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人托住了。
青年好看的眉蹙起,发带被她无意攥在手中,牵动间散开了些,昏黄的灯火铺在发上,她呆愣着说不出话,青年的同伴局促地笑起来。
紧接着,她被人举着放到了卖糖人的摊子后,双脚离地的那一瞬,许三七甚至从善如流地扶住了青年的肩膀。
“姑娘,发带。”他说。
许三七松开了手,青色的绸带从指尖溜走,她歪着头,挠了挠了脸侧,懵懵然道:“你看起来有些面熟。”
说完她才意识到这话的意思,耳背爬上韫色,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谢字还没说出口,祝欢从人群中挤出来,一把拉过她,气喘吁吁地问:“许家姐姐,你没事吧?”
“没事......”许三七对上她担忧的视线,摇了摇头,只说方才有人推了她一把。
说话间,再去寻,那两人已然走远了。
“那贼人袖子里藏了刀,有个阿叔被割伤了胳膊。”祝欢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又将她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
许三七不知道该怎么说方才被人举着救出来的事,她脸上有些烧,要是有个地洞她此时就该钻进去了。
她说过的话更是不能想。
脑子里一片浆糊,偏偏就在此时——
【叮!】
【限时版块试行!】
【酱汤裸条(半个时辰),任务触发!】
【美食不等人,此任务奖励丰厚,请用户尽快完成!】
她迟迟不接话,祝欢以为她是受了惊吓,便绞尽脑汁地说些安慰的话给她听,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就听见她问:“你们知道卖裸条的摊子在哪儿吗?”
“在紫苏饮子边上就有的卖。”祝风面色如常地回。
那便是要往回走了。
祝欢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凑到祝风耳边悄悄感叹:“许家姐姐好胆色!”
祝风则是腾出手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应和道:“我也觉得。”
遇上这样的事儿,还能想着吃食,怪不得能做食摊的生意。
裸条其实就是米粉,粮价没降下来之后,这东西卖的不多,是客栈酒楼里才能瞧见的菜色,寻常人家是舍不得吃的。
“酱汤的怎么卖?”许三七在摊子后蹲下来,指着麻袋里的粉干,问。
那小贩舀了一勺太油进罐子,转身又放了一把虾米,汤勺沿着罐底搅了搅,一股淳朴的酱臭味扑面而来。
“小碗三文,大碗八文,要几碗?”摊主一面问,一面吆喝。
许三七要了小碗的,蹲在摊子后吃,又问祝欢要不要。
“汤不错,虾米增臭,酱味儿不浓,倒是挺鲜。”嗦完粉,许三七两口便将汤喝尽了。
【恭喜用户许三七完成限时任务——酱汤裸条!】
【奖励非同一般的六谷种子*1】
【限时任务版块激活!该板块与主线任务奖励不重叠,可与日常任务版块交互,请用户自行探索触发。】
六谷,稻、黍、稷、粱、麦、苽,于许三七而言,这些都是买的着的粮食,不非得自个儿种,但对开阳来说,若是能在开阳的地里种出粮食,那便是大事了。
说是奖励丰厚也不为过。
“白米浆烫的粉条还是贵了些,不如粟浆烫的筋道......”祝欢也要了碗,小碗没多少,三两口便吃完了,这四文钱花得她颇觉不值。
几人沿路回了食摊,摊上正巧在招呼最后一位客人,张云见她回来,欢欢喜喜迎上来,“蹄膀卖了四十八文,有个吃酒的婶子当下酒菜买了去......”
卤猪蹄要是切着卖,定然卖不到这个价,卤鸡腿算个儿,扒下来的鸡肉按盘卖,也卖了好价钱。
“这是给你们带的糯米饭,还想吃什么我再陪你们去买。”许三七说。
不知道獐子肉卖完了没有......
“这么大个儿,够吃了。”张云找了张桌子坐下,和她们商量一会儿去看灯的事。
木兰要了一碗虾肉馄饨回来,骤然转了话头:“听说后头抓了个贼人。”
祝欢吃着兔子糖,闻言老实道:“方才我们就在那儿,差点儿就碰上了......”
“人多趁乱。”许三七把不能细想的事抛在脑后,无奈地开口。
此时偷钱袋不易被发觉,人群里也好藏匿,慌乱之中便于逃窜,就是持刀伤人这点令人匪夷所思。
张云听着便皱了眉,和木兰对视了一眼,“要不昨日就不看灯了......”
“哟,都在这儿呢!”还没说完的话被人打断,塞着绿木塞的两小缸酒被人随意地放在桌上,磕出清脆的一声。
沈灼是下了值才来凑这夜市的热闹,听交班的兄弟说抓了个小贼还唏嘘了一阵,海城守卫森严,这样的案子一年都见不到几桩,更别提昨日沈家有位族老在船上开了宴,他爹调了不少人守着,明晃晃能瞧见的就有上百人,傻子才选这时候生事。
韩城和沈灼穿的都是常服,这两位常来吃酸汤,头两回祝欢还战战兢兢地招呼,后头习惯了,便也能如常看待。
如果不是其中有一人意图搭上木兰的肩膀,然后被反制住压在桌上的话......
第65章 火树银花
“你们想去船上看灯?”沈灼揉了揉胳膊,讪笑着问。
“本打算去的......”许三七咽下一口糯米,油果子酥酥脆脆的,糯米裹了糖粉微微甜,脆哨的咸味儿中和了口感,叫人吃着也不觉得腻,“怕不安生,想想还是算了。”
沈灼一听便知道她们是顾虑那贼人的事,笑着露出一口白牙:“要我说,也不必.......”
韩城在适当的时候清了清嗓子,碗里的松黄饼被夹断,祝欢瞧见这位韩大人眼里瞬时冷了下来,视线转至说话的人身上,便尤为可怖,但转眼他又笑眯眯道:“昨夜无事,诸位可安心赏灯。”
有两位护城官一道,又得了这么一句话,倒是没人再说打道回府的事了。
沈灼是个话多的,一路上嘴就没停过,到了岸边,许三七才知道这船不是什么人都能上的。
海上的花灯飘不远,有人赏灯,有人于岸上看船,船上系了彩绸,龙头挂了梅花宝瓶纹的绛纱灯,金线勾的蓝地寿字杂宝花卉纹织毯自船板上降下,隔绝了视线,舱内遥遥地传来几声曲调,或急或缓。
“......”
看灯的人多,岸上吵吵嚷嚷的,不时传来一两声惊呼,许三七耳边杂乱,木兰似是察觉了什么,替她应了声。
“她们去放花灯。”木兰揽了她一把,后头几个提着荔枝灯的孩子嬉闹着从大人们身后钻过,有个老汉被撞了个正着,便拔高了声儿骂:“兔崽子!当心磕掉门牙!”
离得近了,许三七才听清她说的话,点了点头,又指了指卖花灯的摊子,表示自个儿也想要一盏兔子灯。
一看就是富人家的船,金光闪闪。
“你四叔这爱烧钱的毛病,看来是改不了了。”韩城瞥了眼船身,面色如常道。
沈灼抱着胳膊,抬眼看那龙头灯,似是回忆起什么,不甚在意地开口:“总比不上醉仙楼半月的流水,外祖母正急着给我四叔寻亲事,他这会儿巴不得全城人都知道他这挥霍劲儿,免得接那相看的帖子。”
祝欢紧张地拽了拽哥哥的袖角,祝风会了意,落后了众人两步,悄声和许三七商量:“我们去放花灯,就不上船了。”
“一会儿给你买。”木兰顺着她指尖去瞧,那卖灯的摊主手中竹条一抽一束,便扎出了个六扇灯骨。
沈灼偷摸听了一耳朵,热情道:“许家姐姐,我带你们上船看灯,鸟兽虫鱼,山水人像,好玩得多着呢!”
他这样说,就连张云都不好意思开口说不去了。
“宴请的宾客皆已入了飞庐,不妨事。”韩城看少女面露豫色,遂补充道。
偌大的舱板,找个幽静处看灯并不是什么难事。
“好,那就多谢二位了。”许三七没坐过这么高的楼船,按捺不住好奇,也就没再假意推脱。
看完花筒就下船,不给他们添麻烦就是了。
守船的人见了沈灼,面上十分恭敬,木兰对此则很是不屑,在听见有人喊沈灼少爷时,那嫌弃的神色简直不加掩饰。
许三七捂着嘴凑到她耳边,低声嘀咕:“哇,他是少爷。”
“屁。”简短而有力的回话。
韩城大抵是听见了,赞许地看了眼木兰,笑着冲许三七点了点头。
沈灼避开人多的地方,领着她们溜到船尾看灯,两座鹿灯并立,四八盏滚灯经海风一吹,满地打转儿,彩编的竹球映出八光十色,近海飘着百十盏荷花灯,星星点点间有几盏烛火被浪卷了,孤零零地在海上游荡。
张云看着三层高的楼船,起初还有些局促,直到听见许三七开口,说:“少爷,我有点想吐。”
她面上不作假,不是玩笑话,许三七是真的晕船。
大船在海上的晃动微乎其微,但这不妨碍她趴在船舷上呕了个昏天黑地。
麻烦终究还是添上了。
张云急得打转,哪还管得了什么达官显贵,指使沈灼去倒水的话都能说得出口了。
“没事...我吐会儿就好...上都上来了...要看花筒...”许三七被人拍着背,囫囵吞了口茶,半死不活扒着船沿。
她说这话时脸色白得瘆人,沈灼捧着茶杯,吓得赶忙喊了个侍女领她去舱房里歇歇。
“你瞪我做什么,我也没法子啊!”沈灼察觉到木兰面色不善,委屈地摆了摆手。
许三七怕扫了她们看灯的兴致,被侍女搀着还嘴硬说没事,让她们一会儿放花筒了再来叫她。
楼船上布有雅间,因着沈灼的身份,侍女没敢怠慢,舱门没关,怕闷着她,只在门后立了屏风,许三七小口小口地吐着气,胃里发晕,她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上来了,但是自个儿说要来看灯的,总不好先打退堂鼓。
昨日实在是没面子,她听着甲板上传来婉转唱腔,闭了闭眼......
*
卷帘笼了顾渚紫笋的茶臭,半掩的门后摆了两盏雁足灯,丝织的独扇屏风上落了几道虚虚实实的影。
屋内有人和曲作歌,初闻是靡靡之音,后入耳却似声出金石,琴弦藏了冷光,曲声嘈嘈,骤然停歇。
铮————
长刀入鞘的嗡鸣,一曲终了。
丝织染了血,关伸用刀柄挑开乐师的衣带,有人先他一步搜出绢罗......
“昨日是你啊,山潜。”关伸看向主座上的人,悠悠然起身。
被唤作是山潜的少年一身黑衣,将绢罗交到姜六手上,冲他微微颔首。
“公子......”姜六轻易便瞧出绣纹中藏了暗信,皱了眉。
“沈自元近日很闲?”男人倚着窗,指节于木栏上轻敲,似乎并不在意那一卷暗信。
“上了年纪,族里催他娶媳妇儿,沈调怕被他连累,这几日称病躲在府里,还嘱咐我千万别往外说。”关伸毫不犹豫地出卖同僚。
“他的命值钱了。”沈更放下茶盏,指骨绕过一根青绸,尾音微卷,带着点懒散的笑意,“你拿着东西去探探他的私库,叫上沈小六。”
山潜捏着鼻子从血泊中挑起乐师的手指给关伸瞧,“金蚕茧,玉衡人。”
指缝里的金粉被血水泡得结了块,腥臭刺鼻。
“可惜了,沈自元不在船上。”姜六在尸体后蹲下,细看后摇了摇头。
“他昨夜不杀沈自元。”沈更淡声道。
三人中只有山潜神色未变,晃了晃脑袋,跑去给自家公子斟茶,对上关伸探究的视线,才缓缓吐出一句话:“你盯着他看,他才动的手。”
“他琴弹得太差了。”关伸嘴角抽了抽,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乐师。
“带着金蚕茧的玉衡人,比摇光派来的废物有用,如此...是有些蹩脚了。”姜六想起上月在船上抓到的那几个探子,难得笑出了声。
“那他是临时起意上的船?”关伸问。
“不会。”姜六语气很是笃定,“他既带了毒,就不会无功而返。”
若是下毒这样的手段,大可不必入飞庐,此人平白露了马脚,定是有别的打算。
说话间,梁上传来两声动静,来人轻巧落了地,向沈更见了礼,留下一根竹简,转眼便从窗边跳出了屋。
关伸拾起竹片,摸了摸上头的刻痕,一字一句地念:“过了戌时...两名乐师姗姗来迟,扣月俸十八文。”
来迟.......
目光所及,绸带不知何时绕上靠窗的青年手腕,一端藏进衣袖,他顺着另一端去寻,猛然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他有同伙。”关伸喃喃道。
姜六闻言很快便反应过来,“你是说,下毒本不是他的活儿?”
“他做行刺的幌子,毒杀才是本来的计划。”关伸咂了咂舌,起身踢了踢没了声息的人,一本正经道:“那是得多要点钱。”
这人身手不差,和鲲字牌的人比是不够看,但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金蚕茧的毒......也算是是下了血本了。
费尽心思想杀一个沈自元。
“他从摇光回来,身价见涨。”姜六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还有一事我不明白。”关伸摸了摸下巴,接着道:“那他这毒怎么还留着......”
木窗无声阖上,方才来送竹简的人身上带着几分咸腥气,旁若无人地进了屋。
“人死了。”
两个乐师,这下死全乎了。
沈更煮茶的手微顿,轻笑了声,似是调侃地开口:“山观,人死了,你阴着个脸做什么,又不是你家大公子杀的。”
“死在原处。”山观瞥了眼屏风上溅上的血迹,闷声道:“很干净。”
看不出去过哪些地方。
“都查过了?”用青花釉里绿绘了远山雾林的圆融杯扣出一声响。
死人的屋子里看不出线索,自然要去别处找。
山观顿了半晌才回话:“挨着的四间屋子,三间是空的,余下的...是个姑娘。”
关伸闻言便来了兴致,揶揄道:“山观你小子,手起刀落的事儿没少干,是个姑娘你就不敢查了?”
“是上回说要买我们铺子的那个姑娘。”
*
雅间。
许三七缓过一阵眩晕,坐起身,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白麻纸抄写的当票,排头写着“灯船走马,火树银花”。
绿木簪,一百八十文......
她兀自开窗,夜色里燃了火树,岸上人声嘈杂,侍女闻声从屋外走近,隔着屏风低声道:“外头放花筒了,姑娘可好些了?”
哑着嗓子应了声,许三七把当票塞回去,软着脚往屋外走。
第66章 果子清粥
屋角的兔子灯发出一点微弱的光,夜里落了雨,冰凉的秋意打上屋檐,淅淅沥沥的声响拨人心弦,轻易便惹出了几分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