻望着这一堆信,怔楞了半晌。
这就……哄好了?
他是不是太好哄了?
只是他写信这么频繁,臣寻十分怀疑夏漪涟是不是拿给她写信当练字了?
一一拆开来看。
他信中的内容没什么内涵,不过就是闲话家常。臣寻看到后面,见夏漪涟写的东西越来越家常,也越来越啰嗦。对比之下,臣寻便渐渐回过味儿来——那次他只那么一段话的回信,原来是隐忍着怒意的。
他是真的生了气。
时间进入五月,翰林院编辑的历代帝王的史籍已经送去刊印,臣寻的作息恢复规律,开始五天一休沐。而接到的夏漪涟的来信,仍旧三天一封的继续着。
臣寻不是个热情的人,而夏漪涟又热情过度,所以他的来信,她回得少,内容也不多,薄薄一张信笺都写不满页。
这便导致红线日渐对她不满。
终于有一天,臣寻要红线为她寄信。
红线将信封捏了捏,怨气爆发了。
她把信摔到臣寻桌上,冷冷道:“房大才子,我家主子连秀才都不是,可他每次给你写信,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一封信写得那叫个洋洋洒洒,厚厚五六页。你倒好,不但回的信少得可怜,还这么薄薄的一封。我敢说你给我家郡主回的信,内容肯定不超过二十个字,你当是打发乞丐吗??”
听听说的这话,跟她的主子学了个十成十!
臣寻掌握着辽王妃的底牌,所以这辽王府主子的心腹丫头怒气冲天并不在意。
臣寻淡然道:“这样不是挺好?你自己也说了他秀才都不是。他从前从来不做文章,现在却能写出这么多内容出来,可见进步很大嘛。但我瞧了内容,遣词用句都太过白话了,字也写得难看,他还需要多读文章多练字。你就当他在做文章练字吧,我相信长此以往,你家主子定然也会成为一个大才子的。”
红线噎得涨红了脸。
气呼呼找到夏富贵发牢骚,大骂臣寻忘恩负义。
夏富贵倒是看得很开,“我觉得房大人说得很对啊,从前你见主子写过文章吗?只怕十几年来他做出的文章加起来也没现在给房大人写的一封信厚。其实我觉得吧,只要房大人偶有回信,咱们就该闭嘴。那是人家两个人的事情,我们下人不要瞎掺和。你又没看到她写给主子信中的内容啊,万一人家才子写信就是这样子的,几句话就把事情讲清楚了呢?如果郡主也气她对他爱搭不理,肯定会对我们有所指示的。”
红线想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便安分了下来。
夏漪涟的来信,内容大多没什么营养,一般分为三类。
一类是关心她的,譬如---
“你可要多穿点,京城的倒春寒很冷的,会冻得你手脚发僵。”
“我给你寄了一张银票,吃穿用度你都不要节俭,不要说我辽东郡主还养不起个人。传出去,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一类是恐吓兼钓鱼,类似这样的----
“春闱过后京城又多了很多才子吧?你少打望,否则我要你好看。”
“你拜的那个老师杨问有没有叫你去国子监帮他代课?国子监是不是有很多青年才俊?而且家世都是一等一的好?”
第三类,是畅想,类似这样的---
“你我成亲那天,我俩不得见。没关系,我会自己化好妆,穿大红嫁衣,戴凤冠霞帔,画眉,点绛唇,我都自己来。等我过了门,我再给你描眉抹唇。”
“不,上次那封信我说反了。该是我做贤妻,你给我描眉,点朱唇。”
……
其实也不是臣寻不想时常给夏漪涟回信,只是他写给她的信太多了,鱼雁频传。内容都是拉家常,她这里却感觉没什么可给他描绘的。
他又是个话痨,每次来信,厚厚几页纸,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他一个人自言自语全说完了,臣寻能说啥?往往只得回个应承的话,类似---
“好。”
“你说怎样就怎样。”
“都听你的。”
“嗯?前次你不是说男主外女主内么?以后家里的一切自然都交给你来打理。”
“好的,我以后的俸禄也如实的及时上交你做家用。”
……
时间越长,每见到夏漪涟的来信,臣寻开始感到不安。她逐渐有些不敢拆信看,像做错了事怕被父母责骂的孩子。
每次打开信,一目十行,先看他没催婚,心里隐隐松一口气,这才来细细看他写的内容。
好在他从未在信中对婚事催逼过,更甚至是连暗示明示她该履行婚约的字词都没有过,以至于她将想好的归期不定的借口,一个也无用武之地。
第二年,他写来的信,除了拉家常,说他母妃又责骂了他之类,渐渐有了四季变幻的语句。
好比,鹿鸣苑移栽的海棠花开了,开得像一片雪,很浪漫,可惜你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