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廷深深叹口气道:“只是你太糊涂了。”
王燮摇摇头说:“不,子期,我已经想清楚了。这个书我也不念了,我同你一起去三佛齐!”
左廷一惊。旁边的孔寅简直要气炸了,这王燮说得好像书院是菜市场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忍不住大喝一声道:“这书院的规定岂是由你来定?这欺瞒师长之事一次便罢了,还做第二次!雷彻!”
雷彻连忙应道:“在。”
“替我将左廷挞满,再将王燮重重挞手心一百五十下!”
“是。”
灭霸又冲上来要打人。霖铃实在看不下去,奔过去挡在左廷面前对孔寅吼道:“你没听他们说子期是无辜的吗?为什么还要打他!”
孔寅冷笑一声道:“他与王燮串通一气欺骗尊长,如何能不罚?”
“放你的狗屁!你算哪门子尊长?除了打人骂人别的一样也不会,我看你才是为老不尊!”
“你...”孔寅气得吹胡子瞪眼,一转身对祝山长说:“祝山长,你也看到了。为何闻鹊斋中会有这种欺上瞒下,道德败坏的生员,根源就在于他们的师长不懂教谕,只会一味包庇!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如若放任这样的人充当教习,该斋的生员只会越来越堕落,请祝山长当机立断将此人逐出书院,以免大祸!”
他这话说完,霖铃还没来得及反应,子骏却急了。他一个箭步奔上来,对祝山长行礼道:“祝山长,先生绝非一味包庇之人,请祝山长明察!”
祝山长现在一个头两个大。两个学生还没摆平,两个教习又吵起来了。
他只能打断众人道:“行了行了,这件事端叔也是刚知道,不能怪在他头上。”
子骏这才松一口气。但祝山长又严厉道:“但王燮左廷二人欺瞒师长,不守院规之事,却是你我有目共睹。”
霖铃一听话风不对,赶紧上前急道:“祝山长,子期已经被打成这样,不能再打了。文召虽然犯了错,但这是第一次。说起来也是我害了他,要不是我坚持让他们去行医,文召也不会落下功课,以至于要找岑东山窃题。祝山长,求你看在他初犯的份上饶了他,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已不是初犯!”孔寅暴跳如雷道:“他向岑观买题蒙混过关已非一日两日!若是不逞,如何对得起其他老老实实读书的学生!”
霖铃这时也完全慌了阵脚。内心深处她也不得不承认,孔寅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
她心乱如麻,无奈之下只能对祝山长深深下拜道:“祝山长,求你念在文召平时表现还不错的份上,再给他一次机会!我愿意自罚薪钱为他赎罪,求祝兄网开一面!”
她说完后,又听身后传来一片排山倒海般的声音:“求祝山长网开一面!”
她回头一看,闻鹊斋的学生全部跪在地上,替王燮向祝山长求情。
祝山长这时快要崩溃了。他现在是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说饶了王燮吧?已经罚到这个份上还怎么饶?
说让他退学吧?这么多人都在替他求情。
更重要的是,王燮的老爹王员外可是书院的大金主,每年不知道给书院赞助多少金银。现在把他儿子赶走,怎么向他老子交待啊!!
祝山长现在是骑虎难下。他心里甚至有点怨孔寅。早知就睁只眼闭只眼,这件事就混过去就算了。哪至于到现在到这个样子——罚也不行不罚也不行!
这时,王燮忽然站起来对霖铃和子骏他们行个礼,朗声说道:“李先生,各位同窗,各位待我的心意我心领了。但是我心意已决,这个地方我是无论如何也待不下去了!今后就算我王燮穷到去街上要饭,我也不会再踏进这书院一步!!”
说完他一撩衣袍,头也不回地朝门外奔去。
霖铃急死了,在他背后大叫:“文召!文召!”
叫了半天王燮也没回来。
霖铃指着孔寅丢下一句“姓孔的我跟你没完”,然后也拔腿追了出去。
第116章 风流往事
祝山长经过数天的纠结,最终还是决定开除王燮。一是因为王燮的行为影响太坏,二是王燮的态度也很强硬,一连几天都不来书院报道。
最后祝山长没有办法,只能痛下决心。
这个决定也给闻鹊斋造成了很大的阴影。王燮平时在同窗中的口碑很好,大家都喜欢他离不开他,现在看见他被开除,大家心里也暗自焦急。
当然最痛心的还是霖铃。她实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打死她也没想到王燮和左廷竟然会联合起来玩这么一出。
不过在她看来,这个事还是有转圜余地的,就像上次祝山长开除简唐一样。只要她从中调和,再加上王燮态度好一点,祝山长也许还会收回成命。
所以她一连几天每天都往王燮家跑,和王老爹商量。
王老爹现在也是急疯了,每天一大堆金银珠宝往祝山长那儿送,都被祝山长给退了回来。
王员外还天天逼着王燮去向祝山长认错求情,偏偏王燮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无论王员外怎么说都不肯去。
王老爹磨破了嘴皮子,都快给儿子跪下来了,王燮还是一口咬定不想读书了,把王老爹气得恨不得上吊自尽。
霖铃本来是想劝王燮努力一把的,但是看王燮确实下定决心不想念书了,只好转过头来劝王老爹,让他想开点,不要把儿子逼得太紧。
王老爹对着霖铃只能长吁短叹,又求霖铃帮忙替王燮说情。
霖铃心里也烦,但只能安慰王老爹说:“王员外放心,祝山长那儿我一定会去说情。一旦他那儿有口风松动,我就来告知你。”
王员外对霖铃深深行礼道:“老儿多谢李先生。”
霖铃赶紧还礼。她看着王员外愁容满面的脸庞,心里忍不住深深叹息。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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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祝山长还是没有任何松动。霖铃见事情越来越确定了,心里也是焦急万分。
王老爹那边也是快急疯了。他亲自找祝山长求情,跪在他面前哀求给王燮一个机会。
祝山长叹着气把王老爹扶起来道:“王员外,文召做的事毁坏了书院的规矩,我这里确实无法再收容他了。不过我可以为他写封荐书给我的一个朋友,他兴许能让文召借读数月。反正科考在即,在哪里进学都是一样的。”
王老爹心都碎了,垂着眼泪对祝山长道:“祝山长,我漂泊半世只有这么点骨血,唯一的希望就是有朝一日他能成气候,念个小小的功名出来,也不枉我在他身上花费这么多心思。求祝山长念在他初犯的份上,再给他一次机会。我一定毕生记得祝山长的恩情!”说着又要下跪。
祝山长连忙制止他。他看王老爹如此真诚,心里也有点动摇。
他沉吟片刻后问王老爹:“王燮他怎么想呢?还想来念书么?”
王老爹一看祝山长有松动,立刻说道:“如何不想!他现在日日在家中痛哭流涕,说后悔行错了路,想求祝山长再给他一次机会,又怕惹祝山长生气。昨日他还说如若能再得机会来书院进学,就是让他死了也甘愿!祝山长,求你看在孩儿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再与他一次机会吧。”
祝山长又想了片刻,终于对王老爹说:“我给他一天时间,让他来见我说说清楚。”
王老爹激动得差点要喊祝山长祖宗,语无伦次地一个劲道谢。祝山长叹口气道:“好了王员外,你早些回去吧。”
“是是,多谢祝山长,”王老爹躬身向祝山长道别,活蹦乱跳地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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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兴冲冲地回到家,一回去就让王燮去书院找祝山长认错。谁知王燮倔得要死,无论王老爹怎么说他都不肯再回去。
王老爹软磨硬泡一通后见没有效果,气得要用扫帚打王燮。王燮哽着脖子任由他打。
王老爹打了几下后又舍不得,急得坐在地上掉眼泪。王燮也陪着一起哭。
霖铃走进王老爹家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惊悚的画面。
她吓得赶紧过去扶王老爹,又去拉王燮,但这一老一少谁也不肯起来,互相对着干嚎。
嚎了几下以后王老爹又要打王燮,霖铃连忙拉住他道:“王老爹,打人不是个办法,文召也不是小孩子了啊!”
谁知王燮却受到了刺激,突然跪起来对着他老爹吼道:“你打我好了,反正我娘已经死了,我又横竖不称你的心。你将我打死再找别人生一个会读书的,也遂了你的心愿!”
王老爹气得浑身发抖,举着扫帚说:“你个不孝子...我年年在海上奔波,拼生尽死地为了你,你却如此不争气!你...你气死我了!我生出你这种儿子,还不如长伸脚去了!”一边说,一边又开始剁脚流眼泪。
霖铃看这爷两实在不像话,只能拦在他两中间劝劝这个,再劝劝那个。
但王燮在激动头上冷静不下来,又对他爹吼道:“你心里没有我娘就罢了,连我也是你争面子的工具!你既那么喜欢考功名,为什么不自己去考,偏逼我做什么!”
王老爹气得要吐血。霖铃急得对王燮说:“文召,你不能这样气你老爹。你爹是一心为了你,不然他也不用这样卖命啊!”
王老爹一边咳嗽一边说:“李学究,你跟这孽畜说这些做什么!他就是良心被狗吃了!我就是命不好才生出这样的白眼狼儿子!”
霖铃看这样下去也不行了,拉着王老爹说:“王员外,我们去外面坐坐,先冷静一下,啊。”
她边拉边劝地把王员外拉到外厅。王员外气得还在掉眼泪,霖铃又磨嘴皮子劝了半天,王老爹的心情才算稍稍平复下来。
这时天有些暗了,霖铃想向王老爹告辞,王老爹忙说:“这几天一直在忙这个不肖儿的事,忘了款待李学究了。全儿,替我在花厅摆一桌酒席,将我上次带来的西域蜜林檎洗了,再切一盘酱鸭,一碗糟蛤蜊拿上来。”
全儿应声下去准备。不一会一桌酒菜准备好了,霖铃和王员外两个对酌,喝着喝着王员外又长吁短叹起来,说王燮不争气。
霖铃连忙劝道:“王老爹,文召向教习买题,说到底也是不想让您失望。你心里还是在意您的。”
王老爹恨恨地道:“我不用他在意我,我只要他争气考个功名出来,其余一切都别无所求。”
霖铃见王老爹说不通,只能沉默叹气。
王老爹喝了两口闷酒又道:“可惜他娘过身得早,没人替我好好管教他。若是他娘在,兴许他还有些出息。”
霖铃有些话堵在胸口不吐不快,喝了一两杯酒后她忍不住说道:“王老爹,其实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文召他显然不是个读书的料。他头脑聪敏,为人精明又义气,再加上老爹您这些年经营下来的产业,何不带他出去闯荡一番?将来老爹的事业也好叫他继承。”
王老爹立刻说:“不好。”
“为什么?”霖铃不解。
王老爹又喝了几口酒,才慢慢说道:“李学究岂不知如今的世道,为商的赚再多钱,在当官的眼里都如草芥一般。我王家若能出个穿官袍的子弟,将来荫及子孙,岂不比赚几个八文十二的好得多?”
霖铃不以为然道:“老爹此言差矣。公门中的人和生意场上的人各有好坏。当官的看起来风光,实则风险极大,一步踏错就要杀头抄家。做生意虽然辛苦些,但每一分赚到的钱都是自己的,是可以实实在在传给子孙的。我要是将来有孩子,他愿意读书便罢,要是不愿意,我也劝他搞个小生意,能养活自己就成。”
王老爹听了霖铃的劝说还是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他深深叹口气,对霖铃说道:“李学究,我与你说一件我自己的事吧,你便懂了。”
他喝一口酒,缓缓说道:“我像燮儿这么大时,也在各州闯荡。有一日我做成一单生意后,到那地的勾栏里去戏耍...”
霖铃吃了一惊:王老爹这是自曝自己的风流往事?
不过霖铃也知道,在宋朝去勾栏嫖妓是一个非常普遍的行为,上到官员下到百姓都会这么做,更何况是王老爹这样的生意人。他们也不会避讳,因为这就是社会的风气。
霖铃强忍着心里的不适听王老爹继续说下去。
只听王老爹道:“那日在勾栏里我遇到一个女人,名字叫亦欢。那女子长得倾国倾城,比我这辈子所有见过的女人加起来还要标志。
我对她立刻动了心,花重金与她见面,又与她共度春宵。这之后我便丢了魂儿,发誓要将她赎出来娶她做浑家...”
霖铃简直不敢相信,王老爹一个江湖老油条竟然这么“恋爱脑”。她忍不住道:“老爹,你就和她睡了一晚,就要娶她做老婆?”
王员外叹口气说:“李学究,你怕是还没遇上动心的妇人。若是真有样样齐全的妇人,不用说共度春宵,就算是看她一眼,男人都恨不得将她占为己有,不许别的男人看她一眼。”
霖铃心说,我确实没您老人家这么冲动,看一眼就想跟人搞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