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众人神色愈发疑惑。
千澜斟酌着开口解释,“这个,也是因缘际会,我在珑汇时曾遇见过几位四川府来的商贾,偶然听他们提起,据他们说那边时兴火锅的叫法?哎呀,我也记不大清了,诸位吃菜吃菜,来来来,我敬大家一杯!”
说着咬咬牙举杯站了起来,气势豪迈壮阔,仰头便喝尽杯中之酒,姑且以此糊弄了过去。
看来日后得管住自己这张嘴才是。
坐下时手上却触碰到一丝温热,千澜低头看去,沈寂一只大手正覆了过来,他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这酒极烈,你这般仰头喝尽,可要我送你回去休息?”
他不说倒好,这么一说,千澜果真觉得自己浑身发热,嗓子也很发干。
上一次年终总结喝醉就是这么一个流程!
千澜望望聂允,又收回目光认真道:“反正也吃的差不多了,走便走吧!”
话音刚落,沈寂另一只手就放下筷子,起身施礼,“厂督,千澜有些不胜酒力,下官先送她下去休息,失陪了。”
聂允的目光投向千澜绯红的脸庞,正待说话。
沈寂又道:“厂督深明大义,应当不至于为难一个弱女子吧!”
聂允轻哂,“她可不是什么弱女子……但既然沈佥事都已这么说了,本座若不松口岂不成那不讲情面之人?”
沈寂牵起千澜,“多谢厂督,诸位,失陪了。”
……
出了宴席处,刺骨的冷风便迎面呼上来,千澜顿时酒醒了一半,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沈寂接过近墨递来的披风给她披上。
“自己分明不会喝酒,就敢这么喝,当真是虎头虎脑。那些话要是解释不清,索性就模糊着,往后可不兴再这样。”
千澜扣好披风上的子母扣,仰头望向沈寂,眼神中满是惊喜。
“大人不觉得我说的话奇怪?”
沈寂笑着,“你再奇怪的话我都听过。”
想起那时他们滚下山坡时她问他的话,不禁发笑,也确实再没有比那还要古怪的话了。
“话说回来,这位厂督今夜这一出又是什么意思,我怎么那么看不懂呢?”
沈寂负手随她在雪地里缓缓走着,“我也想不明白。但是从我们派人监视卢府,他也派了人去,加之对孙亦文的杀意,估计卢玉锋在什么事上得罪狠了他,不然也不会卢玉锋遇害后他连过问都不曾过问。”
“我总觉得他应当是查到了些什么,所以才会专门从北直隶赶往杭州。卢玉锋和孙亦文洗钱一案相关,而卢玉锋又是聂允一派的人,倘或此事被皇上知晓,势必对聂允的信任会大打折扣。”
“西厂在朝中树敌无数,只要动摇了聂允在皇上心中的位置,前朝后宫乃至民间绝对不缺落井下石之人,而聂允若倒台,西厂群龙无首则又给了宵小可趁之机。”
“所以我想是不是聂允早便知晓卢玉锋做的这些事,他来杭州就是为了先解决这个麻烦,只是恰好我们先他一步,所以他才没什么动作。”
这么解释倒也说的通。
毕竟卢玉锋出事,身为将他一手扶持上去的聂允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
但若是聂允赶在事情败露之前查清了此案,将功补过也能免受连坐,只是未曾想到半路杀出个沈寂,扶凌门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杀害了卢玉锋。
此事注定会被闹大。
第167章 你先别说话
“——对了,方才进门前沈大人同您说的那桩宫里的案子,是发生了什么?”
聂允还以此贬低锦衣卫办事能力不强,应当很离奇吧。
沈寂未对她隐瞒,把皇宫的命案说了,“此事已过去了三月余,虽未曾结案,但锦衣卫不至于像聂允说的那样什么都挖不出来。皇上也不至于就因为这一件事就将昭亲王召回,只是寻了个由头罢了。”
千澜点头,“也是,毕竟是九五之尊,哪里会因为有心人的这种把戏就害怕了。”
沈寂想起此事也是纳闷,“前朝和后宫互不干涉,凶手在后宫之内制造事端,于前朝并无影响,在后宫虽掀起了一阵风浪却同样无济于事,凶手做这件事情的原因真让人想不明白。”
千澜道:“有何想不明白的,想让皇上后院着火,由此便无心朝政咯。”
“锦衣卫查了三月没有结案,可见凶手能力不低,既如此为何不把事情闹大一些,而仅仅只是杀了个侍卫,在其背上刻字?”
千澜想了想,说道:“那兴许凶手意不在皇上,深宫大院之中,少不了有些人命阴司,恶有恶报四字不知应验多少人的生死了。”
“若不是为了搅浑后宫这滩水,那侍卫背上被刻的字就是专门给某个人看的了,但他并不聪明,能在后宫存活下来的人又怎么会简单?凶手煞费苦心弄这一出不能是蠢到想以此来让别人惊吓过度露出马脚吧?”
既说到这里,她不免要问:“不会还真有人因为这个吓疯了吧?”
沈寂道:“听说那掌事便吓疯了。”
“她是因为看到了被吊死的侍卫才疯,正儿八经被吓的。”
“你怎知不是因她心里有鬼?”
“如果我是凶手,仇人就是掌事,我会直接弄死她,凶手会以这种方式,只能是他要报复的那个人位置很高,他够不着才出此下策。”
沈寂朝她挑眉,“你方才还说能在后宫活下来的人没几个简单的。”
千澜啧声,“大人,您不要找我话里的漏洞,我的意思是如果掌事和凶手有仇的话,当然也不排除她手上也不干净,而且宫婢之间涉及人命案的估计也很少!”
如果宫斗剧不骗人的话,一般的后宫争斗通常只是宫妃之间争风吃醋。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千澜的住处。屋子里漆黑一片,千澜转身准备叫人去把烛灯点上,身后的门却被沈寂一把推开,一只大手拉过她手腕,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拉进了屋里。
又迅速的关上了门。
千澜再度一愣,只觉得腰间一紧,沈寂已经欺身凑了过来。
“大人,你……!”
下一刻,沈寂另一只手扶在她脑后,带着微微凉意的唇压上她的额头。
千澜浑身一僵,不自觉便皱起了眉头。
忽然脑后的力量不见,黑夜里她只感受到沈寂温热的手指掠过她的脸庞,带起一阵阵酥麻,她那颗心更是跳个没停。
“千澜……”
头顶传来沈寂温柔的声音,令千澜心跳漏了一拍,莫名觉得这屋子里热的很,眼下场面怎么看怎么像气氛到了的时候。
有些意乱的她重重一抿唇,仿佛是给自己打气。
“大人,您头低一点。”
沈寂闻言轻笑,很听话的低下了头。
千澜双手搭着他的肩膀,借力踮起脚尖,略带着一点不自在,勇敢又笨拙的亲了上去。
在沈寂唇上停留一下,很快她又悻悻退了回来。
沈寂笑她,“怎么不继续了?”
“额……”千澜羞的小脸通红,可虎狼之词却仍然脱口而出,“后,后面该怎么做了?”
沈寂目光微动,放在她腰间的手加大力度,温热的气息逼近,他的唇重重的压住她的,不同往常,这一次像带着强势的掠夺,两人亲密无间的相拥在一起,逐渐加深这个炙热又滚烫的吻。
千澜被他圈在怀中,无处安放的双手只能紧紧地攀着他的肩膀,沈寂愈发紧迫的贴紧她。
她一度头脑空白。
双腿逐渐有些发软,她像是离开水的鱼儿一般,在就快要喘不上来气之前,沈寂终于松开了她。
“知道后面该怎么做了?”
千澜微微喘息着,娇羞地握拳锤他胸口,实在不好意思回答这句话,只好一头钻入他怀中。
“你先别说话!”
沈寂被她逗笑,不忘双手紧紧地拥住了她。
“叔父会留下与郑大哥处理杭州事宜,李茂跟随协助,而我们后日便要启程去山东了。”
默了良久,沈寂忽然道。
千澜从他怀里探出头来,“是去易霜的家乡吗?”
“嗯,你记得同她说一句。”
千澜又问:“算算日子,母亲他们只怕已经到北直隶了,我们这一次会在山东耽搁多久?”
“三五日吧!”沈寂拍拍她的后背,低声问道:“你准备这样在我怀里待多久?”
“你急什么?难道这么晚了你还有事?”
“稍后要去见聂允。”
千澜放开了他,“见他做甚?”
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叩门声,紧接着听见近墨说话:“爷,聂厂督有请。”
“是聂允要见你?”
沈寂点头,从衣袖里拿了火折子出来,走去烛台点火,“明日再同你细说,你先好生休息。”
蜡烛点燃,屋内立刻大亮。
沈寂看清千澜红扑扑的脸庞,目光又不受控制的移到她微红的嘴唇那里,此时的她正紧蹙着眉头,静静的站在门边。
“怎么了?”
千澜叹气,走到方桌旁坐下,“可我现在睡不着了。”说着执壶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咕噜咕噜喝了下去。
莫要说入睡了,她现在一闭上眼就是方才那意乱情迷的画面,然后又是平息不下的心跳如鼓。
“可要我派人去请易霜过来陪你?”
千澜摆摆手,“罢了,大冷的天还是别折腾了,大人您先去忙,不用管我。”
言语间还带了点赌气。
沈寂笑着过来捏捏她的脸,“那我先走了,你若有事就叫近棋。”
待到沈寂脚步声远了,千澜也熄了灯,慢悠悠的爬上了床。
仰头看着床幔,忽然方才自己与沈寂让人脸红的画面又跳到她的脑海,回忆起他温柔的话,顿时小脸一红,立马把头拱进了被窝里。
双脚一顿雀跃又羞涩的乱踹。
哎呀!
这这这……羞死人了真的是!
第168章 莫让本座失望
沈寂从这里的院落出了门,领着近墨来到方才的宴席处。
人已经都散了,衙役很迅速地把桌上的菜都撤了下去,而聂允也只由秦列陪着,正坐在主位之上,手捧着汤婆子闭目养神。
一旁的高几上摆着两杯刚沏的茶。
察觉到有人进门,他将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见是沈寂,嘴角就扬了起来。
沈寂站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见礼,“下官见过厂督。”
聂允眼睛倏地睁开,看向他,“沈佥事不必多礼。秦列,看座。”
他脚下有个炭盆燃着,秦列便搬了把太师椅放在他左侧,“沈大人,请!”做完一切又抚着绣春刀退回原位。
沈寂走上前撩袍落座,立马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厂督寻下官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聂允将手上的汤婆子随手放下,从一旁的高几上端了杯茶,又吩咐秦列:“把东西给沈佥事。”
秦列闻声立马从怀里掏出一本青花纹路的折子递了过去,再沈寂翻开看时,他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山东提刑按察使司曾有西厂探子报上来一桩命案,后来被刑部有人压了下去。相信这个案子沈大人有所耳闻。”
说的就是山东茶商金怀一的命案。
沈寂看向他,示意继续说下去。
秦列点头,紧接着道:“在金怀一死前,西厂探子曾查到一个胡人商队,辗转鞑靼、瓦剌等国经商,收益巨大。与此同时,邻国有探来报,近来在鞑靼等国出现许多上乘兵器,疑似自大楚流出。”
“西厂顺着线索查到胡商多吉,据他招供,自去年十月起,每隔三月就会从大楚的不同地方运来一批上好的兵器,再由胡商将兵器藏于商队的其他货物之中带出大楚,分销于其他邻国,胡商从中牟利,而其中大部分的银钱则是流入金怀一名下的茶山。”
“正是这时,却传来金怀一被害身亡的消息,兹事体大,厂督立即派人去山东暗查。”
“死者虽与金怀一身形相似,甚至连身上的疤痕都如出一辙,但可以确定,那具尸首绝不是金怀一的,他借假死逃到珑汇,随后又辗转到了杭州,直到现在了无音讯。”
当听到他说有兵器从大楚流出时,沈寂已经面有惊色,但随后得知金怀一假死逃脱西厂的追捕,他脸上却再也掩饰不住的震惊。
沈复在那时遍访珑汇乡绅时就曾听说在钱咏家的后院见到过三箱兵器,而在孙亦文私宅的酒窖中,也发现有铁屑存在。西厂的消息绝不可能是假的,所以秦列所说的这个金怀一很可能也是扶凌门的人。
金怀一,金三爷……两人会不会就是同一人?
话到这里,有很多曾想不通的事情也都明白了。
所以难怪千澜会在珑汇见到聂允,也难怪他会来杭州,此事确实能让聂允不远千里亲自出马查案。还有为何钱咏他们做的生意会有如此巨大的收益。
说起来,这些事情沈寂早就有所怀疑,陡然听到西厂的消息,就可以说是板上钉钉。
——大楚建朝不过二帝,不足百年,根基尚不稳定,敌国之所以不敢冒犯,一则是以千澜她爹为首的一众将领骁勇善战的震慑力,二则是邻国多用旧铁制兵,与大楚盛产铁矿相差甚远。也正是由此,皇上才下令禁止军械贸易。
沉默片刻,沈寂才合上折子看向聂允,不解道:“既然厂督追查至此,为何要向下官透露?”
依西厂的能力,只要聂允想查,真相水落石出只是时间问题,这份功劳他分明可以尽数揽到自己身上,将手上的线索都告诉沈寂,这一出他属实不理解。
聂允闻言笑起来:“本座又不傻,何苦与人分一杯羹呢?只是本座听说江湖上有个门派叫扶凌门,他们屡次三番想要杀你和那个小丫头,原本我也是想将你们俩下了狱审问线索。”
“高低要给太子殿下和延宁伯面子,考虑一番还是亲自来相问了。”
沈寂嘴角一抽,半晌说不出话来。
聂允又道:“但看起来沈佥事也没有太多线索,本座也不是什么喜欢邀功之人,该我的自然该我,别人抢不走,不该我的我也不会强求。这个案子沈佥事去查吧!本座乐得清闲,反正他们想杀的可不是我,而是你。”
能坐到聂允这个位置上的人哪里会缺什么功劳,况且他也早过了那个需要靠功劳在皇上面前赢得信任的时间了。如今的西厂地位显然高于锦衣卫和那个名存实亡的东厂。
皇上对于他的信任不言而喻!
话既已说到这份上,沈寂也并不隐瞒,向其说了自己的怀疑,还有扶凌门在山东的动作。
“虽不敢肯定,但下官以为扶凌门在山东的矿场或许和易家后山脱不开关系。孙亦文能在知雨案里找到易江嫁祸,而在其入狱期间,黑衣人从未露面,就在下官下令转移易江后他们忽然来犯,其中必有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