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漪涟听罢，喃喃：“这样啊……”
她既要同其他大臣一起走，可能也就不方便同他幽会了，免得提前离席让人起疑。
夏漪涟只好失望地同红线回了钟粹宫。
可不知为何，回到宫中，他心中发慌。
想起当时在太极殿自己看向臣寻时，旁边坐的李娥几次扫过来的视线，阴冷得似蛇吐信。
他知道李娥有怒意，她之前说给他三天时间劝服臣寻为她所用，可他根本没做任何行动。
也许自己想多了，所以心下不安。
李娥已经回了坤宁宫，这会儿多半在对着宫女发脾气。她即便生气，今天也只是在生皇帝的气。
但是，眼皮儿又开始跳。
“红线，你还是再去太极殿看看房大人离开皇宫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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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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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线匆匆走进主殿。
夏漪涟神色凝重地端坐在八仙桌旁, 一见她入内，立刻失了分寸，起身时带倒了脚旁的圆杌。
“这次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可有见到她？”
红线满头汗水, 苦着脸朝他摇了摇手, 然后走到桌边, 拎起茶壶仰头就灌。
见状，夏漪涟只得耐心地等着她喝饱了解了渴。
片晌后红线放下茶壶揩了下嘴巴, 方才喘着粗气说：“就差了一点点就见到了。哎哟喂，我的腿都快要跑断了。”她弯腰捶腿。
夏漪涟早已不耐, “少贫嘴！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红线道：“我去到交泰殿那边, 正巧远远见到有个小太监领着房大人自殿内出来。我赶紧跟上去, 想趁着人少的时候喊住她，给她递话。谁知道一路跟，他俩出了隆福门就一直往前走。隆福门外的夹道里全是来回巡逻的侍卫, 我一个独行的宫女, 虽然带着腰牌吧, 不怕给人审查身份, 可就这么在宫内行走，还是有些异常的, 最怕对方深究。所以, 早有侍卫对我侧目并指指点点，我便不敢跟得太久。到了养心殿附近便停了下来, 望见房大人跟小太监一直出了内右门后我就往回头走了。我猜想房大人可能是出宫去了吧。出了内右门, 就算是出了内宫, 她再走隆宗门, 过内务府, 走西华门出紫禁城最近便了。”
夏漪涟听罢有些不满, “你还是该喊住她。”
红线道：“夹道上都是巡逻的侍卫，明火执仗，我怎么好喊住她？”
夏漪涟赏给她个你蠢你笨的眼神，“假借皇后的名义也不行么？今天是皇后的寿诞，你说你是皇后宫中的人，皇后想要叫住某个臣子说说话，谁敢质疑？”
红线道：“郡主，您是着急着见房大人都急糊涂了么？一个时辰之前我扶着您从太极殿出来，我俩就在那段夹道慢悠悠地走了那么久，那些侍卫还能不认得我到底是哪个宫里的？”
夏漪涟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那——那你可看清楚了那是哪个宫里的太监？”
“不认识呀。郡主，您知道的，安全起见，我同富贵在宫里行事一直很低调。这皇宫中的人数虽跟前朝相比差远了，可日常在宫里服侍的人少说八九百人还是有的。红线拙笨，除了把皇后住的坤宁宫、储秀宫以及皇上身边服侍的那些个太监宫女认得熟外，其他地方的，好多面都几乎没照过一回呢。今晚那个小太监，我猜八成是从其他宫殿调去太极殿伺候的吧。”
“你也不笨——你既不认识，那定然是在别处伺候的了。”夏漪涟低喃，思忖片刻，道：“这样，我写封信，你现下就去找王顺，让王顺明早将此信交到臣寻手上……”
话未说完，红线打断他，“郡主，咱还敢让王公公带信吗？那就是个唯利是图、喂不熟的老东西，让他带信，他怎么可能不偷看？只怕就抓着这把柄以后便要挟您和房大人呢！”
红线的话，叫夏漪涟心里连日来积蓄的怒火一下子腾起来，他登时破口大骂道：“死太监，收了本宫那么多银子，竟然几次三番对本宫阳奉阴违，不但不给本宫传递小道消息，还轻慢本宫。王阉，你最好日日烧高香别让本宫做了这后宫之主，不然的话，本宫上位后一定第一个拿你这见风使舵唯利是图的乌龟王八蛋开刀，以树本宫雌威！”
虽然没受到影响，也没什么损失，但是夏漪涟还在为之前他没有第一时间得知皇帝要选秀女这件事情而耿耿于怀。
为了得到皇帝身边的第一手消息，夏漪涟贿赂王顺几乎倾尽他所有积蓄。可王顺似乎并不买账，以至于夏漪涟在后宫谋事，进展缓慢。
红线被他“雌威”二字逗得噗呲就想笑，不过捂嘴及时并未笑出来，却把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把她自己呛得猛咳了好一阵。
夏漪涟误以为她在警示自己，无声地朝殿外扫了一眼。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除了红线，原本在钟粹宫服侍的就两个宫女和两个太监。后来内务府又拨来八个太监、八个宫女伺候他，说是皇后娘娘说的，凤妃已经升做贵妃娘娘，该当有贵妃的派头，故此要增添内侍。
然则，按照大齐后宫的祖制，二十名内侍已经远超贵妃的规格了，所以夏漪涟只当这是他同皇后决裂后李娥派来监视自己的，他当然将这些人都打发到主殿外远远的伺候，但平素主仆俩说话，仍不得不时时提高警惕。
今晚下人们虽被内务府几乎悉数借走，可仍有两个宫女还在宫中伺候。那二人是专门服侍阿璩的，这会儿该当在后殿伺候在已经入睡的阿璩身旁。
正是因为宫人在后殿，夏漪涟回来后就没去后殿，主仆两个待在主殿说话。此时殿门洞开，廊下的灯笼照着殿门口方寸之地，投下一片清冷的橘黄色光斑。夜风吹来，地上的光斑无声移动位置。再远处，黑漆漆的天幕没有一丝杂色，不知离天亮还有几时。
除此外，并无任何异样动静。
夏漪涟瞪了眼红线，责怪她太过大惊小怪。
红线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探头朝外左右都看了一眼，确认无人在外面偷听，放下心来，回身对夏漪涟道：“郡主，后宫又不是打仗的前线，您那套擒贼先擒王的计策根本不管用，给王公公的那几千两还不如拿去多收买几个小太监小宫女为我们所用来得实在呢。”
然后再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温言劝道：“您消消火吧。奴婢觉得吧，估计王公公心里在想，大家都是肃王府出来的人，当时您在肃王府的时候还只不过是个低贱的奶娘，他却是肃王府的大总管，又是肃王的亲信。虽然您现在的位置比他高了，您成了主子，他却还是奴才，可背地里他肯定觉得你啥本事没有，孩子不会奶，也不会生，不过就是凭着爬了回王爷的床才上的位。现在的您虽然比他尊贵，但低贱的出身摆在那儿，所以他收了您的钱，可能还觉得理所当然呢，觉得您这是在孝敬他呢。”
夏漪涟愤愤不平，“哼，要论出身，本宫可是辽……”
红线陡然神色大变，如饿虎扑食一般扑过去一把死死捂住了夏漪涟的嘴，“郡主，隔墙有耳啊！”
她的双眼急切地朝殿外示意。
夏漪涟阴沉着脸闭了嘴，红线方才敢放开了他。
夏漪涟隐忍又隐忍，终是道：“罢了，王顺这种人，唯利是图，既容易被其他人收买，自然也能为我所用。”
这话他不怕传出去。
最好传出去，叫皇后听见，让李娥对王顺产生戒心，心生不满。这样一来，看那死太监以后在后宫里还如何生存！
随后主仆俩都沉默起来。
殿外有秋虫唧唧，让空旷的大殿显得不那么叫人窒息。
夏漪涟起身走到殿门口站定，眼望交泰殿方向凝神细听，交泰殿那边仍遥遥地传来些许喧哗。
眉心在跳，一颗心根本无法安定。
他开始在殿内焦躁地来回走动。
“富贵今晚可在宫中执勤？他可有见到臣寻出宫去？”
“在的，他就在交泰殿前巡视。可侍卫太多了，我不好走过去同他说话。”
“是吗？”夏漪涟又坐下来，喃喃自语：“今晚宫中有外臣在，又增加了侍卫，李娥应该不会对臣寻做什么。”
红线恍然大悟，“郡主，原来您担心皇后会对房大人做什么呀？咳，这是哪儿跟哪儿呢？那可是皇后娘娘，统领后宫，她顶多能把你怎么着，深居后宫的女人，能把一个外臣怎么样呢？”
夏漪涟不语。
红线是没见识过，他却深深知道，后宫的女人要是使起坏来，超乎常人的想象，他没办法跟红线解释清楚自己的担忧来源何处。
但愿只是现代的宫斗剧拍得泛滥，太过深入他心，以至于他想多了。
然而俄顷，夏漪涟便又再度想起了之前在百官宴上，臣寻向李娥敬了酒后，李娥转向自己时那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那张脸分明是美的。
李娥的美端庄而大气、优雅，这是她家家教多年使然养成的气质。
可是今晚，他脑海里那张美丽端庄的脸总是在变形，横拉竖扯之后，狰狞可怖。
“夜长梦多……”夏漪涟目色一厉，大步往外走，“不行，我看我还是现下就到李娥那里亲眼看一看才放心。”
红线忙起身跟了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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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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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内, 李娥尚未就寝。
她懒洋洋地吊脚斜躺在罗汉床上，正让小宫女给她捏脚。
未经通传，夏漪涟带着红线径直闯进皇后寝宫。
看守坤宁宫门禁的小太监追进来时脸色都白了, 哆嗦着身体匍匐在地上连连向皇后磕头求饶。
夏漪涟是故意硬闯的。
本来就是要杀李娥一个措手不及, 以避免她有时间把臣寻藏起来。
他一路冲进来, 便刻意留心了一下坤宁宫内的情况，见并无臣寻的踪迹, 也未见到其他异常，皇后李娥也安然在座, 闭着眼十分享受的模样, 他心下稍安。
“滚开些, 没用的东西！”往地上的小太监身上佯踹了一脚，夏漪涟径直望着李娥戏谑道：“表姐，你平素待宫人是不是太苛刻了？我不就是未经通传就进来了嘛, 看把他吓成啥样儿了？好似下一刻脑袋就要搬家了似的。”
他不说这种话还好, 这话一说, 跪在地上的那个小太监竟然身子一歪, 登时瘫躺在地上就不省人事了。
夏漪涟愣了愣，不知是气的还是给逗乐了, 他捧腹大笑, 有些不信，照着那小太监的屁股墩儿又去踹了一脚, 那小太监动了也不动, 他撇撇嘴, 很不满的样子, “装得还挺像！”
抬头又看向李娥, 故意磕碜道：“表姐, 你要是再不叫他滚出去，你殿内可能很快就会有尿骚味儿了。”
李娥这才睁开眼来，嫌恶地挥挥手，示意左右将那小太监赶紧弄出去。
立刻便有两个宫女上前去将人拖走了。
来都来了，势必要坐下来没话也要找话聊一阵子的。
夏漪涟左右看看，大喇喇道：“你们统统都出去伺候，别在这里碍着本宫同皇后娘娘说体己话。”
他欲要将殿中的内侍都斥走。
他每来这里，都没甚规矩，坤宁宫伺候的宫人都习以为常了。
且皇后的奶娘、就是那个顾嬷嬷此刻并不在殿内，便没人敢呵斥他。
其他宫人顿了片刻，瞅见皇后娘娘并无出声阻止的意思，便当是默认了夏漪涟的无礼之举，只得悉数退走，鱼贯出了寝殿。
李娥款款撑起身来坐正了，将脚边的小宫女也斥走，“你也出去吧。”
红线便也不好待着了，她朝夏漪涟默默看了一眼，然后就一并跟着那小宫女一块儿退了出去，只留下李娥并夏漪涟两人在殿内。
李娥扯了扯身前褶皱的袍服——她回宫后就没换装，还穿着先前出席交泰殿时的皇后朝服——低眼道：“哎，还是你身边的人有眼力见些呀，瞧我这宫里的人，一个个跟眼瞎了似的不会办事。”
夏漪涟翘起了二郎腿，脚尖儿一点一点的，说：“有眼力又如何？跟我一样没规没矩。还是表姐厉害，把人搓圆捏扁了，使唤起来，才舒坦、省心。”
李娥方才拿正眼去看他，幽幽道：“稀客呀，若是不去请，凤妹妹是从来不主动来找我的。”
夏漪涟不惧迎视她的视线，似笑非笑说：“表姐怎么突然说话这么客气起来了？搞得我手脚都不知道如何安放了。”
两人你来我往，夏漪涟丝毫不给李娥这皇后的面子，该回嘴，句句回嘴，叫李娥暂时没了话说。
夏漪涟也不想看她难堪。好似没看见她脸色不愉，自顾自起了身，背着手在殿内参观了一圈儿，没发现什么。逐渐，那双眼睛开始不住往李娥的寝帐内猛瞧——因他突然想到李娥会不会把臣寻藏在床上嘛。
毕竟他曾经藏在臣寻__床上过。
不觉间竟走到了凤帐前，屁股一歪，就想要在床沿上坐下来。
李娥失笑，开口道：“不是你要和表姐说体己话么？坐那么远干什么？”
夏漪涟脚下顿住，侧过头去看她。
李娥朝自己对面努了努嘴。
夏漪涟顺着她的视线瞧去。
李娥躺的那张罗汉床上横放了一张小几，正好将一张床一分为二，而小几的对面恰巧空着，虚位以待。
夏漪涟赧然，只得走回来。他向来又不知道客气为何物，走过去往榻沿上一坐，然后蹬掉两只鞋子，跟着提脚上床，在罗汉床上盘腿而坐，便与皇后隔几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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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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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人都遣走了, 只见李娥抿嘴一笑，然后伸出纤纤玉手提起小几上那把黄底粉彩的缠枝花纹茶壶，又自红漆托盘里拣了一只倒扣的白玉杯, 亲自为夏漪涟斟了一杯温热的茶汤搁在他面前。
随后, 李娥的上半身跟没骨头似的靠在小几边沿向夏漪涟倾身过去, 又单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地趴在几上，像个十八岁的娇俏可爱的少女那般, 眨巴着眼睛忽闪双睫望着他，笑意盈盈地呢喃：“漪涟想与表姐说什么体己话呢？你快说呀。”
夏漪涟从未见过她此时这种模样, 跟个怀春少女似的, 眉头便不自觉地轻蹙, 身子也本能地往后仰去，离李娥远了些。
但随即便意识到这个动作疏离，且行为太过明显了些, 就想找补。
于是, 他便着意耸了耸肩佯做活动筋骨状, 仍觉不满意。目光不敢与对面人相接, 视线就在殿内乱晃，恰好扫到身前那杯热茶, 正腾着轻烟薄雾, 伸手便去将茶汤端起来一饮而尽。搁下空茶杯后已定了神，方才敢直视李娥, 说道：“表姐, 夜已深了, 我无意打搅你入寝。我们明人不说暗话, 我便直说了吧。你想做什么, 只管吩咐我去做, 不准打房季白任何主意。”
李娥脸上神色一滞，转而拍几，娇笑连连，“你急了？哈哈哈哈，你急了！”
好似听见了个天大的笑话，她的笑声久久不止，笑得发癫。抖着手指指着夏漪涟，边笑边说：“当初是谁跟我说他与房季白之间只是姓房的缠着他罢了，他已经再没感情，结果全是骗我的。你们男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