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寅冷冷扫她一眼也不搭话,只吩咐下面的学生说:“发卷。”
几个德邻斋的学生开始发卷子。闻鹊斋的学生们各自面面相觑,但也不敢说什么,只能拿了新的卷子埋头苦干起来。
闻鹊斋学生考试时,孔寅和那几个德邻斋的学生就在斋舍里巡逻,目光炯炯地盯着埋头答题的学生。
尤其是孔寅,时刻皱着眉头,目光犀利得就像猫头鹰一样。他无论走到哪里,本身都自带一股极强的压迫性气场。大家感受到他的存在也是大气不敢出,整个斋舍连一声咳嗽都听不到。
等考试时间结束,孔寅的几个学生把试卷收上来,由其中一人交给孔寅。
有孔寅在斋舍里,霖铃也是浑身不自在。所以试卷刚收好,她就迫不及待宣布道:“解...”
她的“散”字还没出口,孔寅突然打断道:“等一下!”
霖铃有点反应不过来。孔寅走到课桌旁边,冷冷看着台下的学生们说道:“今日临时换试卷,是因为我和祝山长收到举报,有生员伙同书院的教习窃取考题,在月考中行私舞弊,浑水摸鱼!”
众人听了大惊失色。有的学生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也有的面面相觑,不知道孔寅指的是什么。
霖铃也大为惊讶。她第一反应孔寅说的是自己,立刻对孔寅大喊大叫道:“我什么时候徇私舞弊了,你把话说清楚!”
孔寅甩给她一个冷淡的眼神,用嘲讽的语气道:“李先生,我说是你了么?”
霖铃又呆住了。不是自己,不是孔寅,难道是...
岑观?还是柳慈?
她满脑子胡思乱想,孔寅又自顾自地对学生说:“我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是谁平日串通教习窃取考题,自己站出来!我和祝山长在制定处罚时还会酌情宽减。不要等我将你捉出来,到时候后果自负!”
他说完这番话,目光像探照灯一般扫射下面的学生。众生员坐在下面噤若寒蝉,连大气儿也不敢出。
孔寅沉默片刻,见还是没有学生站出来,又提高声音命令一遍:“我再说一遍,窃取试题之人,自己站出来自首!”
还是沉默一片。
孔寅冷笑一声道:“好,好,既然你们不肯自首,石边,董好问,你们跟我去闻鹊斋的号舍,一个个房间地搜查!现在就去!”
石边和董好问躬身应道:“是!”
孔寅又对闻鹊斋的生员命令道:“你们跟我们一同前去。一会到了号舍先站在门口,等搜查完确定无可疑物件后方能进入。”
他说完后,又回头看看霖铃,语带嘲讽地说道:“李先生,你也与我们一起去吧?”
霖铃瞪着孔寅,想发作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恨恨地说:“孔先生,如果你折腾一通后却搜不出证物,那又如何说?”
孔寅冷笑一声道:“那李先生不妨看看我是搜得出还是搜不出。”
话说到这份上也没什么可说的了。霖铃跟着孔寅等人走到号舍门口。学生们都揣揣不安地站着,就像犯人一样低着头不敢说话。
孔寅让董好问搜江陵的号舍,让石边搜姚松的号舍,自己和另外一个学生亲自搜子骏的号舍。
他们一进去没多久,房间里就传出乒乒乓乓的声音,就跟□□似的。
霖铃忍不住探头张望。只见董好问把江陵和韩夕的被褥全部扔在地上,他们的书箱也被打翻在地,各种文具扔得一塌糊涂,乍一看就跟抢劫一样。
霖铃实在忍不了,上前对董好问说:“你搜就搜,干嘛把别人的东西扔在地上像垃圾一样?你这不是侮辱人么!”
董好问连忙行礼道:“李先生,这是孔先生吩咐的,说那人可能把证据私藏在各种不易发现的角落,因而嘱托我们搜查时要格外当心。”
霖铃想反驳又不知道怎么说,只能眼睁睁看着董好问继续将号舍弄得烂七八糟。
就在这时,有个德邻斋的学生突然跑过来大叫道:“抓到了!作弊的人抓到了!在隔壁号舍里。”
霖铃心头一颤,问他:“哪个号舍?”
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往子骏的号舍一指。霖铃立刻丢下他,小跑着奔到子骏的号舍。
等她到门口一看,只见王燮六神无主地跪在地上,孔寅正脸色铁青地看着他,手里攥着一张写满字的纸。周围几个学生都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号舍里一片肃静。
霖铃心里一惊,本能就有种不详的预感。
这时孔寅又喝问道:“王燮,我在问你话,为何你有这次月考的试题,还提前写了答案。你马上回答我!”
王燮支吾了半天道:“我...我是猜的。”
“荒唐!”孔寅一脚踢在王燮身上:“你若这么有本事,何不把今年科考的题目也猜了造福众人,连我和祝山长也得谢你!小小年纪歪门邪道满口胡话,天杀的歪剌骨!我再问你一遍,是不是你从岑观那里买到月考题目,妄图蒙混过关?”
霖铃心里一颤:果然是岑观!
孔寅等了王燮片刻,见他还不肯自首,便冷冷说道:“好,既然你不肯老实交待,我便告诉你父亲,让他替你交待!”
王燮一下子慌了,拉住孔寅的衣服哀求道:“孔先生,求求你不要告诉我父亲!”
“那你快说!”孔寅暴喝一声。
王燮此时看上去已经快要崩溃了。他刚要犹犹豫豫地开口,这时左廷突然从旁边走到孔寅面前跪下,语气平静地说道:“孔先生,是我窃取了考题。”
第113章 暴雨之前
这下不仅霖铃王燮等人大吃一惊,连孔寅脸上都出现了惊讶的表情,疑惑问道:“是你?”
左廷依然是一脸平静道:“是。学生近日觉得心神不定,怕月考无法通过,便设法窃取了试题。我又怕被先生发现,便冒充文召的笔迹抄写下来,放到他的柜子里,诬陷到他身上。”
他说到这里语气一顿,又平静地顿首道:“请先生责罚。”
孔寅满脸狐疑地盯了他片刻,又转脸问王燮:“他说他诬陷你,这件事你知道么?”
王燮也是一脸懵逼,断断续续地说:“我知...不知...不...”
“什么知又不知,”孔寅不耐烦地说:“罢了,我也不与你们浪费口舌了。你们两个跟我一起去见祝山长,当着他的面把话说清楚。”
王燮和左廷只好站起来,跟着孔寅走了出去。董好问等几个走在他们旁边,就跟押犯人一样押着走了。
他们走后,韩玉朱勉他们都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子骏心里也有点乱,他看霖铃站在旁边,就走到她身边道:“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霖铃也是脑子一团毛线,六神无主地说:“我跟你一样也是刚知道。”
她又想了想,问道:“你们平时就没察觉出什么异样么?”
大家面面相觑。过了一会朱勉说道:“倒是有个古怪的地方——平日里月考前文召从不用功,但考试成绩回回都不错。我们昨日还说他是不是走了大运,如今看来是有些蹊跷...”
霖铃紧缩眉头问道:“那子期呢?”
朱勉使劲想了想才说:“子期倒没什么异样。”
“那为什么他说是他窃取了试题?”
朱勉挠着头皮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放弃了,说不知道。
霖铃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烦躁道:“你们先把东西整理好,我去祝山长那儿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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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到祝山长办公的洗心斋,却见吕清风正站在门口挡着。
吕清风一看到霖铃就说道:“李先生,祝山长和孔先生正在里面问话,说让你先不要进去。”
霖铃有些焦虑,又问道:“那岑先生呢?”
吕清风顿了顿道:“我也在找他。”
“什...什么意思?”霖铃愣住了。
清风说:“我刚才去岑先生号舍找他,他人不见了——行李也不见了。”
霖铃惊呆了。
听这意思,岑东山已经跑路了?
尼玛这都是什么操作!!
霖铃唉声叹气地转几圈,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灰溜溜地回去了。
她在鹅毛斋待了一阵,觉得心神不宁的,又跑去子骏号舍里等着。几个学生也知道这次事态非常严重,没人敢说说笑笑,号舍里的气氛非常凝重。
到了傍晚时分,王燮和左廷还没回来。霖铃有点坐不住了,在号舍门口不停地来回走动。
子骏看她心急,忍不住上前说道:“先生,你先坐一会,我去膳厅给先生带点吃的。”
霖铃心乱如麻,哪里还有心情吃饭,连忙阻止子骏道:“不用了子骏,我吃不下。”
子骏见霖铃心焦,心情也跟着焦虑。最后两人都没吃饭,只有常安一个人没心没肺地去吃了。
又过了一会,天渐渐黑了。王燮和左廷还是没回来。
霖铃实在坐不住了,站起来说道:“我去找他们。”
子骏立刻附和道:“我也去。”
霖铃正要说话,韩玉突然说:“他回来了。”
霖铃和子骏同时朝门外看去。只见夜色中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走近了看确实是王燮。
霖铃冲过去叫他:“文召!
王燮的脸色很苍白,走路也踉踉跄跄的,完全没了平日的神采。他看见霖铃,失魂落魄地行个礼,行礼的姿势也摇摇晃晃的,好像被夺舍了一样。
霖铃也没心思跟他计较。她见左廷没跟着一起来,就追问王燮:“子期呢?”
王燮声音有点有气无力:“他还在洗心斋。”
霖铃从王燮的表情就看出事态不妙。但她看王燮这副鬼样子也不想逼他了,叹口气对他说:“你先好好休息吧,别想太多。”
王燮“嗯”一声,又给霖铃行个礼然后进去了。
霖铃忧心忡忡地看着王燮的背影,又悄悄对子骏说:“子骏,你看着点少昆他们,别让他们给王燮太多压力。”
“是,”子骏应道。
过了一会他忍不住又说:“先生,这次会不会有人在故意陷害我们?”
“我也不知道,”霖铃现在的脑子跟阴沟有的一拼:“我再去搞搞清楚再跟你说。”
“弟子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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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铃走后,号舍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大家都像商量好了似地闭口不谈今天的事,但也没人像往常那样说笑。
实质上,以前的笑话有一大半本来就是王燮贡献的。现在这乐子人乐不起来了,号舍里的气氛当然也跟着沉重起来。
不过王燮今天也顾不上这些。他满脑子都是想着刚才左廷在洗心斋里为他辩护,把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的画面。以至于祝山长和孔寅心有疑虑,想要把事情搞清楚,他们也无从下手。
王燮想不通,自己和左廷关系虽然不错,但也没好到这种程度。他怎么会在关键时刻舍弃自己来保全他?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他在号舍里走来走去,不时朝窗外眺望。后来又怕影响到子骏等人,干脆走到门口去等他。
等了大概半个时辰,他终于看见夜色中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王燮激动地奔过去喊道:“子期!”
左廷看着他不做声。王燮心潮澎湃地看着他道:“祝山长怎么说?”
左廷沉默片刻,然后淡淡地摇头。
王燮此刻已经心乱如麻,他拉着左廷的衣服喃喃说道:“子期,你为什么要替我揽下罪责,为什么,为什么?”
左廷深深地看着王燮的眼睛。夜色中他的眼神分外明亮,还带着一丝难以言述的情绪。
突然,他一撩衣服,在王燮面前跪了下来。
王燮像被雷劈了一样呆在原地。
过了片刻他反应过来,立刻也跪下去,摇着左廷的肩膀说:“子期,你这是在做什么?你为什么要跪我?子期!子期你看看我!”
左廷半低着头,被王燮催了好几声才抬起头,用哀恳的声音说:“文召,我有一件事要求你。”
第114章 批斗大会
深夜。洗心斋。
孔寅坐在椅子上,一根蜡烛在他旁边劈劈啪啪爆着烛花,把他本就严肃的五官照得更加冷酷了。
他静静看着在他面前走来走去,愁眉不展的祝山长,开口说道:“鹤翁,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祝山长已经绕着桌子转了几十圈。此刻听到孔寅询问,他停下来看看他道:“孝仁,这件事你怎么看?王燮和左廷二人,你觉得究竟是谁犯的错?”
孔寅冷笑一声道:“这二人都不肯说实话,此事必有内情。”
“你也是这么觉得,”祝山长道:“不过此事也不宜闹得太大,毕竟传出去对书院的名声不利...”
孔寅点点头说:“我知道。鹤翁,此事你先不用烦恼,我已想到一计,可以好好惩处这两个学生,又能套出真相。”
“是么?”祝山长惊喜道:“什么计?”
孔寅淡淡一笑,在祝山长耳边说出一个计策。
祝山长听后却并没有很高兴,反而有些犹豫。
孔寅便有些不愉快,淡淡说道:“当然了。如若鹤翁觉得这样有些兴师动众,也可以不罚他们。”
祝山长一愣。他见孔寅似乎有点不高兴,连忙说道:“怎么能不罚?似这般败坏纲纪,舞弊弄假的行为,若是不加严惩,必会对书院造成极恶劣的影响,对其他苦读的生员来说也不公平。”
孔寅沉吟不语。祝山长下定决心说:“孝仁你说得对,就按你说的做吧。”
孔寅拱拱手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