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霖叹了口气,道:“也罢,那姚兴德,你就带人去查一查。”
姚兴德“诺”了一声,亲自带了人去后头。
一盏茶后,姚兴德进殿,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道:“陛下,奴才们在疏雨的房间里发现了这个。”
疏雨此时就侍立在殿里,一见姚兴德手里的纸包,立刻就变了颜色。
陆昭霖道:“赵院史,你来看看。”
赵院史接过纸包,打开之后,里头是暗褐色的粉末。赵院史嗅了嗅那粉末,又用手指沾取些许,送到口中尝了尝,然后,面色严肃道:“陛下,是麝香。”
贵妃倏地转身,看向侍立在殿中的疏雨,语气中都是难以置信:“疏雨,本宫一向待你不薄!”
疏雨此时,已经抖若筛糠,跪在地上道:“娘娘,真的不是奴婢,奴婢不知道,这粉末是从何而来的。”
贵妃用帕子遮住眼睛,转过头不再看她。
上首,陆昭霖沉声道:“将疏雨打入慎刑司,严加审问。”
然后,看向仪美人时,声音温和了许多,道:“你起来吧,此事是你受了委屈。”
仪美人起身,唇边带了一抹温柔的笑意:“多谢陛下,只要皇嗣无事,嫔妾不觉得委屈。”
···
一刻钟后,江诗荧歪靠在景阳宫东暖阁里的暖炕上,心里盘算着,今日的事,究竟是谁在背后动的手脚。
忽然,就见她挺直了上半身,道:“去叫于成益进来。”
不多时,于成益进门,行礼道:“奴才见过娘娘。”
“免了。”江诗荧道:“贵妃身边的那个疏雨,你可知道她是什么来历?”
于成益思索了片刻,道:“奴才只知道,陛下登基那年,疏雨就在贵妃娘娘身边儿伺候了,更多的,得打探之后才能知道。”
江诗荧道:“那你去打探一下。”
于成益“诺”了一声,领命退了出去。
他办事很快,这日晚间落钥之前,就查出了准信儿。
“启禀娘娘,疏雨不是贵妃娘娘从家里带来的。是当年贵妃娘娘入王府的时候,王府里安排给她的。”
话音落下,就见江诗荧唇边勾起一个弧度:“王府里安排给她的?”
于成益点点头。
江诗荧唇边的弧度更大了,王府里安排的,换句话说,就是当年还是王妃的皇后娘娘安排的。
等于成益退出去之后,秋雨问:“娘娘,今儿的事,莫非是皇后娘娘设计的?”
江诗荧摇了摇头:“不。”
若是这麝香真的让贵妃出了事,那还有可能是皇后设计的。
但是今儿这一出,贵妃毫发无伤。反而是皇后早年安排在贵妃身边的人,房里搜出了麝香,人也被打入了慎刑司里,还不知要吐出什么东西来。
她樱唇轻启:“贵妃这是,贼喊捉贼呢。”
只是不知,她想要捉的那个贼,是皇后一个,还是皇后和仪美人两个。
仪美人总归是已经洗清了自己的嫌疑。
至于皇后,还得看疏雨在慎刑司都吐出了什么。
次日,慎刑司那边审出了结果。
陆昭霖手里拿着疏雨的供词,看完之后,嗤笑了一声,把那供词扔到了一边儿。
这事儿,真是有意思的很。
疏雨抵死不认自己在香料里动了手脚,却承认自己之前跟在贵妃身边,偷偷儿在给凤仪宫里的皇后通风报信。
他这后宫里啊,着实是人才济济。
陆昭霖又笑了一声,才道:“把这供词,拿去凤仪宫给皇后看看。”
只说要给皇后看供词,却并未说要对皇后的处罚或是什么。
姚兴德“诺”了一声,领命退了出去。
陆昭霖自己,则是站起身道:“起驾景阳宫。”
景阳宫里。
陆昭霖到的时候,江诗荧还在歇晌,尚未醒来。
陆昭霖也不让人去扰她,只道:“朕去看看平安。”
厢房里,平安恰好醒着,奶娘正抱着他在屋里走动。
陆昭霖从奶娘怀里接过他,坐到了软榻边儿上。
平安一见到父皇,就很给面子地冲着他直乐。
陆昭霖看到他的笑脸,只觉得方才的那些烦闷全都烟消云散。
忽然之间,陆昭霖就觉得身上有些不对劲。
低头一看,他自己的衣服末端正在往下滴水,原是平安直接尿在了他身上。
奶娘没见过这场面,已经跪在地上,连声请罪。
还是万嬷嬷稳得住,让人去叫水,又安排了人去拿备用的衣服。
江诗荧歇晌起来,秋雨一边儿扶她起身,一边儿在她耳边低声道:“娘娘,陛下方才来了。陛下抱着八皇子的时候,被八皇子尿了一身。”
“什么?”江诗荧抬眸看向她:“陛下呢?”
秋雨道:“陛下此时正在沐浴呢。”
江诗荧走到妆台前坐下,问道:“陛下没生气吧?”
秋雨摇了摇头,道:“没有。”
第189章 借花献佛
等江诗荧梳妆完,陆昭霖也洗完了身上,换了身衣服进了寝殿内间。
江诗荧含笑迎上去,道:“阿荧见过陛下,听说平安今儿个在您面前格外热情?”
陆昭霖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就看热闹吧。”
江诗荧挽着他的手臂,坐到床边儿上,道:“阿荧哪儿是看热闹呢,阿荧是高兴陛下和平安之间关系亲密呢。”
这样说着,却还是笑出了声。
陆昭霖捏了捏她的手,道:“适可而止啊,小心朕真的恼了。”
江诗荧道:“陛下哪儿是这样小气的人?”
这样说着,却也不再提起此事,而是亲手拿起了干净的巾布,道:“我来给陛下擦头发。”
···
又过了几日,就是陆昭霖的万寿节。
正午时分,群臣于含元殿里贺了寿、领了宴。
入夜之后,撷芳殿里的宫宴,便只有皇家的自己人了。
宫宴上的第一桩事,是皇子皇女们送礼贺寿。
如今永宁公主不在了,大皇子就是年纪最长的。
他第一个上前,表情兴奋,红光满面,很是有几分志得意满的样子。
“儿子恭贺父皇万寿!”大皇子行了一个礼道:“愿父皇千秋万岁,寿与天齐!”
这一句说完,江诗荧还以为他要献礼了。却不料,这句只是个贺寿的开头。
接下来,大皇子洋洋洒洒地诵了一整篇骈四俪六的贺词。
上首,陆昭霖的面色不变,江诗荧却敏锐地看到,他的手指开始轻轻在御座上敲击了,这是有些不耐烦了。
大皇子注意不到这些,他只看着他父皇面上的笑容不曾落下,整个人如同受到了鼓励一样,背起贺词来抑扬顿挫,感情充沛。
等大皇子终于背完了贺词,陆昭霖微微颔首,道:“你有心了,这贺词,是谁替你写的?”
大皇子昂着头,朗声道:“是儿子自己写的。”
“哦?”陆昭霖眼睛微微眯了眯。
知子莫若父,这个儿子有几分文采,他这个做父皇的一清二楚。
就是再让他在上书房里苦读上一百年,他也写不出这样的贺词。
但是今日这样的场合,陆昭霖也不想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只道:“你的文采很有长进。”
“儿子多谢父皇夸赞!”大皇子行了一礼,道:“儿子还给父皇备了贺礼。”
陆昭霖道:“呈上来吧。”
话音落下,便见两个小太监搬了一个红珊瑚盆景进殿。
满殿的人,在看到这珊瑚盆景的时候,皆是吸了一口气。
宫里的红珊瑚盆景不少,但是这样一人多高的,却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珊瑚难得,与这珊瑚相配的盆也不一般。这盆,乃是碧玉制成,盆周皆錾刻了“寿”字纹,在殿内灯火的照耀下,那碧色仿佛化成了流动的江水。
有人小声地说道:“听说大皇子的外家是皇商,如今看来,果然富贵。”
陆昭霖的目光先是落在珊瑚上,然后又落在大皇子身上,道:“你有心了。”
大皇子只以为这话是在夸他,兴奋地道:“父皇喜欢,儿子便没有白费功夫。”
江诗荧瞥了一眼她右手边儿坐着的淑妃,见淑妃的唇紧紧抿着,眉心微蹙。
有这么一个儿子,想来很是令她心累。
大皇子之后,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的贺礼都没什么出奇,都是自己写的字画的画儿罢了。
陆昭霖面上的笑容,却多了几分温度,都笑着让姚兴德好好儿收了起来。
五皇子回到席位上,江诗荧看着侍立在他身后的小太监,微微皱了皱眉——这个小太监,好像有些眼生。往日里,不曾在五皇子身边儿看见过。
再之后的七皇子八皇子都还小,都是奶娘抱着行了一礼,便算是他们给父皇贺过寿了。
江诗荧嘱咐阿圆:“你和万嬷嬷一起,送平安回去。之后,就留在景阳宫里照看着,不必再过来了。”
万嬷嬷固然周到,但是到底年岁大了。若遇上什么意外,还是得阿圆这个身上有功夫的在,才算是万全。
阿圆“诺”了一声,和万嬷嬷等人一起,护着八皇子出了撷芳殿。
然后就是后妃献礼的环节。
皇后和去年一样,还是一幅亲手所书的字。
从陆昭霖到众妃嫔,都是好一番夸赞。
末了,陆昭霖将那字递给姚兴德:“好生收起来。”
江诗荧正在想,好生收着,换个说法就是不见天日。
就听贵妃凑近了她低声说了句:“甘泉宫里,已经好生收了皇后八九幅字了。”
这话一出,江诗荧嘴里的酒水险些喷出来。
不等她说什么,就见贵妃已经起身走到殿中献礼。
贵妃之后,就是江诗荧这个宸妃。
所有人都等着看,宠冠后宫的宸妃娘娘,今年要送给陛下什么东西。
江诗荧刚起身,正要往殿中走,就听陆昭霖道:“到朕跟前来。”
她脚尖方向一转,缓步榻上台阶,走到御座旁,款款行了一礼。
然后,从袖中取出一个手串,道:“臣妾今年的贺礼,也算是借花献佛了。”
陆昭霖接过手串,打量了片刻后,便戴在了自己的腕上。然后,就听他声音里带了笑:“怕不是借朕的花,再献给朕这个佛吧?”
江诗荧笑道:“陛下明鉴。”
殿中其余人,都是一头雾水,搞不懂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皇后离的近一些,看到了那手串是由帝青和金棕两色组成。
帝青色!
她心里猛得想到某个可能——陛下手腕上那串青金石,似乎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了。
这时,就见江诗荧微微掀起自己左手的衣袖,露出一节皓腕,以及那皓腕之上,一串与陆昭霖的配色一模一样的手串。
她道:“之前,陛下把手串给了阿荧,自己的腕上变得空空荡荡的。如今,陛下和阿荧都有手串戴了。”
皇后双手握成了拳,手指深深掐进肉里。
那手串,是先帝所赐,陛下一向不离身的。便是她身为他的发妻,也不敢擅动。
如今,不仅赠给了宸妃,便是被她拆了,重新串成两串,竟也不见他动怒?
何止不动怒,陆昭霖脸上的笑意直接溢了出来,道:“在朕身边添个小榻。”
这是要让宸妃坐在他身边了。
江诗荧也不推辞,道:“多谢陛下。”
才刚坐下,就见宗室那边,惠明公主起身道:“皇兄,皇嫂还在边儿上坐着呢,您让一个妃妾与您同坐,怕是不太妥当吧?”
说这话时,她着意在“妾”字上加重了语气。
第190章 奏折
话音落下,还不等陆昭霖和江诗荧二人做出什么反应,就见惠明公主的驸马慌慌张张地起身,冲着上首行了一礼,道:“陛下恕罪,公主这是喝多了。”
然后,他拉住惠明公主的手臂,让她坐下喝些汤水醒一醒酒。
惠明公主嫌恶地皱了皱眉,直接甩开了驸马的手,道:“我没喝多,你别给我捣乱。”
驸马急得额头上都快冒出汗来,却听惠明公主还在说:“皇兄喜爱宸妃,也不能视规矩于无物吧。”
陆昭霖轻笑了一声,然后微微侧头看向皇后:“皇后觉得呢?”
皇后唇边噙了淡淡的笑意,道:“惠明喝多了,驸马扶她坐下吧。”
有她这句话,驸马再去拉惠明公主的手臂时,倒是没再被甩开。
等惠明公主坐下,就听皇后道:“今儿是家宴,倒不必太过拘泥于规矩。宸妃能让陛下开怀,由她服侍在陛下身侧,臣妾觉得很好。”
这话,明着是在低头服软,实际上,却是先说此事不合规矩,后头又暗指江诗荧不过是个供人取乐的玩意儿呢。
这一层意思,陆昭霖自然听出来了。
他瞥了皇后一眼,道:“皇后倒是很会说话。”
然后,不等皇后再说什么,直接道:“后头该淑妃了吧。”
皇后喉间的话噎了噎,淑妃起身走到了殿中。
之后,按照位份由高到低,一众妃嫔们或是献礼,或是献艺。
不少平日里恩宠不多的,都指望着借着今日的机会,能够在陆昭霖心里留下个特别的影子。
然而,他们无一不是带着期望而来,带着失望而去。
送礼物的,无论送的东西是价值千金,还是亲手所制,都得了句相差不大的夸赞。
表演节目的更惨。抬眸望上去,总能瞧见御座上的帝妃二人在窃窃私语,时不时地还嬉笑出声。
一直到仪美人抱着琴出场。
江诗荧轻轻推了推陆昭霖的手臂,道:“陛下可莫要再逗我了,我要认真看仪美人弹琴。”
“哦?”陆昭霖挑了挑眉。
江诗荧在他耳边小声儿说道:“我听说,仪美人琴艺高超,能让雪花随着琴声舞动。今儿外头树上的积雪还未落呢,也不知一会儿能不能看到雪花在琴声中飘飘扬扬的场景。”
陆昭霖轻笑一声,道:“那阿荧怕是要失望了。”
“哦?”江诗荧看向他:“莫非长公主寿宴上,那一幕场景只是传说?”
陆昭霖道:“是真的。但多半只是用了什么巧妙的法子。”
如今仪美人进了宫,位份算不上高,又是新人,宫里可没人会像在公主府里一样配合她。
果然,一直到曲终,撷芳殿外树枝上的雪都好好儿地待在枝头,一动不动的。
江诗荧还好,只是失望地小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