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却是毫不客气地嗤笑了一声,道:“外头把仪美人的琴声传得神乎其神,就这?”
话音落下,殿里响起短促的嗤笑声。
仪美人很是稳得住,落落大方道地冲她行了个礼:“嫔妾琴艺不佳,让贵妃娘娘失望了。”
皇后开口道:“在本宫看来,仪美人的琴艺很是不错。方才本宫听着,都不免被琴声牵动了心神,贵妃不要太过苛责了。”
贵妃道:“皇后娘娘心疼自个儿的表妹,臣妾不说就是了。”
仪美人之后,又过了一刻钟,妃嫔献礼的环节才算结束。
亥时初,太后就托词乏了,起身离场。
陆昭霖也不再多待,亲自奉了太后回寿康宫。
从寿康宫出来,姚兴德试探地问:“陛下,咱们是回甘泉宫还是?”
陆昭霖道:“去景阳宫。”
···
万寿之后,眨眼就进了腊月。
这一日,甘泉宫后殿。
陆昭霖批着折子,江诗荧斜靠在软榻上,手里拿了话本子随意翻着。
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忽然坐起来,冲着姚兴德招了招手。
姚兴德悄声走到她跟前,两人低声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见姚兴德出了殿。
过了一会儿,陆昭霖再抬起头时,就见江诗荧身前摆了个炭盆,炭盆上还放了几个芋头。
他问道:“哪儿来的芋头?”
江诗荧道:“阿荧刚刚让姚公公去取来的。”
陆昭霖失笑:“你倒是会享受。”
江诗荧莞尔一笑:“等烤好了,阿荧给陛下剥芋头吃。”
陆昭霖道:“那朕可就等着了。”
渐渐的,殿里就盈满了烤芋头的香气。
姚兴德要用火筷子将那芋头拣出来,却被江诗荧拦住:“我来。”
姚兴德只好把火筷子递给她,嘴上不放心地道:“娘娘小心些。”
江诗荧道:“放心吧。”
说话间,几个芋头都被她夹了出来。
然后,她冲着端坐在御案后头的陆昭霖道:“陛下,芋头烤好了。”
陆昭霖早就听到了她这边儿的动静,却装作没注意到的样子,等她开口唤了,才抬头道:“是么?”
江诗荧双手捧了一个芋头,然后快步往他的方向走去。
终于走到御案前,赶紧把芋头放到桌上,然后吹了吹自己的手,道:“好烫啊。”
陆昭霖拉过她的手一看,都有些红了,忙道:“姚兴德,快拿药膏来。”
“不用。”江诗荧拦住他:“一会儿就好了。”
然后,就伸手要去拿刚刚被她放在桌上的芋头。
陆昭霖挡住她的手,道:“你手都被烫到了。”
江诗荧笑盈盈的:“我没事儿,说好了要给陛下剥芋头的。”
陆昭霖还是皱着眉,手横在她身前。
江诗荧抓住他的袖子晃了晃,道:“真没事儿了,不信,您看一看。”
说话间,把手递到他眼前。
陆昭霖一看,果然见那红色已经退去,这才收回自己的手臂,口中还嘱咐她:“你可小心些。”
江诗荧笑着应下。
等她剥好一颗芋头,在放了白糖的小碗里蘸了蘸,这才递到陆昭霖唇边。
两人分食完一颗芋头,江诗荧又让姚兴德去拿些栗子来,她要亲手烤了吃。
陆昭霖轻笑:“阿荧会找乐子。”
江诗荧眉眼弯弯的:“阿荧哪儿是在找乐子?分明是关心陛下。陛下政务繁忙,阿荧却不能替陛下分忧,只能做一些小事,亲手给陛下烤了芋头和栗子来吃。”
陆昭霖挑了挑眉:“敢情都是为了朕?”
江诗荧忍着笑意点头:“正是呢。”
陆昭霖伸出长长的手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江诗荧吃痛,捂住额头嗔了他一眼:“陛下!”
陆昭霖轻咳一声,把手边的一本奏折塞到她手里。
江诗荧不解:“陛下这是何意?”
陆昭霖往椅背上一靠,道:“阿荧既然想要替朕分忧,那就来给朕读奏折吧。”
第191章 流民
江诗荧先是睁大了眼睛,然后鼻子皱了皱,满脸的不情愿:“陛下明知道,阿荧最不耐烦看这些之乎者也,长篇大论的东西。”
她不知道,这让她读奏折的提议,是出于试探还是出于别的什么。
但是她知道,在涉及到朝政之事时,她得显得无知一些才好。
并非是为了所谓的后宫不得干政,更因为,涉及到政治权柄,哪怕她表现出一丝半毫的攻击性,都有可能让他心生忌惮。
而那忌惮,对现在的她来说,实在太过危险。
陆昭霖以手撑额:“可是朕看这些折子,委实看得头疼。阿荧不是想要替朕分忧吗,怎么连替朕读一读折子都不愿意?”
说完这话,他就看向江诗荧。
江诗荧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才把折子打开,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读了没多久,就被陆昭霖叫了停。
江诗荧一脸茫然,陆昭霖从她手里拿过奏折,找到了刚刚她读到的那句,手指在上面,道:“这里,是‘窃臣一介庸愚,仰荷皇恩不次擢用,畀臣以庆牧重寄。’不是‘窃臣,一介庸愚,仰荷皇恩不次,擢用畀臣以庆’。”
话音落下,江诗荧的脸瞬间就红了,将那折子往桌案上一放,口中连道:“不读了不读了。”
说着,就要起身往下走。
陆昭霖好笑地拉住她的手,道:“朕又没有笑你。”
“当真没有?”江诗荧看向他。
陆昭霖正色道:“当真。”
他都这样说了,江诗荧也不便再恼,又坐回了他身边。
陆昭霖又把那折子塞回到她手里,江诗荧推拒不要。
陆昭霖道:“方才这折子经了阿荧的口被读出来,朕听在耳中,只觉得头脑清明,胸中烦闷之气尽去。好阿荧,再继续读给朕听可好?”
见他言辞恳切,江诗荧只好又把折子接过来,口中强调了一句:“倘若阿荧又断错了句子,陛下不要笑话阿荧。”
陆昭霖点了点头,江诗荧这才打开折子继续往后读。
之后,一连这样过去了十多日。
这十多日里,江诗荧常常被召到甘泉宫去,给他读折子。
一开始,她每每读上五六句就会被叫停,然后改了断句再继续往后。
到了最近这一两日,她犯错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
这一日,江诗荧刚翻开一本折子,读了没几句,就见陆昭霖脸色一变,坐直了身子,把那折子从她手中抽了过来,迅速地浏览了一遍之后,道:“阿荧,朕有要事要处理,你先回景阳宫吧。”
江诗荧起身,行了一礼后告退出了殿。
殿门在她身后被关上。
殿内,陆昭霖面色严肃:“召蔺由、尚书令、中书令、吏部尚书、户部尚书、京兆尹进殿。”
姚兴德“诺”了一声,出去传旨。心里暗想,眼看着明儿就要封印了,偏偏今日出了大事。这个年,怕是有人要过不好了。
一个时辰后,尚书令等人都从甘泉宫后殿出去,唯有蔺由被留下。
陆昭霖坐在上首,道:“朕想从武德司里选个人,明里带人护送钦差去云州赈灾,暗地里查一查这事背后的究竟。你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蔺由道:“臣愿往!”
陆昭霖摇了摇头:“京里离不开你。”
蔺由思索了片刻,道:“臣手底下有一个亲事官,名唤陶信芳,胆大心细,身手上佳,脑子也活络。”
陆昭霖道:“你与他细细交代此次的差事。”
蔺由拱手道:“臣领旨。”
···
景阳宫里。
江诗荧躺在东暖阁的暖炕上,八皇子平安躺在她旁边儿。
她原本还在逗孩子玩儿,忽然,就听她开口道:“本宫记得,谨妃的父亲,如今在云州任刺史?”
秋雨思索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确有此事,娘娘怎么想起这事了?”
江诗荧微微一笑:“谨妃家里,只怕要大难临头了。”
刚刚那匆匆一瞥间,她就将奏折里的内容看了个大概。
最近半个月里,不断有流民自云州而来,涌入京畿一带。至今,已经人数近万。
今年夏初,云州曾有水灾,大量农田被淹。当时,陆昭霖就已经预见了今秋云州会减产,免了云州的田税,并且下旨到云州府,命当地做好开仓赈灾的准备。
前头几年云州年年都是丰收,按理,云州府的粮仓都是满的。一年的减产而已,完全不是什么大事。
在此万全准备之下,却从云州涌来了近万的流民。由此可见,云州府一定事有不对。
无论如何,云州刺史作为一州长官,都难辞其咎。
正如她所料,七八日后,陆昭霖亲自下了旨意,云州刺史晏庭方贪污赈灾粮,即刻提审入京问罪。
永福宫里。
谨妃从佩兰口中听到这事的时候,手头上还做着针线。
她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指尖直接被针戳破,鲜红的血珠子从针眼儿里涌出来,染红了她手上的白绢,不祥极了。
佩兰着急地凑上前,催着小宫女去拿伤药。
谨妃却浑不在意,随手用那被染红了的白绢擦了擦,道:“给本宫梳洗更衣,咱们去凤仪宫求见。”
“凤仪宫?”佩兰有些诧异:“娘娘为何不去求见陛下?”
谨妃苦笑:“本宫在陛下面前,素来没有什么宠爱,情分也不多,不过得了一而分体面罢了。在这种大事面前,这一二分体面,能管上什么用?”
佩兰道:“可是您跟皇后娘娘,一向也不亲近。”
谨妃道:“再怎么不亲近,我以往面对皇后时,也都是恭敬有加的,更是不曾倒向过贵妃或宸妃。我好歹也是个妃位,膝下还有个皇子,多少有些价值,也算值得被皇后拉拢。”
佩兰还是担心:“便是皇后娘娘有心,凭皇后和陛下的关系,怕不是火上浇油?”
谨妃道:“皇后背后,还有尚书令呢。”
不多时,主仆二人就等在了凤仪宫的门口。
凤仪宫里,皇后和宁贵嫔、仪美人正坐在东暖阁里说着话。
忽然,门从外头被推开,书文小步走到皇后身前,行了一礼道:“皇后娘娘,谨妃娘娘求见。”
皇后闻言,眉头微微蹙起。
宁贵嫔开口道:“谨妃娘娘此来,想来就是为了云州刺史的事。”
皇后点了点头,她也是这样想。
宁贵嫔道:“娘娘可要见她?”
皇后不答,反而问她:“依你看,本宫是否该见她?”
宁贵嫔道:“臣妾愚见,娘娘还是不要见谨妃的好。”
第192章 旨意
“哦?”皇后眉毛微挑:“为何这样说?”
宁贵嫔道:“谨妃此来,必然是想要请您、或是尚书令大人在陛下面前代为求情。但是晏庭方犯的可是贪污赈灾粮的大罪,近万流民因为他涌入京畿,无数家庭为此妻离子散。
您若是被谨妃娘娘哭得心软,当真帮了她这个忙,臣妾只怕,陛下会迁怒到您或是尚书令身上。”
皇后道:“你说得有理。书文,你去跟谨妃说,本宫现在忙着,不便见她。”
书文“诺”了一声,然后退了出去。
不多时,就见书文回了东暖阁里,面带难色道:“娘娘,谨妃娘娘说,她愿意在凤仪宫外等,等到您有空见她为止。”
皇后闻言叹了口气,道:“本宫和谨妃到底也有着十多年的交情,如何能忍心让她受着寒风,在凤仪宫外苦等?也罢,你还是将她请进来吧。”
书文正要领命出去,就听宁贵嫔道:“且慢。”
话音落下,皇后和书文都看向她。
宁贵嫔起身,对着皇后行了一礼道:“皇后娘娘若是不嫌臣妾多事,臣妾愿替您劝一劝谨妃娘娘。”
皇后打量了她两眼,然后才道:“也罢,那你便去吧。”
等谨妃出去之后,皇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这茶很好,本宫很喜欢。”
仪美人也端起茶盏来,润了润后之后才道:“表姐宫里的茶水,自然是好的。”
皇后微笑道:“你喜欢的话,一会儿让画屏给你包一些带走。”
仪美人道:“那我就偏了表姐的好东西了。”
皇后只笑着看了她一眼。
仪美人又道:“如今看来,宁贵嫔已经彻底被表姐收服了?”
连这种得罪人的事,都愿意替皇后出面去做。
皇后嗤笑了一声:“她这可不是为了我。“
“那她这是?”
皇后低头把玩着自己的指甲:“她这是害怕呢,若是谨妃也投到本宫这边,本宫可选的,除了四皇子,可就又多了一个五皇子。”
说到这儿,她抬起头来:“这做母亲的人呀,总是要为了孩子的前途多加考虑的。”
仪美人先是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笑道:“她们这些小心思,表姐都看得一清二楚。且让她们去争去抢吧,表姐稳坐钓鱼台就是了。”
也不知宁贵嫔跟谨妃说了什么,半盏茶的功夫后,谨妃离开了凤仪宫门口。
谨妃的脸色很是难看:“往日里真是看不出来,宁贵嫔还有做狗的潜质!”
佩兰道:“娘娘,皇后娘娘不肯帮忙,咱们该怎么办?”
谨妃沉默半晌后,说道:“那就只能去甘泉宫求见陛下了。”
虽然希望渺茫,但是她身为人女,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佩兰道:“咱们为何不去请宸妃帮忙?以宸妃的宠爱,若是肯在陛下面前说上一两句话——”
谨妃摇了摇头:“宸妃不会帮忙的。你忘了?当初她自己的父亲被问斩,她可是什么都没有做。如今,又怎么可能为了本宫的父亲,去向陛下求情呢?咱们若真求到宸妃面前,也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小半个时辰后,谨妃卸去钗环、身着素衣,到了甘泉宫外求见。
陆昭霖不见,她就一直守在甘泉宫的门口。
又过了两个时辰,甘泉宫后殿。
一个小太监悄无声息地进殿,在姚兴德耳边说了什么。
姚兴德嘴里发苦,却还是上前道:“陛下,谨妃娘娘还在宫门口站着。”
陆昭霖头都不抬:“她愿意站,就让她站着吧。”
姚兴德道:“方才,五皇子也来了,正在甘泉宫门口陪着谨妃一起。”
陆昭霖闻言,终于从案牍间抬起了头,眉眼间都是不悦:“告诉谨妃,她若是不愿回永福宫,那就去大理寺的狱里等着一家子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