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顺那王八羔子,叫你去唤个人,竟然称病不应,还要老娘亲自来走这一遭。你且等着,看老娘不到皇后跟前告哪你几道黑状我就不姓顾!”
原来王顺在几个主子跟前左右逢源的做派叫李娥也很是不快,她自也没少给王顺好处的,但这个太监却谁也不“偏帮”,甚至还替柳侍君传递消息,拿钱就办事,李娥恨得咬牙。这顾嬷嬷看在眼里,就想替皇后出出气,日常便时不时找机会拿捏王顺。
偏王顺看清楚了皇后在后宫里的真实地位,并不怎么买账。人前他唯唯诺诺,看似听话得很,转个身就十分不屑,将事抛之脑后,或是能拖则拖。
像今晚,顾嬷嬷想指使他去跑腿,他便一会儿称病,一会儿借口要去皇帝跟前听差伺候。
顾嬷嬷跟他墨迹半天,听他说要另行安排小太监去办这件事儿,只能打住。
这是晚上,皇后召见外臣,还是不宜让更多人知道的好。
只得自己亲跑一趟,故此不忿,一路骂了半天。
走到交泰殿殿前阶下,顾嬷嬷嗨呀说腿要走断了,发了懒,招呼过来一个侍宴的小宫女道:“你去把房大人悄悄地请出来一下。”
宫中哪个内侍不认得皇后的乳母顾嬷嬷?新入宫的太监宫女,第一个被领着去参拜的老资历就是她了。
小宫女忙给嬷嬷问安了后方道:“房大人已经离开了有好一会儿了,此刻只怕已经出了皇宫。”
“啊?”顾老太婆后悔不迭跟个阉人聒噪半日,倒把皇后交代的差事办砸了,又气又恨,但也只能回转,路上自是又把王太监的祖宗问候了十七八遍。
这厢,臣寻跟着小黄门一路穿隆福门,过月华门,过凤彩门,出内右门……最后自西华门出皇宫。
果有守宫门的小头目上前说道她家人正着急找她,并指给她看。
臣寻顺着禁卫手指的方向,见不远处果有位布衣老者,肩挎褡裢,戴一顶深色瓜皮帽,满身风尘模样,正引颈朝这边张望。
对方看见她出宫门来,慢慢挪动脚步走进火光里。
臣寻同他打了个照面,顿时惊呼出口:“有栋叔!”
房有栋叔叔千里迢迢亲自从辽东跑到京城里来找她,臣寻无法做他想,只以为是爷爷有了三长两短,心瞬间凉了半截。
但这个意思不敢问出半个字,只怕一开口就绷不住情绪。
她脸上硬挤出一个勉强的笑,一边朝房有栋走去,一边道:“您老才到的京城么?您要来,怎不先给我来信?这大老远的,天气又冷,我也好找人出城去接您呐。”
“写信太慢了,一来一去,耽搁不少时间。”房有栋笑说。
臣寻闻言,却更加惊惧,脚下犹如坠了千钧重担,再提不起半分。
对面,房有栋步履蹒跚,走得甚缓。背也微驼,佝偻着身子。
臣寻回过神来,见此情景,骤然意识到数年不见,从前矫健的有栋叔已经老迈。
她鼻子发酸,提起袍角几乎是小跑着迎上去搀住他,“有栋叔,您的腿脚怎么……”
手摸上对方手臂的瞬间,房有栋手腕一翻,反捉住了她的手,臣寻呆了呆。
西华门口的火光下,他的鸡皮老脸在光影里半明半昧,只听他口中应道:“唉,老喽,不太中用了。上个月牵驴拉磨,一个闪神儿摔倒在地,叫驴蹄子踩了两脚,这条腿便不大利落了。”
一壁捉着臣寻就疾走。
此人的手劲儿大得奇怪,花甲之年的老人不会有他这么大的手劲儿!
且他走路突然利索了。
臣寻惊疑不定,回头看了眼西华门门口的守卫,犹豫着到底是立刻呼救还是先甩开这人,弄清楚了状况再呼救。这迟疑的功夫,这人已经将她拖离至西华门光照之外,然后自动放开了她的手。
臣寻正待询问对方到底是谁,那人已开口:“是我。”
“小红?”
“嗯。我们再走远点说话。”
夏小红已变回原声,声音浑厚有力,不再似先前那般好像喉咙卡了痰一般哳哑。
臣寻看着他揭了脸上假面,露出真容,惊忧参半:“你怎么扮作有栋叔?是不是得了我老家的消息?是不是我爷爷他……”
“与你爷爷无关!听着,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我觉得今晚宫中可能要出事!”
臣寻悚然一惊,“会出什么事?”
夏漪涟可是在宫中啊。
“说来话长,我只拣要紧的讲——昨日你说皇后寿诞,今天你可能会在宫中待到很晚。我今日无事,便想着你若真的很晚家去,你一个女子夜晚行路不大安全,便在西华门外等你。结果给我发现不少离宫回去的王公大臣,好多在半道上都给请去了首辅府上。不,确切的说,他们是被软硬兼施,强行拉去了王振府里,人数有二三十人之多。这么多人被软禁于内阁首辅的府上,还是五军都督亲率人马干的事,我不信王振不是想要干一件大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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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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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线提着一盏气死风灯, 一路磨磨蹭蹭还是回到了钟粹宫。看宫门口无人站岗执勤,宫门也没锁,左右挑起的宫灯也没点着, 顿时气得不行。
“惯坏偷奸耍滑的狗东西, 门儿也不知道守着。赶明儿就告诉凤主子, 看不打烂你们的屁股!”
她和夏漪涟自太极殿出来时就打发了钟粹宫当差的那个两小黄门先回宫一步,这会儿二人不在宫门口守着, 必然是见主子迟迟未回宫,熬不住了, 就找了个地儿睡觉去了。或是溜去其他宫殿玩儿去了——今晚交泰殿和太极殿那边都热闹, 有戏看, 尚膳监、御酒房等几处多半也要搞个通宵,有的是玩儿处。
加之今晚各宫各殿的人一大半都被内务府借去了交泰殿和太极殿听差,人多眼杂, 偷个懒, 管事的也不易发现。就是发现了, 这会儿肯定都累得自己也想找个地方困觉, 又见不是自己手下的人,也懒得管。
目今钟粹宫中只有提前回来的阿璩和照顾他的小太监睡在后院里, 大门无人看守, 这要是有人趁此偷摸进去偷了东西,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狗东西,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这一回我要亲自动手, 准打得你们哭爹找娘, 好叫你们永远都记着!”
红线嘴里骂着步上台阶, 正要推门, 未料到右手门儿的须弥座下突然有团黑乎乎的影子立了起来,咋一看像是个高大的男人模样,红线登时吓得丢了灯,本能地就要尖声呼叫出来,那团影子迅速扑过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并抱住她将她拖到了须弥座上的石柱后面。
红线拼命挣扎,那人在耳旁快速道:“是我!姑奶奶,快别乱动了,动静大了小心招了人来!”
是夏富贵。
红线瞬间安静下来。
刚才太过慌乱,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出是他的气息。
富贵方才放开了她,嘴里抱怨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等了你好久,腿都蹲麻了。”
红线弯腰去将灯捡起来,可惜火已经熄了,便对富贵不满道:“怪我咯?谁知道你会在这里等我?还吓了我一跳!”
富贵道:“不是你之前到交泰殿两回,急着找我么?我都看见了,肯定会找机会来寻你啊。我在宫里又不像你这么自由,又没郡主照应我。你不知道我为了来找你,都告假三四回了我。我说拉稀,频频跑茅厕,我们头儿把我骂惨了,我屁股上还挨他踹了一脚,我容易吗我!”
“嗐,不说这个了。说罢,你到底啥事找我?”
问罢又有点不确定,眯眼看着红线:“我那会儿看见你瞅了我好几眼,是有事情急着找我吧?”
红线忧愁着一张俏脸,道:“我很担心郡主,他被皇后留在坤宁宫歇宿,我好担心他。富贵,你说怎么办?”
富贵听罢,先是一愣,随即哭笑不得,“哈,就为这事儿啊?我还当发生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叫你跑交泰殿来找我了两回。”
“那事儿都翻篇了。再说我去交泰殿主要又不是要找你,我就是顺便看你两眼而已。”
“哦,可这件事情也没啥呀。你问我怎么办?嘿,凉拌呗!”
红线气得打他,“你也学郡主说话?我可真快急死了,你还来跟我学郡主说话!”
“急啥呀?皇后又不是不知道咱们主子的身份,更知道他是个男人。”富贵直往后躲,十分不解:“一个男人留在女人的房间里睡觉,你觉得吃亏的会是谁,你干着急个啥呀?”
红线住了手,秀眉打结,“可是我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儿,当时咱们郡主一句话都没说。”
富贵嘻嘻地笑,凑过来,“没说话就是表示默许的意思呗,他不讲话肯定是不好意思讲嘛。难道他想跟皇后睡觉这种事还要明着给你说么?我跟你讲啊,这件事情咱们一定要保密,可千万不能在房大人面前透露出半个字,不然的话,郡主铁定会撕烂我们的嘴!”
红线一瞪眼,“都啥时候了你认真点好不好!”
“我很认真呀,而且我还很严肃地提醒你一定要守口如瓶。”
“不是,情况不对劲儿,当时郡主在殿内,我被皇后赶出来了,我在殿外,房门是关着的。皇后说主子要留宿,我根本就没有看见郡主的人。我还出声暗示了郡主的,可他一个字也未讲。”
“啊?”富贵方才认真起来,一脸深沉,笼着眉头。
红线便又细说道:“我们当时去坤宁宫,正是因为郡主担心皇后要对付房大人,他是去跟皇后谈判的,所以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群主会有可能跟皇后她发生点什么吗?他会做对不起房大人的事情吗”
富贵一拍脑门儿:“对呀!那咱们得赶紧去看看主子是不是安好。”说着拔腿就要走。
红线拉住他:“你离开这么久,有没有事?”
“哎呀,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今晚告假几回后,我们头儿不耐烦了,踹我一脚,叫我滚回家去,所以今晚我不用听差了。”
“可你穿成这样不行的。”
红线忙进钟粹宫里翻了套太监服出来让富贵换上,二人这才往坤宁宫去。
夏漪涟是钦犯,太监服、宫女服,还有行走禁内要用到的腰牌,这些方便逃命的道具他早就叫红线暗自准备了好几套。
此时已是深夜,这地方又深入后宫,夜阑人静,二人一路行来很顺利,一个人也未碰到。
坤宁宫跟钟粹宫离得不远,不出一时三刻便到了。
大门自是不能走的。
坤宁宫作为中宫正房,正门坤宁门十二个时辰都有太监把守。而永祥门靠近内廷的景和门,今晚那里增加了侍卫,也不能走,恐叫巡视的禁军看见了盘查。
最近的门便还有一道基化门。
运气好,这门因为是坤宁宫的右角门,出去只对着钟粹宫的宫墙,去御花园远了,唯有去钟粹宫和景阳宫方便,但皇后和宫中内侍一向没必要去往这两宫,故此少有人从此门进出,日常便就无人看守。
红线同富贵摸到这门处,果见基化门紧闭。
富贵娴熟地拨开门闩将宫门打开,二人大摇大摆钻进门内,过夹道,穿广场,竟一路摸到西暖阁外都畅行无阻。
二人有些奇怪,更加担心夏漪涟的安全,却不知道是皇后欲要同夏漪涟行好事,将一干宫女太监都斥走了,只留了个顾嬷嬷守在自己的房门前。
顾嬷嬷身为皇后的奶娘,跟着皇后从娘家陪嫁到肃王府,又一道进宫,知道皇后所有的秘密,自然也知道阿璩是皇后同野男人的私生子。所以,她回宫后听说皇后留了凤贵妃宿在宫里,又叫自己一个人门前听差,便知道了主子又要乱来了。心中叹气的同时,又下了一道命令,便是叫这些宫女太监们也不必守夜了,都睡觉去,免得有人在外走动,发现了皇后的丑事。
顾老婆子事先叫人抬了张躺椅搁在西暖阁门外廊下,又烧了一盆炭,然后就裹着一床棉被躺在椅子里阖眼眯觉。她半睡半醒着,不时打个哈欠、翻个身,可急死了红线和富贵。
“怎么办?”红线问富贵。
富贵想了想,悄声道:“你去东暖阁那处远远地朝这边嚎几嗓子,说走火了,把顾嬷嬷引过去,我趁机就进阁内去瞧主子。”
“好,那你小心点。”
“放心吧。后宫里都是太监,假男人缺了那东西就使不上力气,又少有人会功夫,打不过我的。倒是你,可得小心别让人捉住了。”
红线暗怪他讲歪理邪说,哪里乱听来的男人少了个部件就没力气的?不过此时不是争辩的时候,只红着耳根道:“不怕,我就算给人发现了,就说我担心我家主子,偏要在这里守着。有主子照应着,坤宁宫的人不敢把我怎么着的。”
“嗯,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红线答应了声,便披着夜色往东暖阁蹑手蹑足地摸过去。
坤宁宫正殿背后的台阶下面左右都是芜房,是内侍们晚上入宫听差的临时住处。
此时深夜,众人累了一日,得了顾嬷嬷赦令后就都回了芜房休息,几乎是沾床就睡着了。睡得还沉,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大喊走火了,走火了,隐约听出来是个女人的声音。不得不纷纷披衣起床,开门出来观望。
那壁厢顾老太婆子也给惊醒了,一蹦而起,正垫脚朝声音处看,就听见西暖阁内传来皇后的喝问:“外面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
顾嬷嬷忙应道:“好像是有人在喊走火了。”
“走火?哪里走火了?”
老虔婆抻长脖子往东边看了两眼,回道:“天太黑,老婆子没看到哪里有烟子腾起来,也未见有火光闪烁。”
皇后忖道:“想是才烧起来就给人察觉了,你去瞧一瞧,看是不是咱们宫里走火。”
顾嬷嬷答应了一声,忙朝着人声喧哗处跑了去。
趁此机会,富贵掏出一根手绢蒙在脸上,纵身一跃就跃到了西暖阁门口。他先贴门竖耳听了下里头的动静,可结果啥也没听见。
事不宜迟,时间耽搁了,恐红线被人发现,顾嬷嬷又回转来,富贵咬一咬牙,索性豁出去了,直接推门而入。
西暖阁内,一灯如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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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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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暖阁并不大, 进门正对着一张摆放着两只青花瓷瓶的黄花梨木几案,左手边靠轩窗搁着宽大的罗汉床,右手边倚墙而立的便是皇后的寝具——三进拔步床。
罗汉床的床脚边, 李娥仅着一件绣粉蝶牡丹的绿色肚兜, 只手擎着一支点燃的白色蜡烛半趴在夏漪涟身上。
男主角却是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毯上, 上身袒露,一丝~不挂。下半身则套着他自己设计的白色裤衩——看起来挺滑稽, 裤腿只到膝盖上,露出整条小腿。腿肚子上的腿毛根根分明, 就算房间里光线不太亮, 也十分的抢眼夺睛。
李娥手里蜡烛倾斜, 滚烫的烛泪一滴滴都掉落到了他的胸口,烫得他龇牙咧嘴。胸膛处的皮肤也烫红了一大片,可全无办法。他像一条拔毛猪, 只能躺着任凭皇后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