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兴德“诺”了一声,亲自出去传话。
甘泉宫门口,谨妃看到姚兴德的身影,眼睛一亮:“姚公公,陛下是愿意见我了吗?”
姚兴德先行了一个礼,然后复述了陆昭霖的话。
谨妃闻言,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倒在地上。
五皇子急忙和佩兰一起扶住她。
“母妃。”五皇子抬头看向她,眼睛里都是担忧之色:“不如,孩儿代母妃向父皇求情?”
说到这儿,不等谨妃开口,他就看向了姚兴德:“还请姚公公代为禀报。”
姚兴德正在想着该如何推拒,就听谨妃道:“不,这事与你并不相干。”
是她冲动了。
她刚刚,就不应该让五皇子跟她一起在甘泉宫外等着。
陛下那话里的意思,显然就是已经动怒。这怒,并非为着她想给自己的父亲求情,而是因为她把五皇子牵扯到了这件事里。
在陛下眼里,这就是在利用皇嗣,裹挟圣意。
若真是让五皇子进去替她求情,只怕,陛下心中的怒气会不减反增。
说不得,一气之下,会直接给五皇子换个养母。
要知道,玉牒之上,五皇子的母亲,至今都还是齐庶人呢。
这样想着,谨妃对着姚兴德道:“有劳姚公公了。”
然后,拉着五皇子的手离开了甘泉宫。
又过了三日,原云州刺史晏庭方被押进了京,关在了大理寺狱里。
武德司的亲事官陶信芳,在御前禀报在云州的调查结果。
云州的事并不难查。晏庭方虽着意做了层层的遮掩,又如何能逃过武德司的手段?
陶信芳道:“启禀陛下,云州往年年年丰收,晏庭方就动了歪心思,云州五个官仓,其中四个仓里的粮食被他偷偷卖了出去,只留了一个以备不时之需。
今年水灾之后,晏庭方原本估计着,一个官仓的粮食应该足够秋冬赈灾,便没有当回事。
却不料一个多月之前,开仓赈灾的时候,发现仅剩的那个官仓里,粮食全都发了霉。
晏庭方不敢上报,用发霉的粮食施粥赈灾,第一日就吃死了不少人。余下的百姓不敢吃有毒的赈灾粮,纷纷离开云州府,成了流民。”
这事儿总结成一句话,就是晏庭方本就手里不干净,又加上时运不济,这才捅出了这次的大篓子,跌了这一跤。
“好一个云州刺史!”陆昭霖的手重重拍在桌案上,道:“传朕旨意,云州刺史晏庭方,贪污赈灾粮,罪不容诛,即日问斩。晏家其余人,除了出嫁女之外,尽数流放三千里。”
旨意传到永福宫的时候,谨妃正在小佛堂里。
她原是个不信佛的,这几日却日日在佛前祈福。可惜了,神佛不曾庇佑过她。
听佩兰复述完旨意的内容后,谨妃手里的佛珠落到地上,散落开来。
第193章 陶庶人
五皇子一直在谨妃身边儿陪着,见状,担忧地扶住她的手臂:“母妃。”
谨妃闭上双眼,遮去了眼中的恨意和杀意。
半晌之后,再睁开眼睛,看向五皇子时,目光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温和:“好孩子,母妃没事。母妃想要一个人坐坐,你去找你三哥四哥玩儿吧。”
五皇子不肯离开:“儿子在这里陪着母妃。”
谨妃摸了摸他的头,道:“你的心意母妃知道,母妃想一个人静一静。”
然后,直接让佩兰把五皇子带了出去。
五皇子再待在这里,她怕她控制不住自己,直接双手掐上他的脖子。
陆昭霖先是害死了她的情郎,如今又下令斩了她的父亲,她真想亲手扼死他的儿子,看一看他的表情。
不,不行,她要按捺住自己。
仇要一点一点报,冲动行事,只会害了家里其他人的性命。
往常她就做得很好。
当务之急,是先安排人打点一二,让家里人流放的路上好过一些。
这样想着,她唤了佩兰进来,细细吩咐了下去。
等佩兰回来复命的时候,问道:“娘娘,奴婢听说,此次陛下是派了武德司的人去云州,他们会不会发现,那位殿下的踪迹?”
谨妃原本并未想到这一茬,此时听她提起来,一颗心也高高悬起。
她道:“并未听说过有什么动静,想来那位殿下还是安全的。”
半晌之后,又听她道:“若是京里出了乱子,想来武德司就顾不上云州那边儿了。”
至于该如何让京里出乱子,还得容她再想一想。
此时,翊坤宫里,珍充容也得到了消息。
她手里摆弄着梅花花枝,一枝一枝正在往瓶里插。
听完长夏的话,她轻启樱唇,问道:“本宫这一瓶梅花,插得如何?”
长夏道:“精妙好看极了。”
珍充容勾了勾唇:“本宫也这样想。”
希望谨妃,也能这样觉得。
半晌后,等房间里只剩下珍充容和长夏两人时。
珍充容问:“父亲他们做的手脚,可都清理干净了?”
长夏道:“娘娘放心。”
“如此就好。”珍充容叹了口气:“就是可怜了那些被饿死的灾民。”
长夏道:“那些灾民,都是因为谨妃娘娘的父亲才被饿死的。要恨,让他们都去恨谨妃娘娘吧。”
珍充容与她对视一眼,莞尔一笑:“你说的是。”
此时,整个前朝后宫,目光都放在了针对晏庭方和晏家的两道旨意上。
他们不知道的是,甘泉宫前殿里,陶信芳在禀报完云州赈灾一事后,上报了一条更要紧的消息。
“启禀陛下,臣等在云州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男子,与当年先端王身边的门客面容极为相似。”
陆昭霖沉吟了片刻,然后道:“暗中去查,万不可打草惊蛇,更不要走漏了消息。”
···
很快就到了除夕。
这一日,江诗荧装扮停当,正要出景阳宫的门,忽然顿住了脚步,唤了于成益到身前。
于成益道:“娘娘有何吩咐?”
江诗荧道:“你让小厨房里准备几道好菜,煮上一碗饺子,送去冷宫里给陶庶人。”
今儿除夕宫宴,御膳房的人指定顾不上冷宫。陶庶人那儿,估摸着又是些残羹冷炙。
于成益行了一礼道:“娘娘放心,奴才记下了。娘娘心善,年节里还记着陶庶人。”
江诗荧笑了笑,却不多言。
哪儿是纯粹的心善呢?不过是看陶家有可利用之处。今儿帮上陶庶人一把,与陶家结个善缘罢了。
等到了宫宴上,就见撷芳殿里热热闹闹的,一派喜庆的氛围。
今儿赴宴的人,无论是后宫妃嫔还是宗室子弟,一个个都盛装华服,满脸洋溢着笑容。
就连谨妃,家里刚出了事,参加年节里这一场又一场的宫宴时,脸上也还得带着笑。
江诗荧的目光在殿内扫视了一圈儿,落在五皇子身后时,眼睛微微眯了眯。
离万寿节宫宴时才过去一个半月,五皇子身边儿伺候的小太监,竟又换了人。
那两个小太监的态度也有些不对。
主子身边的人,谨慎小心是应该的,但若是小心过了头,可就变成了战战兢兢。
五皇子身后的两个小太监,就颇有几分战战兢兢的意味。
宫宴上不便提及此事,江诗荧便暂且记在了心里。
一直到了亥时中,撷芳殿里的宫宴才散去。
江诗荧坐着肩舆回了景阳宫,秋雨和红英跟着她进了寝殿,服侍着她把身上的大衣裳换下来。
江诗荧道:“我看五皇子身边儿小太监,又换了新面孔。红英,明日你去打探一二。”
红英脆生生应下。
等从寝殿里出来,江诗荧先去厢房看了看平安。
平安睡得很香,江诗荧动作轻悄地从袖中取出一枚绣了吉祥如意纹的大红色荷包,轻轻放在了他的枕边。
荷包里,放了些内务司前些日子送来的金银裸子,都是梅花、花生、如意等精致有趣的形状,全当是他的压岁钱。
然后,江诗荧叮嘱了几句“好生照看八皇子”之类的话,就出了厢房,去到了正殿里。
景阳宫里不当值的宫人们早已经等在了正殿,一个个的都是满脸笑容,纷纷给江诗荧拜年。
江诗荧高坐上首,每人赏了三个月的月钱当做红封,然后就打发了他们出去。
于成益留在殿内,眼看着就是有事情要禀报。
果然,等殿里清净下来之后,就见他上前道:“娘娘,奴才今儿去给陶庶人送晚膳时,从冷宫里出来,就遇上了贵妃娘娘身边的人,提着食盒往冷宫里走。等他们走了,奴才又回去冷宫一问,果然也是给陶庶人送吃的。”
“哦?”江诗荧挑了挑眉:“贵妃有这么好心?”
明面儿上,陶庶人可是推了贵妃落水的人,贵妃不想着报复她也就算了,还会惦记着让人给她送吃的?
江诗荧的眼睑微微垂下,心里推敲着这事。然后,就想起来于成益之前去冷宫打点时,禀报给她的事儿。
她道:“只怕,之前让陶庶人日子不好过的,就是咱们这位贵妃娘娘。”
于成益点点头:“娘娘英明,奴才也这么想。”
江诗荧问:“贵妃的人可看到了你?”
于成益摇了摇头:“奴才老远就瞅见了他们,然后转身躲到了旁边儿的宫道里。只是,他们去了冷宫,定能看到陶庶人房里的那桌子饭菜,再问一问冷宫里伺候的人,便能知道您在照看陶氏了。”
江诗荧思索了片刻,道:“明儿你再去一次冷宫,嘱咐陶庶人往后小心着些。贵妃以往只打着收服她的心思,如今被我这么一插手,却是未必了。”
于成益面色一肃:“娘娘是说,贵妃娘娘可能对陶庶人下手?”
江诗荧道:“倒也未必就这么严重。只是小心一些,总归是好的。”
于成益“诺”了一声,应了下来。
第二日午后,红英打探完五皇子的事,在江诗荧跟前回话。
第194章 玉牒
“启禀娘娘,奴婢打听到,最近这两个月里,五皇子身边儿的小太监已经被换了三拨儿。奴婢找到了被换下去的小太监,他们说,谨妃娘娘把他们换下去的时候,说是因为他们在主子耳边说了不当的话,有挑拨之嫌。”
江诗荧抬眸:“他们在五皇子耳边说了什么?”
红英道:“那些小太监们都坚持说,他们什么不恰当的话都不曾说过。奴婢看着,不像是撒谎的样子。”
江诗荧皱了皱眉,想不通谨妃这是在做什么。
身边儿伺候的人被换得如此频繁,对五皇子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而且,谨妃说换人就换人,五皇子却连身边的人都留不住。对奴才们来说,这么一个护不住自己人的主子,有什么可值得效忠的?
想到这儿,江诗荧的眼睛微微眯起,莫非,这就是谨妃的目的?
可是,这样做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江诗荧沉吟了片刻,道:“注意着些谨妃和五皇子的动静。”
红英“诺”了一声,退了下去。
一直到了正月下旬,红英才又来到江诗荧身前,禀报了五皇子的消息。
“娘娘,奴婢昨儿在御花园的西北角里,看到五皇子在悄悄地烧纸钱。”
“烧纸钱?”江诗荧先是皱眉,然后恍然:“也是,昨儿是正月二十三了。”
去年的这一日,齐庶人死在了冷宫里。
在宫里,私底下烧纸祭奠是大忌。一旦被发现,就得被扣上一个诅咒帝王的罪名。
往日里,江诗荧只道五皇子是个面上天真心里狠毒的。不承想,面对他自己的生母时,他倒还有几分真心。
思索片刻,她道:“把这事儿,透给谨妃知道。”
也不知五皇子这真心,谨妃容不容不得下?
又过了两天,佩兰在谨妃耳边禀报了五皇子烧纸的事。
谨妃冷笑了一声,道:“和他生母一样,都是养不熟的东西。”
若不是五皇子如今养在她自己膝下,她真想把这事儿捅到陆昭霖跟前,看一看他的反应。
佩兰皱着眉,道:“五皇子的玉牒,到如今都还未改。他心里又念着齐庶人。”
谨妃道:“无妨。他再念着齐庶人,齐庶人也活不过来了。倒是外头的齐家,有些不安分了。”
齐庶人刚出事的时候,齐家跟鹌鹑似的,不敢露头。
后来这一年里,五皇子养在谨妃身边,齐家只当没有这个皇子外孙一样。
前段时间,眼看着谨妃的父亲刚出了事,齐家就闹腾了起来,想着往五皇子身边插人。
正好五皇子到了该选伴读的年纪了,其中一个名额,去年就被陛下定给了尚书令的孙子。还有一个名额,就被齐家盯上了。
最近这短短十几日里,齐家已经往她这儿送了好几次信儿,想让自家孙子成为五皇子的伴读。
佩兰道:“可不能让齐家如愿。否则,奴婢只怕,咱们养大了五皇子,到头来却替别人做了嫁衣裳。”
谨妃的手指摩挲着桌案上的花纹,片刻之后,唇边勾起一个笑容,道:“不,本宫偏要助他们一臂之力。”
“娘娘?”佩兰惊讶。
谨妃瞥了她一眼,却不再多做解释。
又过了两日,御前有小太监传话,说是陆昭霖要到谨妃这儿用晚膳。
膳后,陆昭霖就提起了伴读的事。
“关于潇儿的伴读,你有什么想法?”
谨妃柔柔地笑了笑:“臣妾都听陛下的。”
陆昭霖端起茶盏,润了润喉:“你是潇儿的母妃,这事儿,朕自然也要问问你的意见。”
谨妃抿了抿唇,然后才道:“前些日子,齐家的人又递了信儿进来,说是齐庶人的兄长家里有个幼子,和潇儿年岁相仿,是个聪明懂事的,想要放在潇儿身边。”
陆昭霖敏感地捕捉到那个“又”字,却并未深究,只问她道:“你怎么看?”
谨妃道:“齐家到底是潇儿的外家,齐家那孩子,是潇儿的亲表兄。臣妾觉得,给他们一个伴读之位,也不是不可。”
陆昭霖将茶盏放在桌上,道:“这事儿,容朕想一想。”
然后,就站起身:“你歇着吧,甘泉宫里还有政务,朕就不多留了。”
谨妃起身行了一礼:“臣妾恭送陛下。”
等陆昭霖的身影消失不见,谨妃道:“传信给齐家,就说本宫在陛下面前提了,让他们再上一道折子给陛下,以表诚意。”
佩兰“诺”了一声,退出去安排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