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个女娘,卫玄的门客却称赞她伶俐,是那种将别人功劳占为己有的伶俐吗?
这谢氏男女,都是这么善于攀附。
卫玄听得微微皱眉,他皱眉是因为惊讶,他倒是奇怪公主居然会介意那位谢冰柔。
就如门客所赞,谢冰柔确实有几分伶俐,这个评价算是符合卫玄心意的。他难道瞧不出来谢冰柔过分倚重那个婢子阿韶?可是对于一个小女娘,卫玄觉得没必要那么苛刻。
毕竟谢冰柔这样也算不错了。
卫玄并未对谢冰柔多上心,却有些奇怪昭华公主态度。
他印象里的昭华公主虽一向幼稚,却也是个目下无尘的傲慢性情。如今昭华公主如此品评谢冰柔,倒显露出昭华公主的几分介意和刻薄。
不过卫玄也并没有什么兴趣去琢磨这个小公主的心思,只提醒:“公主,该回宫了。”
谢济怀在一旁听了,他有些惶急,心忖难道五娘子得罪了公主?他不由得想起了秦玉纨所说的话,说谢冰柔性子有刺,并不好相处。
之前谢济怀并没有放在心上,可现在谢济怀忽而又觉得阿母的话未必没有道理。
谢济怀惶急时,又生出了另外一个念头。那就是昭华公主说五姑母身边那个婢子十分伶俐,能干得紧。那婢女叫什么呢?
谢济怀想了想,顿也记起来了。那婢子叫阿韶,样貌虽只可称清秀,看着倒也伶俐。据公主所言,今日竟似是这个婢子立功。
难怪!别人都说五姑母在川中善于断狱,可一个大家闺秀,又怎能应付那些血淋淋的尸体?只怕是谢冰柔为替自己扬名,对外张扬这些事罢了。
当然扬名也需要点儿真本事,只怕五姑母的这点儿真本事,就落在身边这个能干的婢子身上。
谢济怀想到阿韶,心里便不由得活泛起来。
父亲庸碌,他们这一房也全靠自己。自己若向谢冰柔讨个婢子,谢冰柔大约也不会不允。以谢冰柔年龄,也是快要嫁人了,大约也不会继续抛头露面。
更何况谢冰柔脾气似乎不怎么和顺,这一次竟得罪公主,自己也不好再多带她出来,免得累及自己。
这么一小会儿,谢济怀心里便盘算个遍。
这时谢冰柔也已经从梧侯府出来。
章爵虽纠缠了一阵,可终究也没对她如何。阿韶寻着她,便与谢冰柔一道出来。
谢济怀迎上去,目光却是落在了阿韶身上。
之前谢济怀也没将注意力放在区区一个婢子身上,如今他多瞧两眼,发现这个婢子倒也五官端正,模样清秀。尤其她那一双大眼睛十分灵动,甚至有点儿顾盼生辉的调调。
谢济怀不觉想,我若将她纳为妾室,她必定是喜不自胜,岂不比在五姑母身边当个奴婢强上百倍?
谢济怀已经盘算着怎样笼络人心了。谁让谢氏底子薄,他也不得费心争夺。
想着要跟谢冰柔讨身边的左膀右臂,谢济怀态度愈加和顺亲切,要迎谢冰柔上马车。他本来想提点谢冰柔行为不当,不知为何开罪了公主,但如今谢济怀有所图谋,竟决意忍了下去。
这时元璧的嗓音却是响起:“谢五娘子,今日有劳,不若让我送你一程。”
元璧的嗓音低沉温柔,宛如醉人的醇酒,令人不觉心驰神摇。
谢冰柔轻轻抬起头,仿佛有些错愕,然后面颊上流露出几分不好意思,却终究轻轻一点头。
谢济怀却是受宠若惊,更暗暗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因为公主的话去责备谢冰柔。
卫玄倒是抬头望去,若有所思。
元璧容貌温和,可他又没有那般和气,又或者元璧温和里又有一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疏离。
卫玄十四岁刚入京城时,曾暂居在元家。那时他也见到了元璧。彼时卫玄不过是个全家被屠的孤儿,可元璧却是元家最耀眼的明珠。
元璧也很温和,可温和里也带着疏离。
记忆之中,元璧不算是个对女郎很殷切的人。
卫玄目光终于落在了谢冰柔身上。
少女正值妙龄,容貌秀美,看着柔顺乖巧。
阳光落在卫玄眼里,卫玄一双眸子微微有些深邃。他仿佛有些思量,可谁也不会知晓卫玄在思量什么。
可昭华公主面颊却是刷的红起来,她认为外兄是有意向这位谢家五娘子赔罪。
方才谢冰柔虽然没听见,可若回到了谢府,谢济怀必定是会说给谢冰柔知晓。
那既是如此,外兄自然要表现出客气和尊重,免得这位五娘子会胡思乱想。
元璧眼里自己是不是很任性?她竟然用这样刻薄的话去评价一个不相干的女郎。
扪心自问,方才自己为什么要对谢冰柔这般刻薄呢?是不是因为谢冰柔当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不,这谢五娘子也没做什么太讨人厌的事,只是自己太介意卫玄罢了。
是因为自己今日虽是特意前来,却不过应个景,反倒是这个谢五娘子表现得很出色。
想到此处,昭华公主也不免羞愧起来。
作为一个公主,方才自己言谈确实失了风度。其实卫玄本又不会留意这样的女郎,偏生自己心魔作祟,患得患失。
这不是一个公主该有的谈吐和风度。
昭华公主不免开始自省,她虽不至于对谢冰柔赔不是,可也对方才言语生出了些愧疚。
谢冰柔已上了马车,她已然放下了车帘,可这时候一片手掌却聊起了车帘,对方微笑看着她。
那竟是章爵!
章爵冉冉一笑,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样子既有些凶猛,可又有些迷人。
他说道:“我方才冲撞了五娘子,既然要送,五娘子怎么不让我送?”
章爵虽然在笑,可谢冰柔隐隐感觉他是有些生气的。谢冰柔是个敏锐之人,她不觉得是自己误会。
可片刻之间,章爵又为什么会生气呢?
这个喜怒无常又十分凶猛的少年郎就像是一个谜团,令人捉摸不透。
谢冰柔飞快说道:“冰柔受宠若惊,怎敢劳烦章司马?”
她不算胆子小,可莫名生出了一缕惧意。也许是因为章爵让她想起了两年前的心魔,故而她对章爵生出了一缕本能的厌意。
章爵却瞧着她裙摆,谢冰柔那素净的裙摆绣着一朵白牡丹,裙摆轻轻摇曳,白牡丹好似活物一样灵动。
裙摆下,掩着谢冰柔纤秀双足。顺着谢冰柔裙摆望上去,便能窥见谢冰柔那张秀美绝伦的面颊。
想着方才自己无礼时谢冰柔冷静样子,章爵忽而觉得自己心尖儿好似被什么轻轻撩拨了一下,微微有些酸麻之意。
章爵心里在想,这五娘子可真不是个听话的女娘。
他耳边却听到昭华公主说道:“章爵,你一身血腥气,可别冲撞了谢家的娇客。”
章爵微微默了默,说了一声是,然后便放下了马车车帘。
谢冰柔的马车终于开始缓缓行驶,马车里的谢冰柔却好似喘不过气来。
她的那些异样旁人未必能察觉,可阿韶却能感觉得到,故而阿韶不觉飞快握住了谢冰柔手掌,轻柔说道:“女郎,你没事吧?那章司马刚才是不是刻意吓唬于你?”
谢冰柔轻轻的摇摇头,然后柔声说道:“也没什么,只是不过想起了一些两年前的事。”
阿韶一直在谢冰柔身边,自然知晓两年前的事是什么事。
五娘子一直在学习验尸之技,两年前,她甚至已经开始尝试剖尸了。
那姜三郎确实对五娘子很是宠爱,带着五娘子做了很多出格的事,他甚至还为自家姑娘寻来了新鲜的尸体。
谢冰柔本来技艺日精,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使得谢冰柔不亲自检查尸首了。
那桩案子实在是太过于可怖,甚至参与这桩案子的秦家兄妹皆先后被屠,可凶徒是谁却仍然不见影。
秦家婉娘是姑娘极要好的手帕交,两人志趣相投,关系比姜家那些女娘要好很多。
那秦家大郎秦羽冲也是极爽朗温厚的人,阿韶也是见过的。
可因为涉入太深,先是秦羽冲被凶手所杀。秦羽冲善于剑技,武技出众,忠纯果敢,作为武将曾剿匪若干,护住地方安宁。
然而秦羽冲那执剑的右臂却被凶手生生斩下来,血淋淋的扔在了闹市。
后来官府也寻到了秦羽冲的尸首,这个朝廷的武将四肢皆被斩断,再被斩去了头颅。五娘子强忍痛楚和内心煎熬,替秦羽冲验了尸。
从出血和皮肉收缩程度来看,秦羽冲是活着时被人斩断四肢的。
特别是秦羽冲那执剑右手,这只手臂不但最先被人丢弃在闹市,而且还被人斩去了三指头,好似是一种对战士勇气的恶意嘲讽。
那时五娘子还能勉力支撑,想让愤怒压倒恐惧,想不要服输。直到那一天,一截白皙的手臂被放在树梢,和秦羽冲一样被剁去了三根手指。
那是秦娘子的手臂,秦蓉已经要离开川中修养,去抚平丧兄之痛了。可凶手却是并不肯放过她,更不愿意饶了她。
秦蓉虽不会武技,可仍然被剁去三指,因为凶徒是想要别人知晓,秦蓉是为了秦羽冲的多管闲事而被报复的。
那时谢冰柔只看了那截手臂一眼,就转头抱着阿韶崩溃大哭。
也不怪五娘子会这样难受,那时候五娘子才十五岁。
别的十五岁女娘是不用受到这样惊吓的。
从那以后,谢冰柔就再也没有亲手翻检过尸首,这一切的一切,都换做阿韶代劳。而阿韶呢,她也庆幸自己能为五娘子做这些事情。
谢冰柔内心有一道伤,但阿韶坚信这样的伤一定是会好起来。因为五娘子只是不肯继续翻检尸,却并不是放弃查案断狱。
阿韶知晓谢冰柔内心还有热情的,自己的姑娘心里那点火焰并没有消失,而且还在熊熊燃烧。
而如今,谢冰柔终于在阿韶面前提及了两年前的事。
阿韶不觉将谢冰柔的手握得更紧些。
她想,五娘子不会有事的,一定是会康复的。她也愿意做谢冰柔的手,直到谢冰柔痊愈的那一天。
为了转移谢冰柔的注意力,阿韶也不免说一些话转移谢冰柔注意力。
“我方才看见济怀公子目不转睛打量,五娘子,你猜他心里在想什么?”
谢冰柔似笑了一下。
阿韶说道:“若让我看,人家不过送送,可他必是在想你是许给元家大郎好,还是章司马好,说不准孩子名字都脑补出来。”
跟谢冰柔久了,见识多了,阿韶也会几分相人之术。阿韶虽然说得夸张,但谢济怀那些浅薄的企图心却是也藏也藏不住。
就好似如今,谢济怀果然忍不住揣测,他觉得元璧并不似元四郎那样多情,又怎会巴巴来送谢冰柔?
自己这个五姑母,莫非还能入元璧的眼不成?
只是若元璧只是想纳谢冰柔为妾,大夫人定然不会允。
谢济怀脑补到以后谢氏可能因此跟元璧发生冲突龃龉,也不觉皱皱眉头,竟生出了几分为难。
这时元璧的嗓音却是响起:“章爵凶悍,又不知礼数,五娘子不必将他放在心上。”
谢冰柔回过神来,在车内轻轻说道:“章司马只是有些随性,并无恶意。”
她这话倒是说得体贴,只是章爵很得元后喜爱,谢冰柔显然不能当真对章爵不满意。
谢济怀听了,也觉谢冰柔是在委曲求全。
于是谢济怀飞快忘了元璧一眼,想看看这位元家大郎面上可是生出什么怜香惜玉之色。
元璧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但大抵还是温和的。他大约对谢冰柔有些好感,不过似乎并不喜旁人看出他的心思。
但他倒是颇有兴致跟谢冰柔聊聊天。
元璧温声问道:“五娘子回家途中,在城外窥见那桩凶案,可有害怕?”
谢冰柔答:“当时不觉得怎么害怕,更何况后来又回到了京城。京中繁华,自然不似城外荒郊那般危险。更何况我出入之际,总是有人跟前跟后,便也没什么害怕了。”
谢冰柔回答时,心内忽而浮起了问题,那便是第二个死者邓妙卿也是官家贵女,又怎么会落单到荒郊野外?
强掳是不怎么现实,除非诱走邓妙卿的凶手十分得邓妙卿的信任。那么这个人,要不就是邓妙卿身边亲近的仆妇,要不就是出身尊贵,明面上有一个极体面的身份。
那么那个杀人的凶手,是有极大可能是城中的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