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得罪徐姑姑,她笑笑道:“徐姑姑吩咐做的事,云喜照办便是,我这就过去。”
云喜答应徐姑姑,对她行礼告退。
浣衣局去往留园的只需半刻钟,她走过去时行色匆匆,连金桂经过她身旁时,她也未发现。
金桂折返身子,喊道:“云儿!你上哪去。”
云喜停下脚步,淡回:“去留园,看小姐们荡秋千。”
金桂正要四处找其他婢女,云喜这么一说,嘴角都裂到耳后根,“我正要找徐姑姑,要点人手,你来正好,咱们一起过去。”
第38章 落水蝴蝶
云喜跟着金桂去往留园中庭,她一到便看见一众小姐绫罗绸缎在身,打扮得十分娇艳,各有各的特色,像冬日里开得正旺的粉嫩桃花,斑斓绮丽。
有一部分人围着荡秋千,云喜的视线顺着的小姐们徐徐往上,落到身穿粉色褙子的王筝身上,看见王筝正抓着两根绳子,荡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快,脸上泛起的红晕也越来越重。
见她玩得正起兴,云喜的心不知怎的,忽然咯噔一下。
生怕她从上面趔趄摔下来。
隔了半晌,留园中庭进来了燕王妃和其他世家国公夫人、侯府夫人等一行女眷,谢莺莺和谢馥君两人看见燕王妃,遂迎上前去,施了施福礼,亲切地喊一声母亲,其余的夫人,则喊一声王夫人、萧夫人、崔夫人和沈夫人。
几位端庄大气的贵妇站在一起,看着也才四十开外,头戴金钗珠翠,梳云髻高枕,穿质地上乘,图案华丽的抹胸襦裙,手挽印花纹半袖披帛,显得匀称修长,面容白皙t,富态可掬,看见自家闺女在一起玩耍,一个个流露出慈祥温婉的模样。
这时王筝出了一丝状况,挂在粗树干上的绳子晃得厉害,有轻微的磨损,众人被王筝的一声呼喊,都提心吊胆了起来,纷纷叫人去秋千底下护着。
云喜便是那个被人拉去守着王筝下来的人。
王夫人尤为紧张,着急地说:“筝儿,你抓紧绳子,不要害怕看,阿娘派人叫你哥哥来救你了。”
王筝惊慌得花容失色,她踩着踏板的腿微微颤抖,连回话的声音都带着一丝战栗,“阿娘,我怕是等不到循哥哥了。”
她荡得太高,一时半会控制不住秋千的幅度,又见前面有四五个围着她的婢女,腿一软,手一松,整个人往前面扑去。
云喜看着她,如风中籁籁飘动的白絮,零零落落地颤动着,她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想接住那抹飘絮,原以为自己能接住,却没想到自己直接被她撞飞,整个人扑在冰冷的掖池中央。
哗啦一声——
像一只不谙飞行的蝴蝶,落魄滑稽地坠落清池,溅起四周水花,惊起一滩池中白鹅。
不会泅水的云喜,在池中扑腾,丝丝冰冷的寒气直戳入骨,她在水中好似闻到池底散发的,夹着泥土味道的水草香。
这般嗅觉,意味着她已坠入池底。
无论她怎么翻滚挣扎,都被细细密密的水草绞住双腿,迟迟动弹不得。
四面八方的水呛得她几近昏厥,缺氧的感觉快要没于头顶,可她不想就这样死了……
她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没有做,她还没找到她的亲哥哥,她不能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死了……
此时,几位身穿上乘绸缎华服锦袍的男子闻讯赶来,为首的王循,看见王筝的手臂上只磨损了一点,便道:“你怪不小心的,荡秋千不能荡太高,下不为例。”
王筝被自家大哥训斥,乖巧地点点头,忽而想起有人跌落池中,小鹿般的眼睛带着一丝苦涩,忙道:“循哥哥、晦哥哥、皇长孙殿下,方才有人为了救我,掉池里了,你们赶紧派人去救她上来!”
王循看了眼王筝,问道:“是谁落水了?”
这时,金桂站出来,双膝跪下,对着一众身份地位高贵的人,忙磕起头来,紧张地道:“是云喜那丫头,她不懂水性,求求各位爷派人去救她。”
谢如晦和王循一听,顿生不悦,冰冷的眸子霎时怒气腾腾。
不等谢如晦喊人,王循却先行一步,跳入池中,奋力游向池底。
他看见云喜被水草缠住,从腰间掏出短刀,隔开羁绊,继而握着白如莲藕的玉足往自己身上带,在水中看见她奄奄一息的样子,立马揽住她的袅娜腰肢,带出池中。
“呼——”
王循将她抱上来,放在池边一侧,目光微沉,捏着她的下颌道:“没我的允许,你不准死,听到没有!”
王循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惊愕,尤其是燕王妃和谢馥君两人的脸色一阵青白,谢馥君斜了眼谢如晦,只见他表情平淡,狭长的凤眸无波不起一丝涟漪。
她心里的滋味有些复杂,自己的未来夫君竟然对一个卑贱的婢女如此紧张,真叫人看不过去!
她咬咬牙,走上前去,双手搭在她的手臂上,“循哥哥,我们已经派人叫医女过来,你别太着急。”
王循一把将谢馥君推开,兀自把昏厥的云喜抱起来,“不用你管,我自个去寻大夫。”
他的这番举动,踩在谢如晦的雷点上。
谢如晦遽然变色,冷哼一声,敛眸说道:“王循,在皇长孙殿下面前,不得无礼。”
王循神色难辨,“人命关天,皇长孙殿下宅心仁厚,关心天下百姓,见人落水不会不管不顾。”
谢卿雪只飞快地瞥了眼双眸紧闭的云喜,原来昨日自称“金桂”的丫头,叫云喜。
他淡淡道:“循兄,你先把人放下罢,医女很快便到。”
话说间,约莫十二、三光景的小婢女带着红杉过来,红杉拎着医药箱,穿过廊檐底下,看到一群门阀世家,身份勋贵之人站在池畔,暗道:“到底什么风,把这群人给刮来,还围着云喜一个!”
她看到这般场景,脑子开始起雾,到底哪儿出问题……
难不成云喜最近命里犯煞?
第39章 两人的回忆
红杉朝众人浅浅施一福礼。
谢馥君认得红杉,看见她来,语气带骨,便道:“大哥身边的贴身婢女落了水,你过去看看你的好姐妹罢。”
红杉一眼望去,看见王循铁青脸色的模样,很是吓人。
她放下药箱,先俯下身去听左胸膛的心跳,又拿起手把脉,淡道:“脉象微弱,需要人工复苏。”
说罢,捏着她的鼻子,对着她的嘴吹气,又一边按压她的胸膛,一边吹气。
直到云喜吐出水来,有了反应,她才停下施救动作,手脚麻利地打开医药箱,拿出一颗香凝回魂丸,塞到云喜口中,“云喜,你听我说,你咽下这颗凝香丸,会没事的。”
云喜好像听到有人唤她,本能地动了动吞咽的动作,一颗带着香气的丸子顺着喉咙滑入胃中。
谢如晦径直问红杉,“她还有多久醒来?”
红杉答:“世子爷放心,应该快了。”
很久未开口的燕王妃突然说道:“派人送她回去,别扰了小姐们的兴致和心情。”
随后跟来的小厮,拿着担架把云喜抬回去。
云喜在吃了凝香丸后,意识开始回笼,在被人抬上担架的那一刻,她有了感觉,可眼下她断不能睁开眼睛。
可谢馥君又怎会让云喜如意。
新仇加旧恨,她恨不得把这个贱婢,狠狠撕得个七零八碎!
担架经过她的身侧时,谢馥君假装走路被石子羁绊,整个人扑到担架上,连同担抬的小厮,四人一起摔倒地上。
云喜被谢馥君压着,感觉到有一股尖锐的物什戳着她的手臂,痛得她眉头紧蹙,她睁开眼睛,仰头看向谢馥君,虚虚弱弱地道:“五小姐,你没事罢?”
谢馥君自然而然地看向她,把袖中银簪收起,赶忙将她扶起,“害你从担架上摔下来,我真过意不去。”
燕王妃本来挺好的心情,都被这一出前头是意外,后头是故意的戏,给弄得沉下脸来,她张了张嘴,冷着脸道:“好了,救小姐是下人该做的事,你救人有功,也无大碍,赶紧回去歇息罢。”
云喜虽然醒来,但溺了水的身子,多少有些像浮萍一般,摇摇晃晃。在昏黄的余晖下,她头发浸湿散乱,一张憔悴的美人脸,别人看了不禁心生怜惜,更何况在场有两位对她图谋不轨的男人,表面上一个比一个藏得深,实际心里早在翻江倒海。
她四肢虚软,强忍着恶寒头晕,双膝跪下,朝他们磕头,施告退之礼。
“王妃娘娘!”金桂冲上前,屈膝行礼,哽咽道,“奴婢金桂请求王妃娘娘,让奴婢扶云喜回去。”
燕王妃摆摆手,“快去罢。”
金桂听令后,迈着她的小碎步,走到云喜身旁,扶着她起来。
云喜一直低着头,在金桂的搀扶下,亦步亦趋地离开留园。
金桂扶着她回偏房,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她可太心疼这孩子了,明明侯在一边就可以等赏赐,哪知赏赐还没等到,落了水,受了一身伤,差点还溺毙池中。
若真如此,她可怎么跟牙婆交代……
云喜坐在床上,拿了干毛巾给自己擦拭湿漉漉的头发,她看见金桂忙前忙后,又眼泪湿湿的样子,劝慰道:“金桂姑姑,我命硬着了,方才见到阎王爷,阎王爷说我的命不值钱,暂且先不要。”
金桂打开衣柜,拿出一件刚浆洗完的衣服,丢到她床上,瞪她一眼,越说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道:“你净说烂梗逗我笑罢你,你差点没命了你知不知道!”
云喜知道自己这回真的把金桂惹急惹哭,柔声道:“金桂姑姑,我怎么敢死啊,我以后还得伺候你到老。”
金桂看向云喜纯真的脸,忆起这丫头当年被送来时候的场景。
羸弱瘦小,唯独那双骨碌碌的大眼睛,看向她时炯炯有神。
牙婆说这丫头是殷都大户人家的小姐,家族遭逢蝗祸水灾,一夜之间倾家荡产,无处可去,唯有把自己卖出去,才能换些米粮给家里人填饱肚子。
可牙婆曾受过云家人的恩惠,遂塞了她两个沉甸甸的金锭子,解金桂当时的燃眉之急,也望金桂给云喜造假背景,为云喜在府上谋份清闲的好差事。
待云喜二十二岁离去那日,牙婆亲自上门接她回乡。
金桂到现在还记得牙婆说的每一句话,思索片刻,道:“云儿,金桂姑姑我日后怎么样你就不用管了,你还记得当年把你送过来的牙婆吗?”
云喜眼珠子一转,只记得送她来的牙婆相貌美丽,年纪轻轻便当起了买卖的营生,那时她捏着自己的脸庞,左看右t看,笑容都快咧到耳根后面了,还问她要多少钱,她当时只说要二十两银子,没曾想,牙婆塞给她五十两银票,说她值这个价,之后就是被她带到了燕王府。
“金桂姑姑提她做什,难道她来找姑姑你了?”云喜狐疑道。
金桂笑道:“自七年前那一别,就没见过她,她曾说等你出府那日,亲自过来接你回去。”
云喜目光亮了,“此话当真?”
金桂把炭炉燃起,烧起水来,“傻丫头,金桂姑姑何曾骗过你。”
云喜下床,连衣服都未来得及换,走到金桂姑姑身旁,“她真的会来找我,带我回去!”
“所以你要惜命,要等到她来接你的那一天。”金桂看见她衣服未换,皱眉道,“还不赶紧把衣服换上,是想染上风寒感冒是不是?!”
云喜开心地吐了吐舌头,方才落水一事早已抛之脑后,“我这算不算因祸得福,落了一次水,知道一个秘密,金桂姑姑你以前怎么不告诉我。”
金桂把烧开的水放在桌面上,去另外一个柜子,拿出小陶罐拧开,用小银勺子挖一勺茶叶,放在茶壶里,用热水沏了,少顷,倒在一个干净的茶杯里,再端给云喜,“原想再等你大一点再说,可最近你发生的事情似乎有些多,我太担心了,思前想后,还是告诉你罢。”
云喜把湿溻溻的衣服脱下,换上一件蝶蝴水仙纹路的浅绿色衣服,叫人看着都觉得清新舒凉。
她把乌黑油亮的发丝,悉数解下,垂在两边。
然后拿着金桂给过来的茶杯,呷了口,捧在手中,“金桂姑姑你放一百个心罢,云儿有你罩着不是吗?”
金桂转身去挑炭炉里的木炭,隔着微弱的火光,去看她。
自古以来美貌误事,红颜祸国,就单凭方才魏国公王公子的态度和举动,多半日后云喜在燕王府不得安生。
只愿这丫头,懂得找个能依仗的大树,死死抱着才是,可别傻乎乎地以为在偌大的王府,能平安无事的到二十二岁出府那日……
第40章 紧追不舍
经落水这一遭,金桂在晚上时分去找徐姑姑,塞了她一些首饰,望她能放云喜两天休息假。
徐姑姑见金桂出手阔绰,便道:“我见她是你带出来的人,我才勉为其难放她两日假,其他人我可不肯,你看浣衣局,要浆洗全府上下的衣服,人手都不够用。”
金桂睇她一眼,“谁不知道,云儿心软,才答应你去留园中庭,你也好意思,吩咐她做这么多活计,她可是世子爷身边的贴身丫鬟,日后还是要回去伺候世子爷。我问你,你存什么心?”
徐姑姑见她面带怒色,势要把她生吞活剥的样子,令她有些倒胃口。
她努了努嘴,朝金桂道:“哎哟!金桂你可别张口闭口就说我虐待你带出来的人,我方才说了浣衣局每天的活计做都做不完,我给她安排的还是最轻的活,世子爷还吩咐过除了浆洗,还要烧水,砍柴,这些活计,我能少给她就少给她,浆洗是最轻松的。”
金桂懒得跟徐姑姑掰扯,便道:“总之,你收钱办事,别让我发现你存有私心。”
徐姑姑被金桂这么一噎,心里不舒服,理直气壮地回嘴,“金桂,怎么说我也是看着你进的王府,看着你成为一等丫鬟,我俩虽同级,但人前你也该尊称我一声徐姑姑,别你你你的叫,我没名字吗?”
金桂昂着头,吃吃笑道:“徐姑姑,你带的我,我怎么会忘记啊!”
徐姑姑忍了忍,知道金桂护犊护得紧,扯出一抹俏皮的笑意,“金桂,姐收钱办事,什么时候出过岔子,你放一百个心罢,金桂妹妹——”
徐姑姑特地拖长语气。
金桂且听着,握着徐姑姑的手拍了拍,转身走出浣衣局。
徐姑姑目送她的背影,恶狠狠地暗道:“一个不知死活的丫头片子,敢给我徒添烦恼,以后有的是让你好受的苦头!”
金桂在回去的路上,特地回去自己的房间,拿了一盒驱寒,解毒干仓了十年的陈皮给云喜。
云喜看见金桂拿过来的珍贵陈皮,微微一怔,“这是你珍藏多年的宝贝,怎么拿给我了……”
金桂塞给她,解释道:“明日泡来喝,别跟我客气,很多人问我要,我都没给。见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又遇到那么多事,我心里不安,你快拿好。”
“是啊!陈皮有助于睡眠,健胃消食,你近日胃口不大好,多泡来喝喝。”红杉从外面回来,又补了一句,“不能常喝,偶尔喝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