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吗?
小卫侯那样冷情的一个人,那男人心里只有他那些大业,那些计划,冷冰冰的全无一丝温度。
那样一个男子,会迸发出那般热情,便算是生死关头,居然还拖着一个累赘?
可许是一种习惯,哪怕是将死之际,韩芸也透出了柔顺的表情,低声说道:“无妨。”
旋即韩芸又补充了一句:“也不必唤我魏夫人,你大可叫我韩娘子。”
她已经不认自己是魏宇严的妻了。
韩芸已被送回休憩处,她许是倦了,让身边婢仆都散了去,倒是留下了谢冰柔。
楼医女所说大约是不假,韩芸雪白的肌肤下隐隐浮起了一层黑色之气,这是早夭之兆,韩芸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谢冰柔仔细的瞧着她,柔声问道:“韩娘子,你觉得魏侯会如何?”
韩芸轻柔的眸光里浸润出了寒芒,她心里轻轻说,会死呀!
魏宇严快要完了,很快就会死。有人会将魏宇严灭口,那么谁也不会发现魏宇严被自己下了哑药。
多少个夜晚,韩芸瞧见魏宇严点着灯,抚摸着那张名单,男人面孔上流转灼热之意,似是在沾沾自喜。
朝中勋贵暗暗结盟,然后就有了这么一封名册。魏宇严觉得自己攀上了一棵大树,以后有的是锦绣前程。可这样事情却不能让朝廷知晓,否则这便算是结党营私。
有些事情本来便是双刃剑。
是魏宇严管不住自己下半身,居然让苏娘一个妓子窃走名单。如今魏宇严身犯重罪,他那些同伴会怎样想?
魏宇严为求脱罪,说不定便会说出些什么,他一向是个很自私的人。
那么名单上其他人便只会盼着魏宇严速死,因为死人的口方才是最严实的。
更何况小卫侯又是那样咄咄逼人,来势汹汹,那么自然更不能留魏宇严了。
牺牲他一人,保全其他人。
韩芸冷冰冰想,说不准魏郎这时候已经死了吧。
她的猜测又是如此的准确,在韩芸这样子想时,一条宽帛亦飞快缠绕上了魏宇严的脖子。
杀手动作十分娴熟,麻利而快捷。
对方甚至考虑到有谢冰柔这样善于验尸的女娘,刻意以宽帛缠绕魏宇严的脖子,以免留下十分明显勒痕。
如此勒住魏宇严只是为了让之不要挣扎,接着有人伸手捂住了魏宇严的嘴唇,一把匕首刺入了他的胸口。
是魏宇严自己的匕首。
魏侯身败名裂,因而自裁,仿佛也是个说得过去的解决。
韩芸虽未亲眼所见,可她眼底泛起的微光似已经昭示了魏宇严的结局。
她只冉冉一笑:“妾怎生知晓?”
那模样倒也没有平日里看着那么贤惠了。
谢冰柔方才看过了韩芸右手,如今却来看韩芸的左臂。
韩芸左臂也是光洁一片,没有什么伤痕。
韩芸蓦然有几分焦躁:“谢娘子究竟在寻什么。”
谢冰柔一时不答,她略想了想,似想到了什么:“韩娘子是扬州人氏?”
韩芸蓦然面颊流淌了一缕古怪,竟似有几分愤懑之意。
不待韩芸回答,谢冰柔已经说道:“之前韩娘子中毒,魏侯为显深情,故而特意请宫里头的尚食局准备一些吃食。我还记得菜色,有酱的鸭子,蟹粉烧的肉糜丸子,还有咸肉炖笋。魏宇严为你备了一些家乡菜,虽然你是吃不了。那时我便好奇,难道韩娘子也是扬州人士?”
“于是我心里好奇,后来去查一查,原来韩娘子果真是祖籍扬州。”
“而不久之前,京郊出现了一桩凶杀案。这殷华、殷月两兄妹皆死在客栈之中,他们二人也是扬州人氏。我那时看过两人的路引,知晓二人来至通县。偏生韩娘子你十分凑巧,也是扬州通县人氏。”
“都是扬州人氏也还罢了,你们偏偏还来至于同一处。”
“案发现在,我发现凶徒身上有十分浓重的香水味,于是在勒杀殷月时将身上香水味道染在殷月身上。不但如此,我还在案发现场发现一片红色的手指甲。”
谢冰柔从囊中取出了那片指甲,那枚假指片殷红如血。
京城的贵妇们已经流行指甲套,或者在手指上贴假指甲,如此能显得手指修长,更加赏心悦目。
可这不是适合做事的装扮,贵妇人们十指纤纤,不必洗衣做饭,自然可以这么装饰手指。凶手带着这样装饰行凶,自然会掉落一片指甲在案发现场。
“我便想起自己听萧芳枝提起过,彼时有一女娘跪在小卫侯跟前,她苦苦哀求,似在恳求什么事。小卫侯却没怎么搭理她,也不知晓求的是什么。而能出入宫闱,恳求小卫侯的,必定是有品阶的命妇。”
“韩娘子,你说那女娘是谁?”
韩芸没有说话,她面上的温柔消散了,继而透出了几分冷意。
眼前的谢冰柔既年轻,又聪明,也是有几分模样,说是有几分姿色也担得上。卫玄性子冷,大约也觉得谢冰柔有趣吧?
这样想着时,韩芸心里便生出了恨。
谢冰柔话锋一转:“对了,我总觉得韩娘子大约是不喜欢我吧,否则为何好端端的,却要和我说一些旧事。”
“难道是因为我日子过得太顺?”
“我这样年轻,长得也并不差,而且还谋得元后跟前女官职位,也将自己身份抬了抬。小卫侯好似也很留意我,对我也不错。便算我攀不上小卫侯,也不妨碍我另外谋个很不错的亲事。”
“以后我前程似锦,日子过得不知晓多顺意。”
“这可太惹人厌了。”
韩芸心里亦是在想,这可太惹人厌了。
这样想着时候,韩芸蓦然大声咳嗽,谢冰柔还将一块帕子给递过去。韩芸捂着唇,咳出了一口口鲜血,将雪白的手帕染得血迹斑斑。
谢冰柔温声说出韩芸那时候心里话:“所以最好得给我寻一些事,譬如告诉我,我那位阿父当年死得蹊跷,甚至跟景家那位老爷子有些关系。于是我便有了一个仇人,对方还位高权重,这样我的人生仿佛就开始不舒坦了。”
“便算我忍下来,可是心里也不会快活。更何况我纵然能忍,还可以挑动景家对我发难。其实川中之事,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是一些旧事。我入了京城,一直也没有人提及。”
“可那日之后,不知怎的,这些旧事就被扯出来,引来景娇和我为难。”
幸好景娇还不难应付。
韩芸嗓音蓦然尖了尖:“谢娘子年纪轻轻,心思却是这样的阴暗,尽将旁人往坏处揣测。”
第073章 073
韩芸嗓音尖锐, 谢冰柔却像是一团棉花。
谢冰柔并无愠怒,只轻轻笑了笑。
她捧起了韩芸的手指,说道:“韩娘子的指甲很白,平常人的指甲是不会这样白的。你指甲这样白, 是因为你生了病。我问过楼医女, 你本就病重, 身体不是很好。这指甲白得出奇,那便很容易给旁人留下极深的印象。故而若要做什么事, 最好是黏上大红的假指甲。”
至于那股浓烈香气也是同理。
韩芸身子不好,常年饮药, 所以身子上自然带着一股子的药味儿。而这样的药味儿是天长日久积累而成, 并不那么容易祛除。
既然如此, 还不如用极浓烈的香气遮掩。
谢冰柔:“你勒死了殷月,我看过殷月手指,那指甲之中有一些皮肉碎屑。可见殷月挣扎时, 曾经抓伤了凶手。不过韩娘子的双臂之上却并没有伤痕,于是我便想到了一事,那就是殷月是在床上让凶手从背后勒毙。”
“殷娘子绳痕交接之处乃是在颈后,凶手是在背后用力。那时殷月挣扎,抓伤的不是你的手臂, 而是你跪于床上双腿。”
谢冰柔揭开了韩芸裤筒, 便看到韩芸腿部累累伤痕,是被人用指甲生生抓住来的暗红血痕。
那时殷月濒死, 自然是竭力挣扎, 只盼能活命, 可却终究被凶徒勒断了气。
这便是韩芸杀人之后留下的罪证。
伤处皮肉结痂,触目惊心。
“其实你已是魏夫人, 身份尊贵,高高在上,应该与从前旧识扯不上关系。况且他们纵然得罪于你,你也大可吩咐仆从下手,为什么要自己亲自前去?还是因为事关重大,还是自己动手放心些?”
“韩娘子,其实你是卫侯麾下一名密探,并不是真正的韩芸。我听说小卫侯替太子成立了个什么麒府,专门做一些私隐之事。你便是其中成员,替小卫侯接近魏宇严。和苏娘子一样,你也有自己的任务。”
“你比别的女娘都聪明,现在任务也完成得很不错。魏宇严已经死了,也许卫侯还有别的什么计划。韩芸这个身份是麟府假造,而殷家兄妹却是真正韩芸的旧识。在这样的节骨眼,就在这计划推进的要紧时候,那么这兄妹二人自然绝不能是计划的阻碍。于是,你便杀了他们。”
“这样机密的事,自然绝不能让魏府其他人来做。”
“这不过是一个美人计,只不过真正的美人计也不一定要千娇百媚,而是让人安心放心。人心易变,后来魏宇严变了心,哪怕他欲图杀妻,可却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今日之前,他竟觉你对他是一心一意,他怎么样待你都可以。”
谢冰柔这样说着,不动声色看着韩芸。
她嗓音里蓦然好似有些娇意:“其实我本来什么也不知晓,不过后来查到此处,猜到这些,便去问一问卫侯。他却夸我聪明,其实这不过是些小聪明,哪里值得卫侯夸赞。”
谢冰柔之前皆是铺垫,现在这些话终于说及了关键处了。
其实她一种有意无意误导,对韩芸施展一种话术,那便是让韩芸觉得自己跟卫玄关系很亲厚,会觉得两人是那种关系。
无论是引起韩芸嫉意,还是引起韩芸的怒火,谢冰柔都是在故意挑动韩芸的情绪。
一个将死的女娘,哪怕是证据确凿,又有什么用?
任何威逼利诱,对于如今韩芸都没有什么可惧了。
除非韩芸自己想要说出来。
而谢冰柔这么一番铺垫,她只是想要知晓卫玄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是这种处心积虑,到处安插间谍,为了计划随意牺牲人命的人吗?殷华、殷月兄妹不过是无辜之人,却随便被人灭口,这些都不要紧吗?
谢冰柔用一种轻佻口吻提及殷华、殷月两兄妹,好似对两条性命并不在乎,但其实她是在乎着的。
其实卫玄对她仿佛也不错,她在宫里面吃不上热食,卫玄也不动声色安排,仿佛也有些小意温柔。那如春风化雨,令人不觉沉迷。
谢冰柔曾经也升起感动,还在昭华公主跟前替卫玄分辨。
可是现在,谢冰柔只想看清楚卫玄。
她步步盘算,韩芸已经被她逼到极限了。
然后谢冰柔才用带着几分炫耀口吻说道:“你知晓卫侯是怎么说起你的?”
那炫耀里带着轻蔑,是任何女娘都接受不了的。
韩芸蓦然厉声:“谢冰柔,你给我住口!”
她本来苍白的面颊泛起了潮红,一瞧就知晓被谢冰柔的言语说到了痛处!
韩芸身躯竟禁不住瑟瑟发抖。
她面颊终于有一种掩不住的凶狠。
“他看不上我又如何?”
旋即韩芸嗓音有些甜腻:“好呀,你跟我说说小卫侯私底下是怎么说我的?说我痴情妄想,不过是一枚棋子,却偏要说喜欢他。”
“说我后来把希望放在魏宇严身上,却换来他杀妻?”
“还是我跪在他面前,他眼皮也不抬,都不稀罕看我一眼。”
“拿我取笑,是不是很让人开心?”
“哈,他装作清心寡欲,其实还不是寻你做他情人。他装模做样,只是没看上我罢了,却偏要说那些大道理。”
谢冰柔听到了此处,也不觉轻轻皱了一下眉头。
有些事她似乎猜中了,可有些仿佛也出乎她意料,并不在她猜测剧本之中。
然后谢冰柔面上神色便变得纯良起来。
她收敛了方才妖艳贱货剧本,模样又端方起来,她清声说道:“韩娘子,你猜错了,其实我并不是小卫侯的情人。小卫侯又怎么会是生死关头随意带给累赘的人?我与他除了共同对付元璧,也没什么交际。”
“其实,我无非是想要试一试你,瞧我猜得对不对。因为我心里始终怀疑,你是卫侯手下密探。”
韩芸那样子的人,也被谢冰柔闹得怔了怔。
谢冰柔模样没方才那般可恨了,可愈发显得深沉。因为这个女娘所说每一句话,皆不知晓是真是假。
如今谢冰柔面上倒是添了几分真诚。
“方才我察觉魏宇严神色有异,本想问一问,却被卫侯所阻,于是我便觉得也许他是故意的。无论韩娘子做了什么,他必然也是乐见其成。”
“所以,我才如此相激。”
“其实冰柔只是想要知晓一个真相,还盼韩娘子能如实相告。”
韩芸一瞬间也不由得升起了受辱之感。身为女子,她也自负聪明,很为自己心机手段为傲。
可与谢冰柔一比,却是处处不如,事事处于下风。
韩芸便有些羞恼,便算不争男人,她也并不愿意自己被比下去。
于是韩芸面上如笼罩了一层寒霜:“我凭什么要对你如实相告?”
谢冰柔倒是不慌不忙:“就凭你恨我,见不得我好。”
“你告诉我阿父死得蹊跷,便是想让我难受,我是计较也不是,不计较也不好。可谁能想到,今日梧阳侯府竟遇行刺,景家那位老爷子居然死了。于是景娇也不能做太子妃,听说景家后辈之中也没什么出色人物,整个景氏也有没落之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