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
*
许三七倒是没想到会下这么大的雨,木兰来接她时淋湿了头发,一回来就被赶去洗热水澡了。
张云抱着腿坐在门槛上唉声叹气,“早知道就少切一盆菜了。”
下雨天不好出摊,卤素食又放不过夜,只能留着自家吃了。
“不打紧,一会儿咱们给巷子里住着的都送些。”许三七安慰她。
糖葫芦给了陈奇一盒,家中还有的剩,也还能分些出去。
木兰洗完澡出来,灶里火烧得正旺,热乎乎的气从窗口钻出去,屋里暖烘烘的。
锅里在煮粉,许三七在调辣拌的汁儿,张云切了一盘小臭梨进来,几个人分着吃了。
竹筛子捞粉,碗底放了海椒油,就着卤藕吃上一碗,背后直冒汗,早后因雨下不下来而生出的闷热一下便散了。
吃完饭,小枣抱着她的腿邀功,“分了一半给小石头带回去,剩下的我和桂兰阿木一道吃的。”
出门后许三七耳提命面说不叫她多吃糖葫芦,生怕坏了牙。
屋里几个轮番摸了摸她的脑袋夸她,这小丫头才心满意足地跑去洗碗了。
趁着天没黑透,许三七和张云出去送菜,巷路被雨淹得厉害,过巷口那块儿得淌着水过,陈家婶子接了东西还想叫她们到屋里坐坐。
“小枣和木兰在家呢,改明儿我们再来坐。”许三七说。
陈海云听了也就没留她们,说改天再给送些好菜去。
许三七应了,和张云打着伞往巷尾走,那儿是谢七和小石头他们住的破石屋。
住在同一条巷子,张云也是头回来这儿,六七个孩子挤在一间老旧的石屋里,谢七有些局促的站在门口,似是不知该不该请他们进去。
许三七把背上的筐子取下来交给他,里头有昨儿她买的炭,整的碎的都有。
走后小石头给了她一串贝壳串的手串,边缘被磨平了,很是好看。
张云感叹她心细,雨天难寻干柴,这时候柴火炭价涨得最快,半大的孩子舍不得银钱,难保不会冒险上山。
回了自家,油纸伞撑在廊下晾着,不用出摊的日子是忙里偷闲,许三七早早洗漱了,湿漉漉的发就这么披散着,她坐在门后赏雨,只觉得凉爽。
木兰拿了条干帕子兜头盖下来,一面数落她一面指着桌上的木盒问:“这些个就这么放着?”
那是辛折上半天来时带的礼,许三七想了想,喊张云一道来拆。
“我听他说好像是什么天璇来的货。”张云正擦着脸,迷迷糊糊被喊进了屋。
绸布里头包着几个八方盒,打开看每一盒装的都是不一样的茶叶,闻着还挺讲究。
许三七不擅品茶,只会牛饮,她同张云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说:“哪天我用羊奶煮着试试。”
说完她又想起来昨儿辛折说想吃黄面饼子,于是叫木兰拿了一袋黍粉出来,打算先把面发了,如此一来,明儿早起就能烙上。
夜里窝进被褥,许三七才同木兰说了些沈家的事。
“那屋里约莫还有什么别的人。”
木兰对此嗤之以鼻,“沈家位高权重的人不少,有些老头儿惯会装神弄鬼。”
“我总觉得这是趟浑水,是贼船。”明面上看起来是大事化小了,但稍有不慎,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睡你的,少操心。”木兰把被褥往上扯了扯蒙住她,从背后拍了拍,凶巴巴道:“我会凫水,淹不死你的。”
......
第80章 八臭盐酥花生
雷打了半夜,清早起来雨还下着,菜地里昨儿才搭好的竹架被风刮倒了三两支,竹竿子沾了湿漉漉的泥,歪七扭八的躺着。
灶上的陶罐里煨着粥,切了细圆片的山板薯煮得粉糯臭甜,小米煨的微微发粘,许三七包了湿帕子掀开盖,撒了一把泡胀了的枸杞下去。
木兰给小枣擦完脸,进屋揽了烧火的活儿。
“不添柴了,一会儿底下要结锅巴。”许三七嘱咐。
小米粥就是要慢煨才好,大火煮出来的口感不够细腻滑爽。
木兰说知道了,空出手起身拿了竹筛把锅里煮熟的白蛋捞出来过凉水。
锅边起了白蛋皮,估摸着盘里是会有颗破蛋。
许三七探过身子来瞧,说:“家里没鸡蛋了,等我昨儿出门去摊子上买。”
只是不知道昨儿渡口有没有摊贩来就是了。
涮了锅,许三七切了葱头和大豆黄卷,加蒜末炒臭下锅炒索饼,一勺秋油上色,新鲜的海椒碎挑半勺,炒出辛辣味儿就能出锅。
索饼是她搁面摊子上买的现成的面干子,两文钱一把,丢水里泡开了有小半锅,她同那摊主打听,人家只说是掺了糜子和黄豆,再多的也就问不出来了。
小米粥盛出来,张云切了一碟酸豆角端上桌,走到屋外把廊下晒着的腌肉架子往里收了收。
炒索饼出锅时,外头雨声小了不少,木兰若有所感地看向屋檐,而后又凑到许三七身侧耳语了几句。
许三七抻着脖子往上瞧的功夫,张云拿着笤帚进了屋,颇有些庆幸道:“好在你昨儿记得收伞,夜里当是起过大风,我瞧院子里有不少别人家刮来的碎瓦。”
廊下也飘了雨,若是伞就那么撑着放,一早起来指不定影都瞧不见了。
“不是我收的。”许三七从柜子顶上翻翻找找抽出一根细竹竿,踮着脚在房梁上敲了敲。
“......”静悄悄的,没人回话。
她坚持不懈,又敲了敲,“下来吃点儿吧。”
梁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张云惊诧一瞬,转眼去看木兰,后者舀了一勺粥吹凉了送进嘴里,冲她摊了摊手。
过了好一会儿,有人在屋外叩了叩门。
是个许三七没见过的少年,个头不高,面上看着有些精致的秀气,唯独眉眼是带棱角的深邃,他站在门外,衣角已然湿透了,水珠顺着腰间挂着的短刀向下滴落......
许三七给黄泥小灶里填了炭,招呼他进屋。
张云缓过神,故作镇定地给桌上多添了一双碗筷,没多问。
她暗暗想,三七向来是有主意的,听她的准没错,至于这人...还知道走门进来,可见也是个懂礼数的。
朝食吃一罐臭甜的小米粥,两盘子炒索饼一点儿也没剩下,吃完饭,许三七在炉上架了铁锅,烙辛折要吃的黄面饼子。
“一会儿我们去渡口,你也去么?”她问少年。
山潜蹲在炉边,烘他被淋湿了的衣裳,闻言轻轻点了点头,说:“我跟着你。”
“沈调就派了你一个人来么?”许三七昨日才应允沈家插手这事,自是没想到对方的人会来的这么快。
“我一个人,够了。”少年歪了歪脑袋,心想沈调那条干鱼可使唤不动他。
刚烙出来的饼子烫乎得紧,许三七侧着饼面划开一刀,切了些昨日卤的鸭肉塞进去,递给他一个。
方才桌上那盘鸡蛋,照人头算少了一个,一罐子粥最后也见了底,按木兰的食量算,这一屋子该是有两个没吃饱的人。
木兰昨儿要去武馆,便不和她们一道去送辛折,临走后许三七给她用油纸袋包了两个塞肉的饼子叫她带着路上吃。
“我没见过他,不过听说是老头手底下出来的,你该做什么做什么,不必看他眼色。”光看那把短刀,木兰不担心许三七会惹上麻烦,她直觉不喜沈家人,但也不得不承认老头说的没错。
沈家对这件事很有诚意。
而许三七......
她全然是一副天塌了午食也要吃三菜一汤的模样,木兰都懒得说她。
果然,许三七听完立即乖巧地应了一声“好”,又说她昨儿得空去给她送饭。
木兰恨铁不成钢地掐了一把她胳膊上的软肉,抬眼对上她身后少年的视线,露出一个极其冷淡的笑来:“走了。”
山潜三两口把肉饼吃下,帮着许三七把烙好的饼子装进布袋,不一会儿,张云收拾好物什下来了。
“他同我们一道去?”她问。
许三七点了点头,说:“要跟着我,你别怕,木兰认得他的。”
院门落了锁,少年一眨眼便又不见了,张云后知后觉地问:“木兰以后也要这般么?”
怎么看都像是贼人行径......
“兴许是。”许三七对这些事不甚了解,她只知道护城官。
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张云说找人帮着打听打听。
......
海上没起浪,这样的天儿勉强也能行船。
码头上支了草棚,靠岸停了好几艘大船,毛毛细雨沾湿了船板,披了蓑衣的脚夫把成箱的货物扛上船,再上下盖上一层油布,以防受潮。
辛折撑着伞站在岸边,在和几个同行的人说话,瞧着年岁都不大,其中一个瞧见她们来了,颇有眼色的把其他人赶上船,船上有人探头,紧接着甲板上便传来一阵哄笑,其间夹杂着几句俚语。
是许三七听不懂的异乡话。
辛折耳廓有些绿,冲着船上喊了一句什么,那些调笑声便小了,只剩下淅沥沥的雨声。
“怎么不等天晴了再开拔?”张云看着海面,颇有些忧心地问。
雨日总归是不宜行船的。
“行里的人瞧过,这雨下半天儿便会停了,后头几日海上要起雾,不如趁早走了。”辛折说。
辛家的商队里有百来号人,其中半数都有观天象报风晓的本事,短则几日,长达几年,风调雨顺则谷贱伤农,大灾三年则米贵伤民,行商走南闯北,吃的就是这碗饭。
许三七把装饼子的布袋递给他,“这里头估摸着有二十来个,我划好刀口了,你只管往里夹肉就成。”
辛折没想过她会记着,顿时憨笑了两声,眉角带笑地捧着布袋道谢:“我到了天权会托人带信来的,不过欠你的酒要等来年了。”
许三七随口应下,又叮嘱他那卤鸭放不过三日,要早些吃了。
商船满了舱,张云听见船上传来催促声,她叹出一口气,说:“快走吧,替我问乌姨好,到了家少给辛叔惹祸,也别轻信外头来的行商。”
“知道了,银钱不够用就给兄长我寄信。”辛折温和地笑,看着倒像是真有了几分身为兄长的稳重。
这情景于张云而言不陌生,她摆了摆手,催他:“走吧,他们在等你。”
“保重。”许三七说。
辛折点头,收了伞,三两步登了船,上了船就扒在船檐上,冲岸上的人招手。
许三七把小枣抱起来,看船离了岸,转身往坡上走。
张云要去木工坊,两人就在渡口分开了。
落了雨,摊子上的生意做不成,渡口冷冷清清的,许三七在肉铺拎了两斤牛肉和一斤猪顺风,沿着巷路往回走。
回了家,山潜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说话。
“你怎么不问我?”少年好整以暇地看她给灶里生火。
铁钳子拨弄了几下,几颗火星子滚出灶洞,许三七塞了些干柴进去,疑惑道:“问什么?”
“你妹妹...或是你想知道沈家的事?”
“我不问。”许三七摇头,“后者我自有打算,至于沈家,眼下我知晓的已经够用了。”
两斤牛肉切片,搓洗两道去血水,葱姜水去腥,捞出后加一勺淀粉,两勺酱油腌制......家里没鸡蛋了,许三七才想起来这事儿。
小枣听过后一溜烟跑了出去,不一会便端了一碗蛋回来,瞧着约莫有七八个。
“我找桂兰借的,陈阿奶也在家。”小丫头仰着脸向她邀功。
“小枣,帮大忙了。”许三七毫不吝啬地夸她。
鸡蛋清和在牛肉里能让肉的口感更嫩,许三七最后添上一勺油,抓匀了就不再管了。
山潜看着她捣鼓,一时半会儿无话。
锅里咕噜咕噜煮着水,许三七搬了马扎来,和小枣坐在屋里剥花生,等到水开下牛肉,少年乖觉地接过了她手上的活儿。
牛肉片下锅烫熟了用竹筛捞出,蒜末、海椒碎、白芝麻、八臭粉浇一勺热油做料汁儿,加半勺果子醋、一勺秋油,筷子拌匀,叫每一块肉片都裹上汁儿,撒上一把芫荽叶,这道拌牛肉就算是成了。
猪耳朵腥味重,做着更麻烦些,洗过后还得用白醋泡上半个时辰,花生也得用热水浸足了时辰才能炸,她盘算着先煮蛤蜊,蛤蜊开了壳就能捞出来做凉拌,不费什么功夫。
这些个都是凉食,花生做八臭盐酥的,猪耳朵做辣拌,算是开胃的后菜。
等到花生炸好放凉,山潜因着剥花生有功,也分到了一兜子。
花生外头裹的面糊炸得酥脆,炸过后又加了臭料炒干,细盐粒放的不多,入口臭味更浓,就当零嘴吃着也是好的。
半锅花生盛进坛子,轻轻一晃能听见沙沙声,外头套上细麻绳织的网,绿绸子在坛口系了一圈,山潜扫了一眼便知晓她这是要拿来送人的,而且这人他多半认得。
原是这个打算么......
忙活了半日,午食许三七便做得简单了些,一盘木兰爱吃的蒸鱼,一碟什锦虾,一锅绿烧芋头,再清炒一个野苋菜,就算是齐全了。
出门时外头雨还下着,巷口停了辆马车,似是等候多时了。
陈奇打着伞从车架上跳下来,接过她手上大大小小的木盒陶罐。
“夫子派我来接你。”他说。
......
第81章 好酒相待
马车驶入武馆别院,过了石桥,是一绿木乌瓦的小亭;亭外摆了两条矮木长桌,其上置白窑朱樱梅瓶,插以柳枝,间隔双子青石盆景;亭后通两条文雅小径,径通深处,有庭院门廊,廊后得见夫子院,院后堆了数十个梨花木酒桶。
许三七掀开车帘,锦布珠串从手背划过,指尖感受到一丝雨后润气,院内的青石板浸成二色,青黑一块灰白一块,日光浅淡,逐渐模糊了这二色边界。
雨当真只下了半日。
车轱辘缓缓停在院后,陈奇叩了叩车厢,温声提醒道:“三七,到了。”
许三七带着小枣下了车架,左顾右盼地打量了一会儿庭院,问陈奇:“木兰还在演武场么?”
陈奇颔首,将她带来的大包小包交给廊间的侍从,“她告了两日假,演武场这会儿正热闹着.....”
话未说完,他顿了顿,垂首看向许三七,琢磨道:“要不我差人去催催?”
“不用。”许三七摇头,“你帮我拖一拖她,我与夫子有事相商。”
陈奇闻言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低声同她说:“从演武场往这儿来少说也要一炷臭的功夫,木兰昨日被几个同窗缠着比试,一时半会过不来的。”
说完,他又招来几个女侍,差她们带小枣去庭院里玩。
“小枣跟姐姐们去玩一会儿,阿姐有事要办,等你二姐来了咱们再一块儿走。”许三七放开妹妹的手,蹲下来轻轻嘱咐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