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是扯他后领,按说会勒到脖子。
千澜遂问道:“那你有没有觉得脖子被勒,很不舒服?”
凌云听她这么问,还煞有其事地摸了摸脖子,摇头道:“爷出手太快了,我还来不及反应,人就已经到了地上。”
“难不成杀知雨的人武艺高强?”千澜眨巴着眼睛望向沈寂,“只是大人不觉得奇怪吗?如果知雨是在马车之上被杀死,被拽下马车是为了抛尸,可凶手拽知雨时,她还活着,难道不怕她走了狗屎运忽然遇见命中贵人救她一命?”
“这样他岂不是白忙活一场了!何苦来哉?”
“而且为何是从后面拽下去,难不成知雨受到攻击时不是想着逃跑还是往马车里面钻?”
有时候查案就跟解题一般,死者是凶手抛出来的问题,真相就是答案,他们必须要解答完这个问题的所有答案,才会获得最终的真相。
也就是说,知雨到遇害再到死亡,期间有很多地可能性。
靠猜,是不可能猜全乎的。
沈寂却皱了眉头,盯着地上一言不发,显然是将千澜的话听进耳里,正在细细的思量。
眼瞧着这地界也没什么线索可言,千澜便道:“大人,咱们要不先回去了吧。等找到马车再说?”
沈寂却道:“等等……”
千澜和凌云一同看向他。
“若你说的都没有错,会不会是当晚车上还有第三个人?是两人伙同作案?”
千澜闻言怔住——之前沈寂猜钱咏案是两拨人作案,结果真是,千澜对于他很是佩服,现在他能这么猜,也定然有依据。
就在她以为沈寂要作些解释时,他却淡淡道:“先回去吧!”
说罢就往马车停放的位置走去。
留下两人你看我,我盯你。
……
廖氏等人的离期定在第二日晌午,除却千澜和伍六七留下,其余人都要回京。
郑羽原本是要留的,奈何沈宴那厮婚期将至,郑国公夫人打从珑汇起就派人传信说他必须要回去吃喜酒。
母亲之命断不敢违,他无奈只能答应明日启程。
因此千澜他们回到小院时,念娘正在清点行礼。
院中摆放着两个大箱子,里头尽是些珠宝绸缎之类的,还有些成衣,男女皆有。
千澜在门口看过去只觉得珠光宝气,十分晃眼。
“念姐儿你在干嘛呢?”
念娘被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上的账本就滑落到地上,转身见是千澜,忙惊喜道:“澜姐姐回来了!沈大人好。”
沈寂向她微微点头致意。
千澜看着面前的箱子:“你这是哪里弄到的东西?”
念娘笑了笑,过来挽她的手:“这里面有些是别人送的,有些是自己去买的。”
她指着装绫罗绸缎的箱子:“这是姑姑在杭州的成衣坊与绸缎庄买的,今日才送过来,让我清点好。至于这个箱子嘛!”
她又指着装满珠玉首饰的箱子道:“这柄碧玉滕华玉如意,还有这些钗环首饰都是钟夫人送来的,下面的属青石砚,紫竹雕花笔洗是卢太太送来的。”
钟夫人就是钟程的夫人,卢太太自然就是卢玉锋的妻子了。
只是她们送这些作甚?贿赂廖氏?
是不是贿赂错了人啊!
“都是给我娘的?”千澜难掩惊色。
念娘低头将账目捡起来,含笑摇头:“不是,那块砚是给沈大人的,笔洗是给霁哥儿的,还有下头两支好笔是给哥哥的。这柄如意是给姑母的,余下的首饰说是给我们挑。”
千澜更震惊了,两位太太好大的手笔,贿赂起人来居然还是一窝一窝的。
“她们有说为何送礼么?”
“没说。”念娘摊手道。
“那我娘怎么说的?”
“姑姑说登记造册,请钟、卢二位太太过目签字,之后全还回去。”
千澜点点头。
这礼要是收了,别的到时候有人参他们一本那就难说了。
先不说她们动机如何,这关头弄这一出,她们已然是有问题了。
第125章 羞月坊
随沈寂入了正厅,千澜就忍不住问道:“大人,您说二位太太弄这么一出是想怎么样?”
沈寂喝了口茶,淡淡道:“卢玉锋和孙亦文至今尚被关在提刑按察使司,卢太太此举应当是着急吧。”
“那钟夫人又是因为什么?难不成也是担心卢玉锋他们?这说不过去吧!”
沈寂轻轻瞅了眼她。
“你先回去休息吧,容我想些事情。”
这就要支走她了?
她怎么就那么不想走呢!
在他身旁的位置上落座,她便支颐凑近他,眼神里闪闪发光。
“大人要想什么?怎得我留在这里竟碍了大人的眼了?”她又开始酸,嘴巴很不饶人:“难怪啊,大人是在想今晚去羞月坊的事情吧!难不成想着怎么支开我独自去找行首姐姐相约?”
沈寂被她闹得无法,只好轻声细语解释道:“你这丫头,哪里是你说的这样。我只是觉得知雨这个案子背后还有隐情罢了。”
千澜听出他话里温柔,心里早已经没了气性,但也不好表现得太高兴,只好耐着喜悦。
“还能有什么隐情?有人嫁祸呗!”
沈寂皱眉道:“可是嫁祸用得着派杀手去追杀易江?而且知雨一个烟花女子又因何遭此大祸的?”
千澜笑了笑,执壶给他续茶水,“自古以来想要杀人灭口,除了情杀仇杀为财杀人,那估计就是知雨晓得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了呗!”
“至于易江嘛,他早已被定了罪,只差侩子手手起刀落的事了,可是大人您这么插一手,难说不会查出些什么,只要他死了,没准您就不查了,这样他们不就逃过一劫么?”
沈寂看她猜想时半眯着眼睛的欢喜样,就跟她说的都是真的一样,毫不矫揉造作却显得率真可爱。
他也轻笑出声。
千澜发现他总是忽然发笑,还总在她正儿八经时这样,当下凝眉不解道:“大人您又笑话我?”
哪有这么好笑!
“你这女子,真是不讲道理,我不笑莫非要哭?”沈寂哭笑不得。
“那你说我猜的是不是有几分道理?”
道理自然有几分。
沈寂翘起二郎腿,含笑对上她清澈的眼,“有几分道理,也有几分没有道理,各自一半吧!”
千澜对此不恼,笑道:“愿闻其详!”
沈寂道:“其一,易江若被杀,我不会就此作罢,反而会更认真的查下去,而且在这节骨眼上他们选择杀人,可见易江于他们而言非死不可。只为了掩盖杀害知雨的罪证专门请杀手,这未免太过小题大做。很有可能追杀他的人并不是因为知雨一案。”
“其二,这些人要杀易江,理应早些动手,可他们留他到如今,可见在府衙死牢里头关着的易江对他们构不成威胁,这也是为何我们才将易江带出府衙他们便迫不及待追上来的原因。他们害怕易江到了我们手上会活下来,供出他们的罪责,所以才会有昨夜那一出。”
“其三,易霜为何在这样的情况下毫发无损只是吃不饱穿不暖?那些人没想过对易霜下手,我虽不知是因为他们觉得易霜不会知道他们的勾当,还是因为易霜藏的太好了。但若是我,这俩兄妹任何一个我都不会留活口。”
说到这里沈寂停了下来,似乎是在给千澜反应的时间。
直到千澜恍然大悟道:“还有一个可能,那些杀手之前并不知道易霜兄妹二人的下落。”
沈寂的唇角才缓缓扬了起来。
“不无可能,当日易霜为求郑大哥帮忙翻案,在提刑按察使司门口闹出这般大的动静,黑衣人一直在找他们,易霜又恰好暴露了自己。”
千澜心下琢磨这话的意思,等将一切想通,只觉心情郁闷,若有所惊。
“这么说这些人可能是山东追过来的?”
杭州北上便是山东,兄妹俩个往南行逃难,路途中实在难遇到这般深仇大恨,非得追到杭州来杀人不可。
那么思来想去,刺客只能是山东起就在找他们的。
千澜口中喃喃道:“这得了啊!此等混账事不能是那些叔父干的吧!”
她虽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某些人,但若今日和沈寂在这说的话是真的——那易霜那些叔父真不是人。
见她嫉恶如仇的模样,沈寂不禁嘴角衔笑,“好了,你先去休息,稍后我让凌云来唤你!”
“好吧。”
从西郊走了一遭回来,千澜也确实有些困意,于是也不赖在这儿,迈步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匆匆打水将自己简单洗漱,倒头就睡。
……
凌云果然在下晌来叫她,奈何她睡的太沉,敲了很久的门也不见醒。凌云差点以为出了事,抬脚就要踹门,恰好千澜从里面拉开房门。
两厢就在这样的尴尬氛围中接头。
凌云忙收回脚,露出一口的大白牙,笑道:“姑娘,咱们该出发了。”
千澜轻轻点头。
很快三人便乘马车来了羞月坊。
此时天近黄昏,乌啼月明。坊前门庭若市,里面更是丝竹悦耳,欢歌笑语。
千澜一袭云锦青衣直裰,戴着头巾,不上妆面,倒显得清水芙蓉一般,腰间配着麒麟青玉佩,在夜光下竟流光溢彩。
坊间方妈妈见她衣着不凡,摇着团扇来拉她,眼神暗含秋波,笑成了花:“哟,瞧哪里来的标致哥儿,真真是清秀。姑娘们,可得伺候好了。”
可谓是热情似火。
千澜一时汗颜,却见沈寂,居然闷不吭声便往里头走去。
她哪里招架得住这些烟柳女子这般来势汹汹,没能喊出一句沈大人,就已经被拉入了一楼席间。
好家伙!
姑娘们各个柳腰花态,身段盈盈。拉着千澜入了座,便来的来替她斟酒,来的来为她捏肩,还有喂葡萄的,小鸟依人地依偎在她身旁。
千澜简直如坐针毡。
原来逛青楼是这么个感觉啊!
只是她们都看不出自己是个女人吗?她寻思着也没掩饰的这么好啊。
“姐……姑娘们,你们先别忙活,我不渴也不饿。”
这话一出口,三位姑娘目光抛来,眼神疑惑不已。
千澜嘴角一扯,索性从怀里掏出三张二十两的银票,一把拍在桌上,“姑娘们,陪小爷好生看出戏,唠个嗑就是,银子照样给,别的都不用。”
第126章 逛青楼
像千澜这样的冤大头实在少见,姑娘们哪有不应她的道理,当下喜滋滋的将桌上银票一人拿了一张,娇滴滴的道了谢。
然后伴在千澜身旁看圆台上载歌载舞。
台上的姑娘身姿婀娜,一曲水袖舞引得台上叫好声一片。
“真漂亮!”千澜由衷感叹。
身旁以为绿衫女子闻见,轻笑道:“不瞒小郎君,这可是我们羞月坊的行首娘子,身段容貌自然都是上乘。”
新晋花魁?
千澜直起身子,赞道:“真不愧是羞月坊,姑娘们各个都很水灵。只是……”
绿衫女子瞧出她的欲言又止,便问道:“小郎君怎么不说了?”
千澜强装出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扭捏道:“就是不知该说不该,我才来杭州不久,但听说羞月坊的行首娘子叫做知雨,只是才听见她遇害之事,真真是遗憾。”
绿衫女子闻言怔了怔,一时没了言语,倒是在千澜右侧的青衣女子嘟囔着嘴道:“我瞧何事呢!知雨是很负盛名,可依她那性子,有谁能够真心喜欢她?无非看她有几分姿色罢了。”
说到这里高低能套几句话出来,千澜更为卖力,将桌上酒杯斟满,给三位小娘子各倒一杯。
“姐姐们懂得多些,不妨同我多说说。”
青衣女子刚要说话,却被一旁据说是羞月坊二把手的水月姑娘用眼神瞄住。
看来是不能多说点的。
千澜暗暗打量三人。
青楼中人哪有嘴严的,况且瞧起来这三个可不怎么待见知雨呀。
千澜摸摸袖袋里,银钱已经不多了,她咬咬牙,顿时心生一计,不待将酒喝完,就已经哭了起来,其声呜呜然,听上去让人心里一紧。
万没料及她会来这么一出,绿衫女子口里的酒险些喷出来。
她咳嗽两声,“……小郎君怎了这是忽然?”
千澜来抓她的手,低头道:“姐姐,小弟从不打诳语,我家里有位远房表姐,是我母亲的三叔公的孙女的庶女,养在我家,与我一同长大,情分很是不错。她和姐夫本来琴瑟和鸣,可,可我那不争气的姐夫。”
说到此处她已经哽咽不已,一副话都说不出的模样,像极了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呀,怎么了小郎君,你且别哭,是发生了何事?”青衣女子瞠目道,手上轻轻地拂过她的后背。
千澜脊背一挺,眼泪不停。
“我那不争气的姐夫,却在这羞月坊看上了那知雨,怎么得了,居然还被知雨撺掇着要变卖家中家产,尽数给她赎身,还要抬她入府做姨娘。我那姐姐被气得硬是吐了一口血,从此挣扎病榻,没几月就走了。”
故事说的她自己都险要信了。
偷瞄着三人的反应,一个堪比一个震惊。
良久,才听水月惶恐道:“这……听起来倒真像是知雨能做出来的事情啊!”
青衣女子愤然道:“这种事情她还做的少?雨安巷陈老爷,岁宁街刘姥爷,哪个不说要给她赎身,也就是这些瞎眼的男人,不晓得被她施了怎样的媚术,没脑子般追在她后头,才让她能够待价而沽。”
言辞间满满的厌恶。
千澜抹了一把眼泪,呜咽着继续胡说八道:“姐姐说的太对了,若她有几分真心,别人何苦变卖家产。无非是将爷们儿握在手心玩耍罢了。诶,我听说有人要出一万两银子赎她?这可是真话?”
水月目光闪躲两下,面上不太自然,“你从哪里听来的?”
“没有此事么?”
她不答反问。
青衣女子笑道:“确有此事,就是城中孙家的公子。”
水月眼神望向她,似乎不愿让她多说。
千澜哪里会放弃机会,历时抓着青衣女子的手,再松开,她手上就多出了个翠玉镯子。千澜眯眼笑着:“姐姐戴着甚是好看,送给姐姐了。对了姐姐叫什么?往后我来,再寻你吃酒。”
青衣女子望着手上的翠玉镯子,嘴角已经咧到了耳后根。
“多谢小郎君,奴家名唤水锦。”
“水锦姐姐,这厢有礼了。”
千澜又看向绿衫女子,“那这位姐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