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常安竟然是顾烛山的朋友?自己两孩子都在顾烛山手上,要是不给顾烛山面子,孩子将来怎么办?
但要是明晃晃地放走常安,这么多兄弟都看着,万一有人给知县递句话,岂不是自己打自己脸?
雷枫心里后悔得要死:早知便来也不来了,哎!!
常安见雷枫脸上有松动的神色,又一边哭一边磕头哀求道:“求雷大哥网开一面!求雷大哥网开一面!”
雷枫面色为难地看着地上的常安。突然他眼珠一转,跑过去把常安从地上拽起来,抓着他衣领大声喝道:“你这厮装什么装!快点跟我去县衙!”
一面说一面凑近他,在他耳边轻声飞快道:”你从后门走。”
常安一愣。下一刻,他忽然挣脱雷枫,像只猴子一样朝后门奔去。
雷枫一愣,对着常安大声喝道:“贼厮往哪里走!!站住!”一面说一面朝后门追去。
众捕快面面相觑。
片刻后,他们只见自己头儿原路转了回来,黑着脸愤愤不平地骂道:“这贼厮跑得恁快,追也追不上!”
众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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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安走后,雷捕头要收兵回衙门。
王燮连忙一个健步走上来,拉住雷捕头手臂笑道:“雷大哥大老远赶来,怎能不喝一杯水酒就走?小弟这次带来些明州特产,正好请雷大哥和各位兄弟尝个鲜。”
他一边说一边拉雷枫的手臂,又对旁边呆若木鸡的朱勉道:“你站着做什么,快去街上买些鸡鸭鱼肉,新鲜菜蔬过来,给雷大哥和众位兄弟补补身体。”
雷枫一看情形不对想要推辞,但朱勉已经一道烟似地奔了出去。
王燮早看出他要推脱,赶紧先下手为强地说道:“这次小弟的同窗犯下这等大错,小弟心里也是惶恐得很。一顿水酒纵然单薄,却是小弟向雷大哥赔罪的一番诚意。若是雷大哥不肯,小弟定然寝食难安。雷大哥看在小弟一番诚心还有顾山长的面子上,给小弟一个机会吧。”
霖铃在旁边看得叹为观止。这王燮“小弟”长“小弟”短的,整得雷捕头晕晕乎乎的,半晌才道:“可是我一会还有公事在身。”
王燮连忙说:“不妨事不妨事,小弟也知雷大哥公务繁忙,哪里敢多耽搁众位,只是略略坐一坐罢了。再说一大早的,众位捕头大哥也辛苦了,雷大哥就算不看我面子,也得照顾众位大哥的肚子不是。”
一番话说得大家都乐了。霖铃心里大呼:王燮尼玛真是人才啊人才!!!!!!
什么叫社牛?这就是社牛!!!!
王燮一阵糖衣炮弹炸下去,包括雷捕头在内的各位公务员都跟灌了迷魂汤似的,半推半就地跟王燮等人进了书院。
霖铃让学生们摆出六张桌子,请捕头们坐下。等酒菜上齐后,她亲自布菜,王燮递酒,顾烛山作陪,白五嫂又出来招呼,很快把雷捕头等人哄得喜笑颜开,之前的仇怨一扫而空。
在喝酒间隙,顾烛山悄声问霖铃:“马逊的事如何了?”霖铃就把公堂上审问的过程大致说了一遍。
顾烛山心里也有点不好意思。要不是他坚持邀请霖铃和柳慈来邬家村,他们本可以免去这一难。
他有些愤愤地说:“这苟县令一向如此,断案如儿戏一般。幸好明年他任期一过便走了,不然不知要冤枉多少人。”
霖铃愁眉不展地说:“这次一个很大的问题是,仵作给的证词对子骏很不利。”
顾烛山哼一声道:“那个翁参是本地出了名的‘翁半瞎’。眼睛都快看不见的人,如何能当仵作?”
霖铃大吃一惊:“竟有此事?”
第97章 秘密探监
“嗯,”顾烛山喝一口酒道:“此人快七老八十了,看不清也是正常。若不是他和苟县令有些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仵作如何轮得到他做?”
霖铃闷声不响地思考着,这邬家村实在是太黑了,人命关天的案子竟然由这样的老糊涂经手,怪不得人家说强龙难压地头蛇,自己这回是碰到地头蛇了。
这时主桌方向传开一阵喧闹声。霖铃扭头一看,原来几个捕快喝高了,开始三三两两地猜拳取乐。
机不可失。霖铃赶紧端着一杯酒走到雷捕头身边陪笑道:“雷捕头,小生敬您一杯。”
雷捕头一见立刻站起来。他现在和王燮已经很熟了,也对霖铃这拨人有了更深的了解。他知道霖铃是个教习,而他平日对读书人还是很尊敬的,所以客气地笑道:“李先生客气了。之前多有得罪,请李先生莫放在心上。”
“唉雷捕头,都是小生管教不当,才让学生犯下如此大错。”
“好说好说。”
两人喝完一杯,霖铃趁机说道:“不瞒雷捕头,我还有一事相求...”
她还没说完,雷捕头就打断道:“噢可是关于常安兄弟的事?李先生放心好了,这事已经过去了,我不会再为难他的。”
霖铃一听好么,从“贼厮”到“常安兄弟”,不过一顿酒的距离。
她笑笑说:“不是常安的事,是我们想在复审之前到狱中看看子骏,还请雷捕头行个方便。”
“这个么...”雷捕头有些迟疑。
霖铃忙道:“请雷捕头放心,我就进去看看他,对他叮嘱几句话就走。主要是此生平时狂傲不羁,目中无人,我怕他又在公堂上做出对知县大人和雷捕头不敬的行为,所以想提前敲打他一番。”
雷捕头想了想,探监确实是个麻烦,不过酒吃也吃了,他已经顶在杠头上下不来了。
他眼珠一转,对另外一个捕头说:“六郎你过来。”
一个眉眼机灵的小伙子跑了过来。雷捕头对他轻声耳语几句,六郎朝霖铃等人看看,立刻应道:“雷大哥放心,包在兄弟身上。”
雷捕头把六郎打发走,又对霖铃道:“我与六郎说了,他明日晚间执勤。你们到亥时直接找他便是。”
霖铃连忙道谢。雷捕头又说:“不过狱子里不能久留,最多待半个时辰。”
霖铃又重申:“雷捕头放心,我叮嘱子骏几句就走,绝不久留。”
雷捕头点点头,笑道:“你点拨他一下也好,免得他冥顽不灵。”他一边说着,又和王燮猜拳玩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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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酒席喝得昏天黑地,但霖铃无时无刻不感觉如坐针毡:她现在大半颗心全系在子骏身上,还有小半颗在常安身上,担心他不能把马羌这尊大佬请来,那样的话就全完了。
但如今除了担心她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向上天祷告,哀求老天爷帮助子骏度过难关。
第二天亥时,她带着王燮来到县衙的监狱门口。六郎果然已经在那里候着他们。
双方打过招呼,霖铃跟着六郎在监狱里七拐八弯,终于看到了一间牢房角落里有个熟悉的身影。
霖铃再也按捺不住,奔过去抓着铁栏杆低声叫道:“子骏!”
话音刚出,眼泪也止不住了。
子骏正坐在角落里发呆,听见叫声后他转过身来。一见到霖铃和王燮,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但身上实在太痛,他动一下就仿佛有千针万刺一般,只能慢慢在稻草上爬过来,爬了好久才爬到监狱门旁边。
霖铃隔着铁栏凝视子骏的脸庞。他看起来瘦了很多,脸色很苍白,头发也脏兮兮的。但他一双眼睛还是像从前一样纯真明亮,热切又惭愧地看着霖铃。
此时此刻两人默默地望着对方。彼此都觉得有千言万语,又都不敢开口。
过了一会霖铃终于问道:“子骏,你晚饭吃了么?”
子骏干裂的嘴唇动了动,轻轻摇摇头。
“为什么不吃呢?”霖铃急了:“他们不给你吃?”
子骏低下头轻声说:“不好吃。”
王燮都要气笑了:“哎哟我的哥诶,牢饭哪有好吃的,你先凑合着把肚子填饱了再说啊。”
霖铃也劝道:“子骏你先忍忍,等你出来了,我请你吃最好吃的东西好不好?现在保命要紧,饭是一定要吃的,乖。”
她现在已经把子骏当成小孩一样。子骏喉咙口发酸,抬头看着霖铃道:“先生,我没有杀人,你可相信我?”
“我当然信你了!”霖铃急声说:“就算全世界都杀人,我也不相信你会。当日我罚你去挑大粪,虽然你心里在骂我,但你还是去了。从那时我就知道,你内心是个柔软不过的人。就连这件事你都能忍,裴聪不过和你争几句,你怎么会杀了他呢?”
子骏听见霖铃说“虽然你心里在骂我”,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但随即一股深深的愧疚之情又涌上心头。
“先生,”他看着霖铃的眼睛真诚说道:“从前是我不知天高地厚,请先生原谅我。”
霖铃听到子骏的忏悔心如刀绞。其实她一直觉得当初对子骏的惩罚是错误的,但是子骏却反而把这件事当做了自己的过错。
她情不自禁地把手从铁栏杆的缝隙中伸进去握住子骏的手说道:“子骏,你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一定不会让任何人冤枉你!这桩案子我一定会想办法还你的清白,你不要自暴自弃,该吃吃该睡睡。明日到堂上,无论那个苟县令怎么逼你,你就一口咬定你没杀人,到时候我再想办法救你,知道么?”
子骏眼含热泪看着霖铃,颤声说道:“多谢先生指点。”
霖铃抓着他的手说:“我们家乡有句话,不抛弃不放弃!咬定青山不放松!你就这样,剩下的交给我来,听到了吗?”
“咬定青山不放松,”子骏喃喃道:“真是好诗...”
王燮和霖铃同时绝倒。
这孩子真是读诗读的走火入魔了...
子骏低下头,眼泪一颗颗落在霖铃的手背上。霖铃发现他的皮肤很烫,还一直在发抖。她感觉不对劲,赶紧又摸摸子骏的额头。
这一摸她便“啊”一声叫出来,因为子骏的额头烫得烧手。
“子骏你发烧了!”霖铃急叫道。
王燮也赶紧伸手摸一下子骏的额头,皱眉说道:“是发烧了。我去外面买药送进来。”
子骏拉住王燮说道:“不用了,只是些小病不碍事。”
王燮忽然发怒道:“我们为你这么奔走,你自己却不上心,这样下去就算我们替你翻了案,你也撑不到那一天了。”
霖铃也接口道:“文召说的对,身体是最要紧的,你要是烧糊涂了,明日怎么撑得下来复审?”
子骏被王燮一顿臭骂,心里倒觉得舒服。他对王燮说:“文召,多谢你。”
王燮瞪他一眼,站起来去外面买药。没过多久药来了,但探视的时间也到了。王燮只能把药给六郎,请他帮子骏煎药。
六郎说道:“你放心吧,我会看顾好他的。”
霖铃不放心,又对六郎哀求一番。六郎被她烦得要死,只说道:“李先生你放心吧,别人交待的倒也罢了,雷大哥交待的事,我怎敢不上心?”
王燮又从衣服里掏出一吊钱塞到六郎手里,陪笑道:“六哥夜晚当班辛苦,这些钱拿去买些酒吃,也烦劳给子骏买些吃食,给他换换口味。他平日好的吃惯了,牢饭咽不下去,小弟改日还有重谢,麻烦六哥了,拜托拜托。”
六郎叹道:“这马子骏倒是有福气,有你们这些人替他奔走。”
霖铃和王燮再次向六郎道谢,然后一起走出来。霖铃对王燮说:“文召,平日里看你吊儿郎当的,关键时刻竟这么讲义气。”
王燮叹口气说:“谁没有个旦夕祸福呢。我爹常对我说,做人要既要懂得索取,又要懂得回报。平日里我在子骏身上得了不少好处,现在他落难了,我要是置之不理,良心上如何过得去?”
霖铃也不多说了,就拍拍王燮的肩膀。王燮叹口气说:“不过我能做的也有限,就看子骏的造化了。”
霖铃心里笼上一股忧愁:明天就要见真章了。自己的计划能实现吗?万一常安不能及时赶到,到时该怎么办呢?
她回到寝舍后越想越烦,越烦越想,整整一夜都没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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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很快到了。常安那里依然音讯全无,但子骏的复审快要升厅了。
霖铃此时已经焦虑到不行,整个人每时每刻都坐立不安。这份焦虑也传导到王燮等几个人身上,因为大家这几天不吃不喝为子骏奔波,为的就是复审这一刻。
但目前来看,翻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也就是说,子骏真的要被定罪了!
最后霖铃说:“不管了,我们先去观审再说。到了公堂上,我们尽量想办法把时间拖延,拖到实在不能拖再说。“
大家纷纷应是。一行人来到县衙大堂外,翘首以盼地盯着里屋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