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御辇就到了甘泉宫外。
陆昭霖一边儿从御辇上下来,一边儿问:“齐家常常给谨妃递信吗?”
姚兴德弓着腰伸手扶他,口中答道“此事,奴才也不清楚,陛下容奴才查一查。”
陆昭霖道:“尽快。”
姚兴德道:“奴才遵命。”
熄灯之前,姚兴德就到了御前回禀。
“启禀陛下,过去的一年里,齐家都不曾往宫里递过信。过完年之后,才频频往永和宫递了好几回消息。”
陆昭霖冷哼了一声:“齐家打得好算盘。”
第二日,齐家的折子递到御前的时候,正好是江诗荧在甘泉宫伴驾。
这折子,也是由江诗荧读出来给陆昭霖听的。
刚读了一半儿,就听陆昭霖嗤笑了一声:“齐家这是心思又活络了。”
江诗荧听着这话,不予置评。
陆昭霖看了她一眼,道:“阿荧怎么看这事?”
以往他也曾问过一两次江诗荧对折子的看法,江诗荧要么装傻卖乖,要么闭口不言。
看她这表现,陆昭霖也就知道了她的态度。
今儿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齐家这道折子,与朝政无关,而是事关五皇子的伴读。
江诗荧道:“在阿荧看来,陛下并未因为齐庶人的罪过牵连齐家,已经是开了恩的。如今,五皇子的伴读之事,自然是由陛下这个父皇做主的。齐家身为臣子,却想要往里头插上一手,实在是有些不识好歹。”
她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却说到了陆昭霖的心坎里。
当日晚间,就有一道圣旨从甘泉宫发出去,命礼部将玉牒改了,把五皇子记在谨妃名下。
宫外的齐家,收到这消息时直接就傻了眼。
他们还做着美梦呢,自家的孙子马上就要进宫,跟在五皇子身边做伴读。然后,只要他好好儿地把五皇子笼络住,眼看着他们家就有了一条通天大道。
谁知道呢,梦醒得居然这么快。
如今这圣旨一下,玉牒一改,五皇子和齐家,可是半点儿关系都没有了。
第195章 孝顺
齐家家主一边儿捋着自己的胡子,一边儿眉头紧皱。正厅里的齐家人,一个个的也都是愁眉苦脸。
半晌后,齐家家主道:“递信儿到宫里,问一问谨妃娘娘,这是怎么回事。”
消息递进宫,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
一连三日过去,齐家都不曾收到宫内的回信。
齐夫人急得嘴边起了好几个泡,正要让人再往宫里传信,却被齐家家主拦住。
“不必了。看这样子,谨妃是不会让咱们家再和五皇子有牵扯了。”
齐夫人道:“不会吧,前些日子,谨妃娘娘不是还很好说话吗?”
齐家家主道:“那会儿,咱们家还是五皇子名正言顺的外家,她当然看起来好说话。如今,呵——”
齐夫人问:“那怎么办?”
齐家家主道:“耐住性子,等五皇子长大再说。五皇子被抱到谨妃宫里时,已经记事了。就算玉牒改了,他还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外家?”
宫外的齐家人发愁,宫里的五皇子也发愁。
突如其来的,父皇怎么就把他记到了谨母妃的名下?
这事儿,哪怕早上一个半月,他都会是欣喜多过心忧。
偏偏,谨妃的父亲任职一州刺史的时候,他只是谨妃的养子。如今谨妃父亲刚坏了事,他就直接成了犯官的外孙。
五皇子稚嫩的脸上,都是与年龄不相符的愁容,他深深叹了口气。
如今这玉牒一改,他再想给自己换个深受圣宠的母妃,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正想到这儿,就听外头响起小太监的行礼声:“奴才见过三皇子,见过四皇子,五皇子就在屋里呢。”
然后,就是门被推开的声音,抬眼看去,就见三皇子四皇子带人进了屋。
五皇子站起身,往门口的方向迎了迎,声音里带了惊喜:“三哥四哥怎么来了?”
三皇子道:“不是约好了今日要去我那儿和小京巴一起玩儿?我和四弟等了你许久,见你一直没来,索性就来找你了。”
五皇子一拍脑门儿,懊恼道:“呀,我给忘了。”
三皇子笑道:“无妨,不是什么大事。”
五皇子到:“既然哥哥们今日来了我这儿,便来我由做这个东道吧。”
三皇子四皇子都欣然点头。
谨妃知道了这事,派佩兰去五皇子房里送了茶果点心,让他们不必拘束,只管将永福宫当成是自己宫里。
等佩兰回去谨妃跟前复命时,感叹了一句:“这三位皇子之间的关系,看着倒很是和睦。”
谨妃讥笑了一声,道:“当年的三皇子和六皇子之间,不也关系很好?”
后来,还不是在储位面前,都露出了难看的嘴脸,最终刀兵相向?
佩兰听她如此说,赶紧走到门口,往外看了看。等确认外头没人,这才放下了心。
她道:“咱们到底在宫里呢,娘娘还是要小心着些。”
毕竟,谨妃口中的三皇子,就是被当做叛逆诛杀的先端王。而六皇子,如今正坐在皇位上。
谨妃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五皇子房里,兄弟三人说闹了一会儿,就听五皇子忽然道:“都好些日子不曾和四哥一起这样玩耍了,前些日子,每次想找四哥,四哥都在凤仪宫里。”
四皇子张了张嘴,想说他其实也更想跟兄弟们待在一起,不想去凤仪宫。但是想到宁贵嫔的嘱咐,话到了嘴边儿时,就变成了:“皇后娘娘是咱们的母后,咱们做儿子的,总该常去请安的。”
三皇子道:“四弟这话说得很对。”
五皇子也点头应和着,心里豁然开朗起来。这两个哥哥,平日里看起来都跟傻子似的,今儿倒是点醒了他。皇后娘娘可是他名正言顺的嫡母,他该多去凤仪宫请安的。
···
过了几日,众妃嫔在凤仪宫请安时。
仪美人赞了两句皇后桌案上放着的樱花插瓶。
皇后唇边带笑,道:“这插瓶啊,是昨日潇儿送来的。他小小的人,倒是有孝心得很,看到御花园里早樱开了,还惦记着我这个母后。”
说到这儿,皇后看了谨妃一眼:“也是谨妃教养得好。”
仪美人略显尴尬地住了口。
殿内其他人,则是或明或暗地打量谨妃的神色。
听说谨妃待五皇子很是上心,若非如此,陛下也不会把五皇子记在谨妃名下。
今日听皇后娘娘这意思,五皇子是看不上谨妃,想攀上皇后这根高枝儿?
谨妃面不改色,只淡淡说了句:“皇后娘娘谬赞了。”
皇后微微一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说起了亲蚕礼的事。
“大晋的规矩,每隔三年举办一次亲耕礼和亲蚕礼,今年正好到了年份。亲耕礼定在了三日后,亲蚕礼定在了十日后。
亲耕礼,是陛下带着宗室王爷们,还有前朝重臣们于先农坛举办,与咱们后宫并无干系。
而亲蚕礼,则是由本宫带着高位妃嫔和宗室女眷们,在先蚕坛举办。”
说到这儿,皇后停了下来,打量下头诸人的表情。
对于后宫嫔妃来说,能参加亲蚕礼,即使只是在跟皇后身边做个陪衬,也有着了不得的意义。
但只是“高位嫔妃”四个字,就注定了,至少嫔位以下的妃嫔们,与这场盛世无缘。
皇后的话音落下,殿中不少人的眼中都带了期待。
皇后笑了笑,继续道:“本宫问过了陛下的意思,今年的亲蚕礼,便由宸妃、贵妃、淑妃、谨妃、芳妃、玉妃、秦修容、珍充容几位妹妹跟在本宫身边,一同参与。尚仪局的嬷嬷们,会到各位妹妹的宫里,教导你们相关的规矩礼仪,妹妹们一定要用心学才是。”
除了贵妃以外,江诗荧等几位被点到的妃嫔纷纷起身行礼道:“臣妾遵旨。”
贵妃却懒懒地坐在椅子上,道:“皇后娘娘容禀,臣妾身子重,今年的亲蚕礼,怕是不能参加了。”
皇后道:“无妨,贵妃妹妹安心养胎便是。”
贵妃道:“多谢皇后娘娘体恤。”
等请安散去,江诗荧刚带着秋雨出了凤仪宫,就见有一个眼熟的小太监往凤仪宫里走。
江诗荧微微驻足:“那个小太监,似乎是除夕宫宴上,跟在五皇子身边儿的?”
秋雨看过去,打量了两眼之后道:“好像是他。”
江诗荧没说什么,带着秋雨等人散着步往景阳宫的方向走。
走出一段距离后,秋雨低声道:“五皇子这是,又开始巴结上了皇后?”
江诗荧瞥了她一眼:“说什么巴结,这是有孝心呢。”
秋雨用帕子掩住唇边的笑:“娘娘说的是,五皇子这是孝顺皇后娘娘。”
只盼着他多孝顺些皇后娘娘,多往凤仪宫走动,少往他们景阳宫跑。五皇子回回来景阳宫,秋雨都绷紧了脑子里的弦,生怕他做出什么不利于他们娘娘或是八皇子的事。
第196章 教导礼仪
午后,江诗荧刚歇晌起来,就有宫人传话说尚仪局的嬷嬷到了。
江诗荧道:“先把人请去小花厅吃茶。”
一刻钟后,她梳妆完毕,从寝殿到了东暖阁,坐下之后才道:“把嬷嬷请进来吧。”
不多时,兰卉引了位三十岁上下的嬷嬷进门。那嬷嬷面容白皙,头发梳得很是齐整,穿了一身棕茶色衣裳,举手投足间颇有风范,不愧是尚仪局里出来的。
她面带笑容,给江诗荧行礼:“奴婢纪氏,参见宸妃娘娘。”
“纪嬷嬷起吧。”江诗荧道。
“谢娘娘。”纪嬷嬷起身,道:“尚仪女官安排了奴婢来,教导娘娘亲蚕礼的规矩礼仪。”
江诗荧点了点头:“有劳嬷嬷了。”
纪嬷嬷先是道了两声“不敢”,然后问她:“那奴婢就开始讲了?”
江诗荧道:“嬷嬷请吧。”
纪嬷嬷清了清喉咙,从亲蚕礼的历史开始讲起。
时间渐渐流逝,眼看着就是小半个时辰过去,纪嬷嬷还在讲古今贤后与亲蚕礼的典范故事——
“前朝太宗皇帝时,显德皇后曾七次主持亲蚕礼,”
然后,就听“哐当”一声,是江诗荧将茶盏放在了炕桌上。
纪嬷嬷住了口,面带疑惑地看向江诗荧。
江诗荧道:“本宫若没记错,嬷嬷今儿是来教本宫亲蚕礼的规矩礼仪的?”
纪嬷嬷道:“正是。”
江诗荧道:“都小半个时辰过去了,怎么还没有进入正题?”
纪嬷嬷正色道:“娘娘若想学好亲蚕礼的规矩礼仪,首先就得对亲蚕礼有充分的了解。奴婢从亲蚕礼的历史典故讲起,也是为了娘娘好。”
江诗荧闻言挑了挑眉,却不见动怒,而是笑道:“嬷嬷说得有理。”
纪嬷嬷道:“娘娘懂得奴婢的苦心就好,那奴婢就继续讲了?”
江诗荧缓缓摇了摇头:“不急。”
纪嬷嬷不解地看向她,就见她扬了扬下巴:“红英,你带纪嬷嬷去书房。”
纪嬷嬷讶然:“为何要去书房?”
江诗荧笑容明媚:“本宫觉得嬷嬷的话说得很是在理。若不了解亲蚕礼的历史典故,想来难以学好亲蚕礼的规矩礼仪。但是只听嬷嬷讲一遍,这些历史典故又怎么能铭记于心呢?不如嬷嬷把这些东西写在纸上,本宫也好时时翻阅,多做揣摩。”
纪嬷嬷噎了噎,道:“奴婢去写典故了,谁来教导娘娘?”
江诗荧轻笑一声:“嬷嬷这话说的,尚仪局里,莫非只有嬷嬷一个人不成?小轩子,你去尚仪局走一趟,替本宫问问尚仪女官,尚仪局里可还有其他人,能给本宫把这亲蚕礼的规矩讲明白了的。”
小轩子“诺”了一声,然后就领命出了门。
纪嬷嬷想要拦一拦他,却并未拦住。
江诗荧佯装怒容,看向红英:“怎的还不带纪嬷嬷去书房?”
红英行了一礼,对着纪嬷嬷伸了伸手:“纪嬷嬷,请吧。”
纪嬷嬷还要说什么,红英又道:“嬷嬷这样磨磨蹭蹭的,可是不愿对娘娘尽心?”
纪嬷嬷深吸了一口气,看了江诗荧一眼,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红英去了书房。
两刻钟后,尚仪女官亲自求见。
“见过宸妃娘娘。”
“起吧。”江诗荧道:“女官怎的亲自来了?”
尚仪女官微微低着头,道:“纪嬷嬷没办好差事,臣是来请罪的。”
“哦?”江诗荧眼波流转:“谁说纪嬷嬷没办好差事的?”
不等尚仪女官答话,她看向小轩子:“小轩子,可是你在尚仪女官面前说错了话?”
小轩子揖了一礼道:“娘娘明鉴,奴才并未在女官面前乱说话。”
尚仪女官道:“是臣误会了娘娘的意思,请娘娘恕罪。”
江诗荧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之后才道:“女官言重了。”
然后,将茶盏放在桌案上,不再说话。
室内安静得很,这安静,压在尚仪女官的心头,压得她膝盖发软。
半晌后,见江诗荧还没有开口的意思,尚仪女官大着胆子说道:“臣斗胆,想要自荐,为娘娘讲解亲蚕礼的规矩礼仪,不知能否有此荣幸?”
江诗荧打量了她片刻,打量得她心里发慌,然后才微笑道:“不会耽误了女官的差事吧?”
尚仪女官道:“娘娘放心,不会的。”
江诗荧道:“那就有劳了。”
一个时辰后,尚仪女官才踏出景阳宫的宫门。
一回到尚仪局,她就把手底下最是得用的赵典史叫来,问道:“我不是安排了林嬷嬷去景阳宫吗,怎么是纪嬷嬷去的?”
林嬷嬷是个处事周到会做人的,这差事交给她,尚仪女官很是放心。
纪嬷嬷却恰恰相反,向来看不清自己的位置,最爱拿着鸡毛当令箭。尚仪女官说过也罚过,她这毛病还是改不了。是以,尚仪女官一向把她死死拘在尚仪局里头,生怕一放出去就得罪了人。
赵典史也是刚刚小轩子来的时候才知道此事,如今已经查明了其中究竟,回禀道:“是魏典赞安排的。”
“魏典赞。”尚仪女官微微皱眉思索着:“她不是一向中立吗?今儿是被猪油糊了心不成,居然想着给景阳宫找不痛快?”
也不想想景阳宫里那位是什么人物,这么点儿小手段,为难为难那些不受宠的小妃嫔也就罢了,犯到了宸妃手里,是生怕自己在宫里的路太顺遂了不成?
赵典史面儿上也带了不解:“我也不知她今日此举为何。”
尚仪女官道:“且盯紧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