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还敢来玉衡宫?”
章云驰撇撇嘴,完全不在意。
赵徽鸾气哼哼往亭子里走,威胁道:“本宫改日就去找婉婉谈谈心,天下好男儿千千万……”
“赵徽鸾!”
“哼!”
赵徽鸾坐在石桌前,两手杵着下巴生闷气。不时,眼前落下一块玉牌,她登时没绷住,又忙收敛住上扬的嘴角。
上等白玉,触感温润,长不盈寸,刻着祥云图案,很是雅致。
赵徽鸾喜欢得紧,拿眼觑章云驰:“婉婉的眼光?”
章云驰无语住了,然后又兀自笑起来。
“简简。”
“嗯?”
“这个玉牌你要放好。”
章云驰这话说的有些郑重,赵徽鸾不由得收敛起嬉笑的神色。她握了握手中玉牌,目光紧紧盯着章云驰:“晏礼哥哥,你送的是什么?”
章云驰拿过她手里的玉牌,神色认真:“简简,这些年看似是我做你跟班,实则都是你在保护我。我知道你有诸多想做的事,为了不牵连我,你也都一个人扛着。可是简简,我是你哥哥。”
“你身处深宫,所遇之人心思都百转千回,利至则合,无利则反。简简,这是我给你培养的五十名死士,他们只听命于你。”
赵徽鸾眼眸一动,继而嘴巴一瘪,眼中涌上泪意。
“晏礼哥哥。”
章云驰把玉牌塞回她手里,抓着她的手握紧。
“简简放心,待哥哥明年春闱高中,出仕为官,哥哥就能在朝堂上帮你了!”
看赵徽鸾强忍眼泪,眼眶湿红,章云驰嫌弃地眯起眼。
“是不是被哥哥感动到啦?都要哭了呐。乖哦,要不要哥哥抱抱你?”
“哎呀,你都及笄了,怎么还像小时候那样爱哭鼻子?”
赵徽鸾一瞬间情绪尽散,哭笑不得地开骂:“章晏礼!你好烦!”
“啧啧啧,这明显恼羞成怒了嘛!”
章云驰收到赵徽鸾一记眼刀,逃也似的跳出亭子。
赵徽鸾头疼地抵上额角,婉婉到底看上这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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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出处:先秦《士冠辞》
第90章 归京
容谙归京了。
永昭帝自观星扶乩案后,身子愈发差了,但他对真宁公主的宠爱更甚往昔。许是及笄礼上他看到故人的影子,久病身心脆弱之际特别想要这一份安慰。
这日,赵徽鸾受召去天玑殿,容谙也在,正同永昭帝述职。
容谙垂着眼,朝她拱手行礼,她略略点头,视线从容谙面上一扫而过。
嗯,清瘦了。
“父皇。”
黄纱后,永昭帝拍了拍身侧的蒲团:“简简,来,到朕这来。”
段掌印撩起黄纱,赵徽鸾进去依偎在永昭帝膝前。
永昭帝同容谙道:“温家那小子是个不错的,他既有心留在河曲之地督导灾后重建,那朕就封他个户部主事。不过朕记得他妹妹温乡君不日将远嫁晋王府,到时候让他回来一趟,送送乡君。”
“臣替温言谢过陛下隆恩。”
“容卿,你此行辛苦了,且回去好生修养一番。”
“谢陛下,臣告退。”
容谙躬身而出,黄纱后传来父女俩说话的声音。
“简简这是怎么了?眼睛这么红。”
“儿臣心疼父皇,都瘦了。”
“哭什么,都是及笄的大姑娘了。朕看温家嫁女,说来你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简简与父皇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
“父皇!”赵徽鸾娇嗔,又厚着脸皮道,“儿臣喜欢长得好看的。”
“好看的啊……”永昭帝沉吟道,“你看安南侯云嵩如何?”又吩咐掌印段思齐,“去拿安南侯的画像来。”
赵徽鸾大咧咧问永昭帝:“好看么?比之容谙如何?”
段掌印撩起黄纱出来取画像,余光瞥见容谙缓步离去的身影,走得极慢,恰好迈出天玑殿。
容谙低头在宫道上走着,脑子里浮现赵徽鸾落水昏迷那次。
隔着帷幔,床上人呢喃着“云嵩云逢歌”,一声声,从迷糊到清晰。赵徽鸾惊坐而起,撩起帷幔,一个“云”字脱口而出,在见到他时生生打住。
所以,殿下睡梦中的人,和她当时想见的人,都是云逢歌吗?
那个少年将军。
少女慕强,其实早有端倪。
记得陶玄知山间授课那次,学子们谈及将星云逢歌,殿下当时神色就是忡怔中带着神往。
容谙如此想着,唇边掠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天玑殿内,各世家公子的画像铺了一地,赵徽鸾趴在地上看得不亦乐乎。
“看得如何?”
永昭帝喝了药,起身到她这边,俯下身,目光落在摊开的画像上。他见赵徽鸾面露为难,也拧起了眉头。
“怎么?没一个瞧得上的吗?”
赵徽鸾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眨着眼问永昭帝:“父皇,只能选一个吗?”
永昭帝:“……”
“这个,温文儒雅。这个,英姿飒爽。这个,英俊舒朗。就很难选嘛,父皇。”
永昭帝忍了又忍,终是无奈地摇头,挥手让她退下了。
赵徽鸾却是赖着不走,眼珠子转了转,弯腰同蒲团上的永昭帝打起商量。
“父皇,儿臣不如就不嫁了吧,在宫里陪父皇一辈子。”
静心打坐的永昭帝睁开了眼,就见女儿笑得眉眼弯弯,同他说:“儿臣多养几个面首就是了!”
说着手指往地上的画像一指:“儿臣看这些都不错。”
恭立一旁的段思齐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永昭帝的心静不下来了,咬牙切齿吐出一句:“简简,你好志向。”
赵徽鸾没能笑出来,就被赶出天玑殿了。但她心情颇好,甚至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儿。
啪嗒。
一粒石子弹到她裙子上。
赵徽鸾回身,只见门洞下长身玉立着一道身影。
思及这人方才的举动,赵徽鸾忍俊不禁,抬手捂上了眉眼:“容卿,你好生幼稚。”
她笑着,张开手指缝瞧人,却见容谙眼睫低垂,面无表情的。
“容卿。”
她弯下腰凑到容谙面前。
容谙陡然对上一张明艳的面容,小姑娘还朝他眨了眨眼,容谙倏地就笑了,压在心口的那些不舒服也神奇地消散了。
“殿下。”他退了一步,拱手行礼,然后从袖中取出一个木盒子。
“这是?”
“送殿下的及笄礼。”
容谙清淡的口吻,让赵徽鸾伸过来拿木盒子的手一颤。
前世她唯一一次与容谙说话,容谙说欠她一份及笄礼,可是他们再没有以后。
这是前世遗憾,今生补上吗?
容谙看她神情恍惚,看向自己的眼神好似带着无限缅怀:“殿下?”
赵徽鸾醒过神来,接过木盒子,打开一看,那是雕刻着兰草的桃木梳。她移开视线,落在容谙的手上。
他食指指腹还留着伤痕。
察觉到赵徽鸾的视线,容谙拉了拉衣袖,把手藏进袖中。他看着面前的赵徽鸾,音色温润:“殿下长高了。”
赵徽鸾一愣,听他这么说,也反应过来,去年在国子监时她才到容谙胸口,如今已到了他下颚了。
想起文华殿中容谙的那句“殿下,你还小”,此时的赵徽鸾不由得有几分得意。显然,容谙也想到了,眼中浮上几许笑意。
“殿下,臣还有一份礼,改日送上。”
赵徽鸾乌黑的眸子亮了亮,刚要说话,却见容谙忽然间眉眼敛上一片清冷之色。
她狐疑地蹙眉。
“殿下,臣告退。”容谙拱手作揖,冷淡又疏离。
赵徽鸾很快反应过来,有人在看他们,于是厉声喝道:“容谙!你站住!”
“本宫听说次辅裴大人家的小孙女及笄了,求娶者无数,你莫不是也想做裴大人的乘龙快婿?”
容谙目露疑色。
赵徽鸾却是对着日光看自己的手指,口吻傲慢:“容卿,你生有一副好皮囊,在本宫看腻之前,无论是裴家也好,宋家也罢,哪家的小姑娘你都不要想。”
“殿下,你……”
“本宫呢,就是霸道不讲理!”
眼风斜睨向不悦的容谙,赵徽鸾笑意猖狂。
容谙不语,重重一拱手,甩袖离开。
赵徽鸾勾唇笑了笑,余光扫过宫道另一头,果然瞧见一个内侍往天玑殿方向而去。
这一日,宫道上的争吵不经走漏。
同僚们看向容谙的眼神都充满了爱怜。
看嘛看嘛,长得太出众也不好。陛下不允婚,公主不许他娶妻,也太惨了。
正等着容谙归京,有意将小孙女许给容谙的次辅裴晴江,默默然收了心思。
第91章 帝心
赵徽鸾抠着手指头走在回玉衡宫的路上。
她最先想的是天玑殿里那一地的画像。父皇是想给她选驸马不假,但父皇忌惮外戚,驸马人选既不可能是他青睐有加的容谙,更不会是战功赫赫的安南侯云嵩。
那么父皇特地挑容谙述职时召她前来,明知容谙未走远,故意表露有意招云嵩为驸马,是父皇料想容谙文人风骨,会将琼林宴上的事当作羞辱,继而彻底离间容谙与自己的关系。
更甚者,容谙或多或少会因此对即将班师回朝的安南侯心存芥蒂,以防今后权臣与武将私交过密——也可见她父皇对容谙期许是真的大。
一石二鸟嘛,她父皇向来很会。
容谙想必也是明白其中关窍,才会在发现有内侍监视时,忽然对她表现得冷漠疏离。
只是,那会容谙低头立在门洞里,神情晦暗难辨的,他好像揣度的不是这些事。他当时在想什么呢?
赵徽鸾蹙眉,狠狠抠了两记指腹,想不明白,索性按下不想——应不重要的吧。
思绪一转,她又想起父皇连日来对她的频繁召见。这是……对她也起了猜忌之心?
想来也正常,江南王、云两案,加上温鸿老贼的挑拨,还有那日她怂恿杀陶玄知,她父皇事后回想起来哪怕想不到她是故意为之,也会心中有异样。
多疑如她父皇,怎会不对她起疑?
可事到如今,起疑了又能如何?
父皇的身体只会越来越差,前世他在入秋后就开始缠绵病榻,温鸿正因此得以全面摄政。可是这次,温鸿想要独揽朝纲,那是不可能的了。
赵徽鸾顿步,停在玉衡宫外。她低头看了看通红的指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深夜,天权宫里响起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原本熄掉的烛光再度亮起。永昭帝一口痰卡在喉咙涨得面色通红,掌印段思齐拍着他后背,好难才将那口痰吐出。
“都退下吧。”
永昭帝靠在枕头上喘息,他动了动手指,让人把蜡烛都熄了,只在他面前的矮几上留了一盏。
他扭头看段思齐:“你也退吧。”
段掌印掩不住忧色,见永昭帝又抬了抬手,他才退到门外。
屋内陷入冷寂。
永昭帝缓和好一会,才拿起灯盏,晃悠悠绕过御榻,转进后边的小隔间里。
摇曳的烛光一点点照亮墙上的画,画上女子端庄雍容,裙裾上的凤尾栩栩如生。
“阿娴。”
他轻唤画中人,眼神柔软,唇角轻轻扬起:“咱们的简简长大了,她同你一样漂亮,聪明。可是她同你太像了——”
永昭帝痴痴地望着画像,那双潋滟秋瞳含着浅淡笑意,温柔得好似要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可是他太清楚了,他的皇后章娴果敢坚毅,杀伐决断,那温柔之下的锋芒,令他爱之深,惧之亦深。
他素来是知晓简简聪慧的,江南事他一边觉得简简做的很好,很有一国公主的风范,一边又忍不住不舒服,温鸿那句“殿下深肖先皇后”在他心里掀起巨浪。
他的简简啊,就该像她的名字一样,简单纯粹,开心快乐。
可是他的简简,好像一点都不简单。
“内侍同朕说,简简与容谙大吵了一架。阿娴,不瞒你说,朕听了很高兴。容谙不适合她。”说到这里,他眸光沉了沉,“云嵩也不行。”
如果晋王不姓赵,简简与晋世子不是堂兄妹,晋世子倒是个不错的人选。驸马嘛,就有借口让他长久留居燕都,能牵制晋王。
思及是在小隔间里,永昭帝收敛眼中情绪,对画像上的端敏皇后笑了笑。
“那个元馥朕瞧着不错,虽然欺君,但他对妻子情深义重,朕看简简对他颇有赞赏。且他门第落魄,无权无势,尚主后想是会对简简言听计从。”
“不过简简那混账,居然同朕说她要养面首。”永昭帝想起来就生气,忍不住同画中人告状,但不知他忽然想到什么,又笑了。
“好像也不是不可。”
他静静盯着画像看了许久:“阿娴,当年事你可会怪朕?朕实在没办法,坐在这个位置上,朕有太多身不由己。”
“朕想是很快就要去见你了,到时再向你赔罪,就像咱们年轻那会,你怎么罚朕都行。但在此前,朕还有好些事要做。”
永昭帝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握住,叹道:“咱们的昂儿太小了……”
都说帝王富有四海,可是他一生都困在这方寸之地,未曾见过大胤各地的风土人情,他所知的都是底下臣子愿意告诉他的,他要从中去辨真伪,隐瞒他、欺骗他实在是太容易了。
可他不想做个聋子、瞎子。
翌日,永昭帝召见容谙,谈了会河曲之地的重建和如何应对瓦剌南侵,容谙向他推荐了屠翁寨的大当家。但永昭帝听了,只是点了点头,没表态。
“容卿,你看晋地如何?”
河曲之地与晋地,两地挨着,容谙去赈灾是要途经晋地的。
在寺庙,赵徽鸾听他有意去赈灾,便与他说:“若有机会,多留意几分晋地。”
如今听永昭帝问及,容谙心下了然,陛下并不放心晋地。容谙没有刻意,只是拣他所见所闻讲述给永昭帝听。
永昭帝听了,心中对晋地有了一个初步判断——晋地在他皇弟治理下,一片祥和。
他目光沉沉,屏退容谙后,对掌印段思齐道:“让太医院去个人给晋世子瞧瞧身子,大婚将近,可别出什么岔子。顺便把朕的贺礼一道带去。”
段思齐应声,速速下去安排。
不时,一队人马出了燕都城。
赵徽鸾听闻此事,猜到这是容谙口中说的另一份礼,不由得摇头轻笑。
“明面上送过去的是瞧病的太医,谁知道暗地里是不是还跟着锦衣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