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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喜折返回去时,悄无声息,为了不让谢如晦发现自己离开一阵,特地回偏房,把踩过泥土的鞋子取下来,换上一双新鞋,然后匆匆忙忙地跑回偏殿,继续手抄她笔下的诗词。
宴会散去,谢如晦喝了些白酒,回来时满身酒气,走到偏殿,寻一张酸木枝椅子,大剌地往后靠,一双醉眼迷蒙的凤眸往殿里巡了一圈,才找到在书桌前,弯身写字的人。
在他视角里,云喜垂眉低眸,在殿内的灯光映衬下,像一朵惋惜眷恋的昙花,只一瞬为他而开。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低沉的嗓音清醒了大半,“云喜,去给我端杯茶来。”
云喜写得太入迷,连他什么时候进来都尚未察觉。
她放下毛笔,寻声去望,发现他在椅子上,闭目仰头,视线往下,是一颗性感的喉咙在微微的上下移动。
她瞬间收回视线,忙去桌子边,执壶倒水,端着茶盏给他。
谢如晦连眼皮都没抬,接过云喜递过来的茶盏,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指端着茶盏轻抿浅酌,温热的水滑过喉咙,直抵烧酸的胃。
待有三分醒意,才缓缓抬头去看她,不看还好,一看便没了往日一贯冷面肃穆的模样,忽而郎朗大笑起来,他道:“你没有发觉,自己有什么不同?”
云喜一头雾水,闻到他酒味扑面而来,微微蹙眉。
看他玩味十足的神色,不自觉地抿了抿唇,摇头不语。
谢如晦道:“寝室里边有一面比铜镜还清晰的玻璃镜子,你过去照一照。”
云喜不敢不从,小跑去寝室,跑起来时裙摆随着步伐轻扬起,露出一双绣着云朵形状的袜子,和一小截白瓷一样的肌肤,看得谢如晦喉咙微紧,眼眶骤红。
今晚的宴席上,王家王筝、箫家箫玫以及崔家崔嫋嫋的父亲母亲,都有意将自己的女儿特地的介绍给他认识,明明皇长孙才是今晚的主角,反倒到最后,他却成了主角。
在这世道上,要想稳住父亲在燕地多年攒下来的口碑,人脉和势力,务必要让自己的婚姻大事,成为自己事业上夯实不可搬动的基石。
若说三大家族里,哪一个更能让他锦上添花,那便是琅琊王氏。
可馥君和王循联姻,是父王与魏国公缔结秦晋之好,他万分不愿意,与琅琊王氏再有更上一层楼的关联。
退而求其次,便是清河崔家,财力雄厚,富甲一方。
想到此处,方才在宴会上酒过三巡,人群喧闹中,倏尔感到几分孤独,便借头痛之蹩脚的理由提前退场,实乃有些落了皇长孙的面子……
待他拉回思绪时,目光已悄然落在稍微有些凌乱的书桌上,一时兴致,站起身来,信步走去。
他绕到座位前,拿起一张字体看着七歪八扭,横撇竖捺写的颇为吃力的宣纸,定神去看。
视线落到最后一行,上面写着:“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他那双醉眼朦胧,寒潭冰艳的凤眸,瞬间多了几分暖意,原来她今晚都在写一首,情情窃窃,如胶似漆的情诗,不禁令他的嘴角勾了勾。
这时,云喜低着头出来。
她走到谢如晦跟前,淡淡地说:“世子爷,奴婢想回去洗把脸。”
谢如晦放下宣纸,掀起薄薄的眼皮去看她,半晌道:“你去打一盆温水进来。”
云喜以为他没听清楚自己的请求,再说一遍,“世子爷,奴婢去把脸擦干净,再回来伺候你。”
“不必,你在这里等我。”谢如晦轻叹一声,离开书桌,往堂屋的方向走去。
云喜以为自己又惹他生气,内心哀嚎,垂头沮丧,坐等挨骂。
不曾想,他拿着一块毛巾出来,走到她面前,命令似地道:“快擦干净。”
说罢,用手一甩,整条毛巾糊到她脸上。
云喜还未反应过来,便觉着毛巾传来温热、氤氲的水汽,她胡乱地、使劲地上下挫脸,把脸挫得通红,连早上匀在脸上的脂粉一并擦下来,最后露出一张白皙带红的小脸。
谢如晦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喊她过来。
云喜半愣半怔间迈腿走上前。
“你可知你写的是什么诗?”谢如晦往后退一步,示意她走到自己跟前。
云喜默默地走到他前面,木着一张脸,摇头道:“奴婢没读过多少书,怎知自己写的是什么诗。”
谢如晦斟酌良久,低垂眼眸,唤她一声,“云喜。”
云喜的两道弯眉轻轻一挑,感觉到身后那股若有若无的男子气息,像无形的铁笼包围着她,害她有些紧促了起来。
旋即,带着一丝微不可闻的怒气,“世子爷有话直说,奴婢愚笨,实在猜不出。”
谢t如晦身躯高大,好像一堵铜墙铁壁立在她的身后。
下一秒,他的左手拿起旁边的一张未染墨水的宣纸,铺在桌前,右手拿起放在色泽淡黄笔架上的毛笔,蘸上少许墨水,递给云喜。
云喜伸手接过,谢如晦俯下身来,嗓音微淡地道:“你拿笔的手势不对,握笔时手心要留有余地,就好像你平日里拿鸡蛋一样。”
“像这样?”云喜凭幼时记忆,动了一下手势。
谢如晦两只手握着她的手,亲自动手教她如何握笔,小指紧挨无名指,食指紧挨中指,和
拇指朝上。继而右手握住她的手,在纸上,一笔一捺地写下一个云字。
云喜的眼底有些湿意,纸上的字体是介于楷体和草体之间的行楷,亦是阿爹以前在她开蒙时教她写自己姓氏的字体。
谢如晦薄唇微动,吐字清晰,“这是你的姓氏,也是你方才写诗时出现的字,而喜字你会写吗?”
第33章 爱哭的女娇娃
云喜微微颔首,回道:“奴婢多年未写,可也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多少撇,多少捺。”
言毕,谢如晦依旧握着她葱白的手,写出一个行云流水,落笔生花般的“喜”字。
他的声音极低,好像泡在酒坛里许久一般,发出一丝带着酒气儿的鼻音,“云喜,你在喜的旁边,试着临摹一个‘喜’字。”
云喜起初没什么反应,主子吩咐,她做便是。
直到她写完,才惊觉发现,两个喜字并排在一起,成了一个好事成双囍的“囍”字。
谢如晦侧眸,觑她一眼,平淡道:“婚嫁囍字,好如意,你爹娘给你取这个名字,是否希望你日后能觅得一位如意郎君。”
云喜定神去看这个囍字,她这辈子还能找到自己想要相守一生,白头到老的人吗?
甭说觅一位郎君了,她能离开这座深宅大院,立马燃鞭炮,拜佛烧高香!
云喜想了想,道:“奴婢的阿爹阿娘,希望奴婢一生欢喜,平安喜乐。”
谢如晦酒意渐浓,头晕目眩,而云喜的声音又像纯净的溪水,撞入他的耳朵,流淌在燥热的心田间,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视线开始迷离,往后一退,目光锁定在云喜那玲珑有致的身躯上。
许是他的动静过大,云喜把毛笔放在笔架上,转身去看。
恰好与他的视线相碰。
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珠子骤然放大,慌忙地躲开那道灼热的视线,他这副样子,不可避免的,
让她想起,他浑身狠戾地将她强占的那晚……
云喜怵惕的紧张起来,眼尾微红,强笑道:“世子爷,奴婢方才是说笑的,奴婢的爹娘也如你所说的那样。”
谢如晦那双深褐色的眸子愈发地猩红,像野兽看中猎物一样,目不斜视,只待最后张开獠牙的那一刻。
云喜被他这般盯着,内心像塞了棉花一样堵得又慌又闷,她极力地让自己平复心境,缓缓张口道:“奴婢...奴婢扶世子爷回房就寝。”
谢如晦嗜上情与欲的眸子深邃黝黑,他看着她,高大俊挺的身躯朝她走来,把她逼至桌沿,退无可退。
云喜的双手堪堪撑在桌沿上,身如柳枝一般往后仰,尽量与他保持相对的距离。
可谢如晦丝毫没有退后的意思,反而步步紧逼。
云喜的眼泪唰地流下来,她呜呜咽咽地道:“世子爷,你喝醉了,奴婢扶你回去就寝,好吗?”
谢如晦的下腹传来一阵燥热,烦人得很。
他把云喜压在桌面上,与她额头相抵,呼吸粗喘着。
云喜从他的眼眸中窥出不少的危险情愫,心猛地绷紧,她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白腻的脸颊都被急红了。
她不是不知道,这些皇室宗亲,高门贵族的掌权者,若是喜欢哪个丫鬟婢女,多半不管不顾地宠幸一晚,好运气的被纳为通房丫鬟,侍妾,不好运的继续当下等丫鬟,直至年龄到了被放出府邸。
而她万分不愿再经历一次,遂用力相抵,噤若寒蝉,“世子爷,奴婢是云喜,若您想找人伺候,奴婢这就去告知燕王妃,为您安排。”
谢如晦看着云喜那一开一合的红艳嘴唇,只觉她说话时像一只勤劳的蜜蜂,在他耳畔嗡嗡嗡,一刻也不停息,他站直身躯,长臂一伸,把瑟瑟发抖,如惊弓之鸟的云喜揽腰捞起来。
霎时,案台上的笔墨纸砚,瓷器、山石玩物等被谢如晦拂开,悉数砸在地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奴婢这就给您找去!”
云喜气息不稳,雪白的贝齿紧紧地闭合着,打着寒战,欲要挣脱被谢如晦包围的桎梏。
却不料谢如晦拉着她,不让她走。
谢如晦扳过她的身子,抬手用指腹拭去她眼尾处落下来的泪珠,“你真真是个女娇娃,怎这么爱哭?”
云喜僵直着身躯,那蕴含着泪花的眼眸透着万般恐惧。
谢如晦虽醉了不少,但也感觉到云喜的紧张的发抖的身躯,他勾了勾唇,有些失望地笑道:“你似乎真的一直很害怕我,换作是别人恨不得千方百计爬上我的床,而你...不一样。”
云喜脸色微微一变,她没想到谢如晦说话如此直白。
外面骤然劈下一道闪光,倏地,雷声滚滚,紧接着传来一阵又一阵飒飒的声音,是急雨落在屋檐上,双交四椀菱花棂格窗棂上发出的声响,亦是敲击着两人此时不同心境发出的声响。
伴随雨声、雷声,继而传来一道熟悉又突兀的声音,是飞睇的叫声!
云喜转头望向窗外,发现飞睇蹲着身子,往她的方向看过来。
“飞睇!”云喜心里一跳,急喊一声。
谢如晦瞬间清醒不少,异常低沉的嗓音在她的耳畔响起,“你怎知它叫飞睇?”
云喜蹙了蹙眉,眼神飘忽不定,“奴婢...奴婢见过它。”
“你出去过。”谢如晦沉声道。
云喜的心如战鼓擂鸣一般怦怦作响,唇角有片刻凝固,“奴婢是出去过。”
谢如晦:“见过何人?”
云喜抬眸,“一个自称箫航的人。”
谢如晦表面平静,实则眼眸暗流涌动,他抬手扣住她的下颌,启唇道:“云喜,你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他不管自称自己是箫航的何许人也,他只管他的婢女,胆敢瞒着他出去过。
云喜羽睫微微颤抖,赶紧道:“奴婢有听,但世子爷只让奴婢不要去盈轩阁,没让奴婢不能出去。”
谢如晦俊美的面庞,布满阴戾,不悦地皱眉道:“你真行,伶牙俐齿的本事悉数用到我身上,是我这些天太骄纵你了。”
云喜内心叫苦,被一个阴晴不定的主子冤枉,喊冤也喊不成了。
她敛了敛眸色,准备屈膝跪下,望世子爷开恩。
谢如晦却道:“算了,你扶我进去休息,我头疼得厉害。”
云喜闻言,挽住他的手臂,扶着他进入与偏殿只一墙之隔的寝室。
寝室内有一股清香萦绕,不似檀木一样清淡,也不似花香一样浓郁,介于两者之间的香气,使人感到镇静、舒畅。
加之寝室的地龙,腾起暖融融的温气,熏得云喜粉腮比桃李更红,更艳。
谢如晦微微颦眉,一沾床边,长臂一伸,顺势也把云喜一起同他倒在金丝楠木雕刻做的床榻上。
“咳...咳咳咳......!”
云喜被他压着,双环发髻当即凌乱了些许。
她拨开眼前的发丝,急得她轻咳了几声,眉头蹙起,瘪瘪嘴道:“世子爷,你压着奴婢了。”
谢如晦闭上双眸,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往旁边挪了挪,但手臂依旧箍住云喜,令她动弹不得。
她力气小,怎么推开他的手臂都不成,又锤又撬的,只差张开檀口,用贝齿一口咬下去!
“你再动一动试试。”谢如晦的声音许是沾了情欲,颇具磁性满满地开口,“我不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最好别乱动。”
云喜登时浑身坚硬如磐石,少顷侧目,峨眉竖起,狠狠睇了他一眼,对他暗暗淬了一口。
谢如晦在她眼里,外里一副相貌堂堂、面若宋玉的脸,内里却是一头随时随地对她凶猛的野兽!
别人当值,哪像她这般,被主子点来点去,稍不留神,小命不保。
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生自己的闷气,更是在生他的气!
转而又想,自己不过是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所谓的吉祥物,等他玩厌倦了,就会狠狠地撇到角落,堆积灰尘。
她的双眸盯着床顶帷幔,眼眶里尽是水汽泠泠,终究盛不住缓缓地溢了出来,往两旁悄然滑落,没入碧蓝色软枕之中,漫湿一片暗蓝。
不知不觉困意来袭,最终抵挡不住,眼皮缓缓地闭上,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躺在她身侧的谢如晦睡意不深。
他心里头十分清楚,自己活了二十多年,距半个月前被人下药,真真切切感受到的温香软玉在怀之外,这回又体验了一把,不同于上次的是,云喜同样是馨香t娇软,给他的感觉,像那个人又不像那个人。
他越来越捉摸不透……
现在的举动,只因她今晚见到了不该见的人,遇到了不该遇到的事,霎时间心里的郁闷霍然放大,无处释放,而偏偏她又不是一个会哄着他的人,她实话实说的样子,恨不得一手掐住她纤细的脖颈!
闭目良久,听到耳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谢如晦这才睁开淡漠的双眸。
他看见她蜷长的眼睫凝了些许泪珠,不难猜测定是哭得清泪满面,视线往后移动,落在一侧发鬓的发丝上,湿溻溻地紧贴着脸颊。
打量着娇弱又带着几分清冷傲骨的云喜,心中默默叹一口气。
偏生得貌美,总招惹到不该招惹的人,而他也算其中一个。
对她来说,若是祸,是劫……
那他便要反其道而行之!
第35章 恨不得埋土里
云喜以为自己会保持一整晚的姿势,没曾想睡醒时,自己已不再谢如晦的床榻上,反倒在旁边被屏风隔开的贵妃榻上。
醒来时,外边的天宇依旧漆黑,但鸡鸣却已开始。
她坐起身来,呆呆地看着屏风,借由屏风去看若隐若现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