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娥改口不再喊他小凤，而是叫他漪涟，且特意将“漪涟”两个字拖长，威胁意味浓厚。
夏漪涟眸色变沉。
李娥眼中闪过一丝得色，“我听说京中士子都很推崇他，朝中不少少壮派官员也都以他马首是瞻。这些人虽然官职低了些，但胜在人多。书生又意气重。你让房季白发动年轻官员们集体上书，请求皇上尽早立阿璩做太子。房季白本又掌着批红权，只要他领衔，加上身后有百官跟随，这件事情我觉得成功的几率很大。”
夏漪涟张口要拒绝，李娥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你别啰嗦了，只要房季白答应，有什么困难他自会想办法解决的。行了，就这么着吧，本宫等你的好消息，你可以回去了。”
皇后端茶送客。
夏漪涟迟疑，但仍是虚虚实实地口中应下，然后起身告辞离开。
路上红线问他：“咱们是不是要找人传信给房大人，约她见一面啊？皇后给咱们三天时间，可得抓紧点。”
“不慌，过了三天再说。”
“昂？”红线不解。
抬头看向侧旁的主子。
夏漪涟正咬牙切齿，“前天儿才得了消息，有人弹劾她私入后宫。王振那阉人，敢给我的寻寻挖坑，爷肯定要找机会报复回来！不过，也真是怪事了，这么大个后宫，明明看着鬼影子都没几个的，怎么到处都是眼睛啊？”夏漪涟站定，烦躁地踹了脚道旁的紫薇树。
深秋，紫薇花正盛开。
满头嫣红，红得似火。
发泄的人走了，一树紫薇花像一团火在晃动。
红线追上去，嘟哝：“还不是怪你，把房大人强留了一个多时辰才放她走。那天房大人是从坤宁宫出去的，进出皇宫都会记录在册。人家随便一问坤宁宫的人，房大人是几时离开的呀？一核对，时间便对不上了，这不就露馅儿了么？哎，不说这了，郡主，皇后交代的差事到底该怎么办呀？”
“凉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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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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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君果然开始选秀女, 不过，并未大张旗鼓全天下寻觅，而是就近在京郊临近几个郡县里搜刮了二十名长相清秀的女孩儿作为待选秀女送入了皇宫。
大齐祖制, 为了避免后宫和外戚干政, 秀女皆选自民间, 全是出身普通人家的女儿。所以，皇帝选秀女这件事情并未引起多少波澜和关注。
臣工们只关心下一任皇帝何时出现。
而皇后也所料不错。
二十个女孩子虽说是待选秀女, 却个个雀屏中选。王振一手主使，直接将写好了位分的封妃宝册送到李娥那里, 让她一一加盖皇后的凤印。
从传出选秀女的消息到妃嫔们册封, 前后不过半月之间。速度之快, 前所未有。
这期间皇帝始终未在坤宁宫露面，皇后也试图以选秀女这件事情有些事情需要请示为由请求觐见皇上，但自然未被召见。不过, 皇帝还是维持了表面上的体面, 便是给宫中已有位分的自己仅有的两个女人, 也即皇后和凤贵妃, 都给予厚厚的赏赐，以示安抚。
李娥仍是气得不轻, 她直接将凤印丢给顾嬷嬷, 让她去盖章。
但流程没结束，秀女们册封之后, 由管事嬷嬷领着一个个到坤宁宫向皇后跪谢敬茶、聆听皇后家训。这就跟民间男子纳小, 妾室给正房敬茶是一个礼数。
此事完了后, 对皇后的折磨这才告一段落。
然后这群女孩子全部住进了储秀宫, 待嬷嬷们教导好了宫廷礼仪后才会分拨宫殿, 各归各位住进去。此后长居深宫幽院, 悲欢离合都在这三丈红墙之内了。
对于选秀女这件事情，臣寻以为新君或许是想勉强自己尝试一下接受男欢女爱。
想要传宗接代，得到流着自己血脉的后代，那就必须要接受寻常人的欢爱模式。
可能因为后宫骤添大量新人，君王要雨露均沾，要哄旧人陪新人，身心都很操劳。大臣们体贴皇帝，默契地没拿政务去烦他，内阁奏疏大减，臣寻因此十分清闲。
秋天是雨水多的季节，无所事事，又是阴雨天，既不能出门访友，又没心情出去找乐子。臣寻负手站在廊下，望着滴水檐垂下的雨丝正发呆，夏小红来访。
“今天好像是你的生辰。”他说。
臣寻一呆。
二十四岁的生辰……
心情突然就变得跟这绵绵秋雨一样阴郁恼人。
女人家，谁愿意被提醒你又老了一岁？
何况她是个二十四岁的……老女……
夏小红是个操持家务的好能手，不多的功夫，做出来满满一桌丰盛的菜。
“全是咱们老家辽东的特色菜，你快尝尝，看是不是家乡的味道。”
臣寻鼻子发酸。
夏小红垂着眼给她斟酒，脸上还在笑，“三个月前我哥过生辰，你还记得么？”
“记得，怎么不记得？”
她比夏漪涟小三个月，三个月前，他也满二十四岁了。
多年前，正是在他的十九岁生辰宴上，他们成年后第一次发生交集。
不想去想过去，过去很多叫她伤感的事情。
臣寻抬眼，“他过生，不就是你过生么？你就没庆祝一下？”
“庆祝了，但是不敢声张。找了个由头，领着一干人去酒楼里喝了个酩酊大醉。”
他冒用他人名姓进的五军营，说那天是他的生辰，容易露馅儿。
夏漪涟估计也没庆祝。
她在宫外，他在宫内，想给他庆祝也没办法。这段时间，她根本就没机会见到他。
“哦，对了，五军营近来有些异常。皇帝都不管事，也没听说边关将领和藩镇的驻军将领谁要入京来着，可五军都督却将京城的防卫安排进行了重大调换，而且工部侍郎王鳌也来往营中频繁。不知道他同都督大人在密谋什么，我再探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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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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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任帝王登基入主禁内, 为了确保自身和家眷的安全，都会将宫中的旧人大半放出宫去，另挑可靠的仆从服侍, 肃王当初也不例外。他做皇帝近两年, 由于后妃只两位, 内务府便一直没怎么往宫内进人。如今后宫短期内一下添了二十位妃嫔，每位妃嫔又需得配四到六名宫女和太监伺候, 内侍急缺，人员便陡增。
妃子们需要学习宫中的规矩和礼仪, 新招入宫的小宫女小太监们, 也需要嬷嬷管带并教授规矩, 还要领着去熟悉各宫各殿以及认识新进封的小主子们，后宫一天比一天热闹起来。
特别是御花园。
各宫各殿不敢乱逛，御花园则是后宫主子的日常休闲去处, 是后宫中唯一可以随意走动的地方。
那些初入宫廷的女孩儿, 还带着质朴天真, 又来自民间, 就没那么多矜持和戒备心里，看宫内什么都稀奇, 更哪里见过这么大这么漂亮的花园？
御花园中奇花异草又多, 女孩子天生爱花。储秀宫又在旁边，离得最近。于是乎, 每日完成了必须要学的礼仪课程后, 秀女们便呼朋结伴地到御花园里玩儿。
昔日宁静而无人欣赏的皇家花园, 因此变得像菜市场一般热闹。
夏漪涟住的钟粹宫, 后门正对御花园。后宫门大打开, 便能见到在御花园里打打闹闹的莺莺燕燕们。
红线坐在门槛上, 一边看热闹，一边托腮道：“二十个秀女不分良莠，全封的是正四品美人，皇上对自己的女人到底是上心呢还是不上心呢？说他不上心吧，可一来就封正四品，人家一般不都是生了皇子才往上晋升的嘛。一下子搞个正四品，郡主，你很快就要被这些美人们赶上了。可说皇上上心吧，二十个人总有优劣吧？如果皇上真的好好看了人，肯定有喜欢的和不怎么喜欢的，是万不可能全封一个等级的。不过，对我们做奴婢的倒是省心了，不用用心去记这些主子的位分，见到谁喊一声美人准不得出错，嘻嘻。可是，皇上对这些美人到底是上心呢还是不上心呢？”
夏漪涟笔挺地坐在一张彩凤牡丹团刻圈椅里，他甚少坐得这么端方，向来是能躺着不会坐着，能坐着不会站着，身上没骨头似的。
好似霉运罩顶，他脸色很臭。听见红线的话，心烦道：“我说你叽哩咕哝的在讲绕口令呐？快过来帮我看看怎么回事。从大清早起床开始，我这只左眼睛就一直跳个不停。”
他天天念叨这事儿，红线都听烦了。
“哎呀，郡主，你就是想太多了，晚上睡得晚又没睡好。太医不是说了吗？睡眠不足，眼皮儿就容易跳。”
进了宫，封了妃，私下里背着外人，红线仍习惯称呼夏漪涟为“郡主”，而不是喊他“娘娘”。
夏漪涟并拢右手拇指和食指，扯起左眼皮儿拉了拉，又捂着眼睛轻拍了两下，过了会儿，说：“还是跳……都说左眼跳灾，右眼跳财。我这只左眼睛跳了好几天了，是不是寻寻要出事啊？李娥真敢对她做什么？她不是说着玩儿的？”
说着说着，两道剑眉就在眉心拢成了川字。
“郡主，你记错了，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红线好笑地纠正他，并大声道：“看起来，郡主，你要发大财了哟。”
夏漪涟放下手，茫然地看着红线：“财运何来？”
红线暗自一笑，笑着胡诌，“皇上选秀封妃，历来都会对后宫嫔妃厚赐，意在安抚……”
夏漪涟没好气地打断她：“已经赏过了。”
“是是。我是想说，皇上大婚多年，只阿璩一个子嗣。他短时间里选了这么多美人入宫，自然是为了繁衍子息。二十个美人进御，不说人人都能怀上，但肯定很快就会有好消息接二连三地传出来。这冷不丁孩子跟春笋似的往外冒，皇上肯定高兴坏了。他一高兴，就皇恩浩荡，大肆赏赐。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了呀，郡主肯定收赏收到手软。”
夏漪涟心中冷笑，自是不以为然。但见红线兴致勃勃，不想泼她冷水，便只揶揄道：“嗯，你这妮子跟着我这么多年，总算有点长进了，终于记住了一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主子我甚是欣慰。”
他心情好了点。
红线嘻嘻笑着谦虚了一把，又道：“不知道这次皇上会赏赐您什么，最好是直接给金子银子，实在些。要是赏赐珠宝华服，红线还得想办法给您脱手。往往要折价不少，白白便宜了那些死太监。这眼看着皇后的生辰就要到了，从前也就算了，可现在您贵为贵妃，大家都道是皇后提携，您才一个奶娘爬到了今天的位置，所以皇后封后的这第一个生辰，您送的寿礼一定得重，那可要花不少银子呢。”
夏漪涟嗤笑，“李娥还有心情过生？她气都快要气死了吧。”
红线反驳道：“皇后统领后宫，母仪天下，怎么能不过生辰呢？就算没心情过，宫中肯定也要为她大肆操办一场的。”
主仆俩正说着话，内务府总管曹正清前来请示，说皇后寿诞即将来临，皇上听从首辅大人的建议，要为皇后大操大办。新近宫中又多了这么多新主子，人手奇缺，便想借钟粹宫几个宫女去帮忙。
夏漪涟一挑眉。
红线掩嘴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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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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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生辰这日, 宫中为其举行了隆重的庆祝活动。
仪式自皇后用完早膳后开始，她先在坤宁宫接受皇子和后妃们的祝贺。小皇子阿璩先上前跪拜叩首，奶声奶气地将夏漪涟事先教好的吉祥话一字一句背诵出来, 小样子严肃认真, 规矩做得一丝不苟, 哄得李娥十分高兴。跟着便是夏漪涟打头，率领等候多时的众美人向她行六肃三跪三拜之大礼, 再之后则是二品以上外命妇悉数入宫来向她祝寿。礼毕奏乐，皇子、后妃以及外命妇们便回宫的回宫, 回家的回家。
最后, 皇后着盛装华服前往交泰殿, 接受外庭百官的朝贺。
待到所有的仪式结束，已是下午申时初，帝后在交泰殿宴请饥肠辘辘的百官。
夏漪涟作为肃王潜邸时便上位的后妃, 又跟随新君皇后一起入的宫, 得以享受同李娥一样的尊崇待遇, “姐妹”俩一起在交泰殿应酬百官。
其余美人则只能待在后宫里, 不得接见外臣。皇后赏赐了一桌丰盛的酒宴，众女在储秀宫一起吃席, 遥听交泰殿那边传来的热闹。没关系, 晚上还有家宴，会更热闹。
到了酉时, 交泰殿这边的百官宴尚未结束, 设在太极殿的宫廷家宴便开始了。
帝后并凤贵妃移驾过来, 同所有后妃一起庆祝皇后生辰, 趁此培养姐妹感情和夫妻感情, 对外界展现一幅君王的阖家欢乐图。
家宴自是要比君臣的宴会更放松些, 席间安排了娱乐活动。皇帝和后妃们边吃饭，边欣赏歌舞表演。晚点时候，天擦黑了，还有焰火表演。
只是皇帝并未在太极殿待多久，就现了个身，说在那边交泰殿同群臣喝多了几杯，醉了，淡淡向皇后敬了一杯薄酒，又同美人们举杯饮了一盅就下席离去，留下皇后同一众美人待一块儿。
皇帝都走了，李娥也没心情多待，坐了一会儿就叫摆驾回宫，夏漪涟随即离席。
出了太极殿，红线就向夏漪涟抱怨：“怎么不多待一会儿？人太多了，宫女美人歌姬进进出出的，我都还没有看清楚谁是那个神秘的柳侍君的娘子呢，好可惜。”
“她压根儿就没出席，你眼睛看穿了也找不出她。”
“啊？郡主，你怎么知道？”
“你看咱们皇帝坐卧不宁的，这会儿肯定亲自去长春宫捉奸了。趁着今晚人多嘴杂，又以为皇帝今天要全程陪着皇后，所以那对夫妻肯定会找机会见上一面的。都望眼欲穿了，哪里还能再多等几天？”
他也望眼欲穿了。
之前百官宴上终于见到了臣寻，她坐在前排位置，给皇后敬酒的时候还从他身旁经过。他百般克制，才克制住了想去牵她的手的冲动。
夏漪涟没有叫翟舆，把抬舆的四个太监都打发先走了。主仆俩站在幽长的甬道上，看两边的宫灯已经次第点燃，橘红的火光一直照到甬道的尽头。
夏漪涟望了一眼不远处在延福门外站岗的几名侍卫，对红线道：“你去太极殿看看房大人还在不在。如果在，你就找机会给她传话，让她去御花园浮碧亭等我，我有话跟她说。完事后，她可以从神武门离开皇宫。”
夏漪涟在原地等着，看红线穿过延福门去了太极殿。
盏茶功夫后红线跑回来，说：“殿内侍宴的小宫女说房大人还没走，但是不在殿中，她之前被人围着灌酒，想是可能如厕去了，或是找了个地方躲酒了。我等了一阵子，迟迟不见人回。我看她的食案没收，应该是要回来的。殿内六部的大人们大多都还在，他们兴致还很高，可能一时半会儿还结束不了。房大人该当不会提前离开，来的时候是同几位大人一起入的宫，走的时候多半是要同他们一块儿走的。我怕您等急了，就先回来给您报告一声。现在怎么办？郡主，需要我再回去一直见到房大人递了话再回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