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友果然有几分文采,不知小友可愿与老夫煮茶论道?”
薛老三夸赞着转身寻说话人,却在视线扫见大堂角落的两人时愣住了。
这两人怎么在这儿?
正在薛老三愣神之际,郭佳却是开了口,“煮茶论道?我看是喝酒侃大山、四处抹黑吧?”
薛老三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说话的人是郭佳。
想来自己刚才那番话,是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进了这两人的耳朵。
“大小姐瞧您这话说的,我这怎么就抹黑了?”
薛老三不服气,看着晏清阴阳怪气地挤兑道,“这特使大人官威大得很,来了羊城一天天的城里到处玩乐,大家伙儿都亲眼看见的。这秦老太太好歹也是特使大人的亲外祖母,她为了上任,可是人葬礼都不曾出席。一不服丧,二不见悲……”
“要我说,大小姐,您还是少和这种人来往。指不定哪天给人卖了,还得给她数钱呢!”
薛老三丝毫没有背后说人坏话被抓包的尴尬,反而当着晏清的面劝起了郭佳。
郭佳乐了,嘲道:“你要将这造谣生事的时间,用在看书听课上,高低得是个状元。”
薛老三看看堂中众人窃笑不止的模样,当即脸一板,“大小姐您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咱让别人评评理,看我刚哪句话说的不是事实?”
薛老三嚷嚷着,“大家伙儿都有眼睛亲眼看见的,我还能颠倒黑白不成!”
“是啊,大小姐,都是咱们亲眼见着的,金先生又是向来不说假话的,怎可能冤枉了她?”
一人附和薛老三,“您这样的闺阁女子就是太单纯,不晓得人心险恶,可别被她用一点儿好处,就给骗了!”
周围又是几个人应和着说了几句类似的话,更多的却是目光灼灼地盯着与郭佳同桌而坐,一直不曾表态的晏清。
第253章 众口铄金
天光从纸糊的窗户照进来,光尘在其间沉浮。
大堂最后一排的两人笼在这沉浮的光影里,远离人群。
一边是讥嘲不满的郭佳,一边是沉默品茗的晏清。
纵然大多数人眼神不善,却也没那个胆子敢不怕报复地明着开口。
“她要真是清清白白,您叫她来跟咱们对质啊!”
薛老三却是不怕报复的,指着晏清同郭佳嚷道。
郭佳看向晏清,却见她也正看向自己。
郭佳心中一动,神色一松,悠闲地坐在位置上斟茶,“我今儿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真假参半的谣言,最是能让人信以为真。”
浅饮一盏茶润喉,郭佳也不给薛老三继续拱火的机会,“你店里的说书先生说我是被指名道姓被叫来陪人玩乐的?”
“这得亏晏将军是个女子,不然遭你这么一编排,我是有七八张嘴都要说不清了。”
郭佳笑盈盈地打趣晏清,“说实在的,金先生这张嘴说出来,我都差点儿怀疑您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的纨绔了。”
晏清没搭理她。
郭佳也没在意,杏眼一转,看向面色难看的薛老三,“你说你跟着吴叔这么多年,怎么就一点儿谨言慎行的君子德行没学到呢?听了点儿细枝末节,就胡编乱造地编排出一场大戏来。”
“我今儿也不怕丢人,跟大家伙儿说个实话,我这人好玩儿,但身边却是没几个合得来的朋友。这跟晏将军一见如故,那是死皮赖脸地拉着人出来陪我的。到你嘴里,倒成了我天真被人骗?”
郭佳好笑地反问薛老三,“就算我是个蠢的,我爹难道也是个蠢的?”
薛老三被堵得没话说。
这时众人也反应过来,以镇北侯对自己女儿的重视程度,就算这晏清是皇帝派来的特使,想对郭佳不利,他郭佑宁也绝不会让她好过!
她哪儿还能这样逍遥地跟着郭佳满城玩乐?
“你……这都是大小姐您自己在说,谁知道真假?”
薛老三不甘心地反驳,“万一是您看她身份高,怕得罪她才这样说,那谁知道呢?”
郭佳都气笑了,“合着你一张嘴说啥是啥,我说实话就是我屈于权势?我一侯府千金,还没你这主簿家的家奴有骨气了?”
薛老三脸一变,“大小姐您这话可真是冤枉了我了。就算借我两百个胆子,也不敢这么贬低您啊!”
“而且我已经脱了奴籍,现在是平民。”
薛老三小声为自己辩了这么一句,叫周围人都变了眼色。
“脱了奴籍了啊,难怪硬气了不少。”
郭佳似笑非笑地道,“我记得你是欠了不少外债,才卖身为奴,分到吴叔府里做事儿的。千百两白银,一般人一辈子都难得欠一半,你这就还清了?”
薛老三一颤,自知失言,忙讪笑着圆场,“这都是吴大人心善,看我年纪大了,也在府里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送了我这小店,放我返良养老。”
“那吴叔可真是好人。”
郭佳赞叹道。
“是是是,吴大人可真是善人善心……”
薛老三松了口气,正要接着郭佳的话夸几句原主,郭佳却没再给他机会。
“也是吴叔心善,想着晏将军头一回来北疆,紧接着就要接手北疆边防这等大事,若是不熟悉北疆风物,恐有疏漏之处。所以才让将军闲着,随我到处走走看看。”
郭佳好整以暇地看着薛老三僵住的笑脸,“结果到你嘴里,吴叔的好意,倒成了将军的不是。你说说,你这是不是给将军抹黑,打吴叔的脸?”
“这……”
“就你做的这些事儿,给吴叔丢的那些脸,那才是真的忘恩负义,不仁不义!”
郭佳压根儿不给薛老三插话的机会,“你只见晏将军随我各处游玩,却不知我们去的都是些北疆特有之地,是为多了解咱们北疆的百姓都是怎么过日子。”
“你只见她舍了驿馆入住侯府,却不知这是吴叔建议相请,为尽地主之谊,亦是方便那些不适合带出的文书,可以直接交付到将军手中。”
“你只见其白日里整日悠闲,却不知她夜里常常整夜遍阅文书,就为多了解三城一点。”
“你只见她领军打胜仗,风光无限,却不知这仗打起来,日日夜夜都要提防着掉脑袋!”
“沽名钓誉?”
“你真当那军营里的将士都是傻狍子,会将到手的功勋送于个名不副实的女娃子?”
郭佳声声质问,薛老三哑口无言。
周围人一时被郭佳震住,整个大堂里顿时鸦雀无声。
郭佳歇下话头,伸手去取茶壶,却见晏清递了盏温茶过来。
本想说声谢,却睹见那人眼中藏着的窃笑,惹得郭佳嗔了她一眼。
自个儿在这儿费劲为她澄清谣言,她倒是事不关已般当看好戏?
“本是走累了进来歇歇脚,听听评书,谁知遇见这么出颠倒黑白的,真晦气!”
郭佳摇着手中团扇,愤懑地饮茶。
薛老三在大堂里一众人各色的眼神里,黑着脸灰溜溜地走了。
薛老三走了,众人看戏的眼神儿就转到了晏清和郭佳两人身上。
但这两人的身份不比薛老三,他们是断不敢轻易在她二人面前说小话的。
于是众人便转着眼睛去找先前附和薛老三的几个人,却发现那几个跳的最欢的,这会儿也已经是不见了人影。
再想郭佳先前的那些话,众人的神色就更精彩了起来。
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脸上满是发现了隐秘八卦的兴奋。
眼睛都在发亮!
以至于说书先生下半场说了些啥,没一人听全了的。
睹一眼时不时扭头往这边瞧一眼的众人,郭佳凑近些许,问好似没事儿人一样的晏清,“别人这样编排你,你不生气吗?”
“小把戏,没什么可生气的。”
听着晏清云淡风轻的话,郭佳却不是很认同,“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如今流言四起,连漠城都有所耳闻,迟早还会传到荆城、北地去。就算你清者自清,这流言之下,也必然会影响边城将士的态度。”
“你身为防御使,若与将士们不和,后果可能难以预计。”
郭佳提醒道,“今年雪原人动作频繁,能让你在军中立威的时间可不多。”
第254章 万事俱备
对于郭佳的提醒,晏清报之一笑,“若是将流言源头处理好了,接手边防倒也要不了多少时间。”
郭佳眸光一闪,压低了声音问:“都准备好了?”
“差不多。”
晏清模棱两可地答着。
郭佳追问:“还差什么?”
晏清抬睫看着她,忽地莞尔,“还差令尊的表态。外放的京官就算犯了大错,按常规要先收押上报刑部,然后将人押解回京再行定夺。我虽有些特权,但若令尊力保此人,我也不能将事做得太绝。”
“这确实是个问题。”
郭佳抿唇,“他与父亲多年好友,以父亲的性格,若非有直接的证据指出他的确罪无可恕,还真可能护短。”
“那不叫护短,叫包庇。”
晏清道,“一个人做了有亏道德,不涉及律法,不危害他人之事,尚可以维护。违法乱纪、作奸犯科者,当赏罚分明。”
“至于证据,这些天倒真的是……收,获,颇,丰。”
晏清一字一顿地咬着字眼,声音发凉。
听她这个语气,郭佳隐约猜到,这背后的事恐怕远比她知晓的,要严重得多。
“我会去劝说父亲的。”
郭佳沉了语气。
“那就辛苦郭小姐了。”
晏清轻扯唇角,“限期将至,明日必不可少要往布防司走一趟的。”
郭佳知她是准备收网了,点头应道,“我相信家父定不是是非不分之人。”
“我想也是。”
晏清如此说了一句,便不再言语。
待一场评书听完,二人离了茶楼,回了侯府。
郭佳脚刚踏进侯府,管家郭余便迎了上来,“小姐回来了,侯爷在慎思斋等您,请您回来便过去那边,陪夫人用膳。”
郭佳眼微垂,瞥一眼晏清,道:“知道了,您替我好生招呼着晏大人。”
郭余应着,待郭佳走后,便引晏清往客房去。
“贵府夫人可是大理寺少卿步慎行步大人之妹?”
晏清状似无意地问起。
“是。”
对于这人尽皆知的事,郭余没有刻意隐瞒,“夫人与侯爷是青梅竹马,知书达理,待人处事仁善为先,只可惜红颜薄命,生下小姐半年不到,便撒手人寰了。”
“着实可惜。”
晏清叹道,又问,“既然夫人已经仙去,今日……”
晏清好似斟酌着词句,不敢轻易将话说完,怕犯了忌讳。
对于晏清的疑问,郭余也很是理解,“今日是夫人生辰。除非战事吃紧,否则每年这一天,侯爷都是要陪夫人过的。夫人去后,侯爷和小姐会在这一天到慎思斋用晚膳,守着夫人的牌位,陪夫人过生辰。”
“原来如此。”
晏清道,“侯爷与夫人感情深厚,令人艳羡。”
“一对苦命人罢了。”
郭余摇头叹息。
晏清眸光微闪,余光瞥向满头华发的郭余,问,“听说吴主簿除了与侯爷是同窗好友,与夫人也关系甚好?”
郭余脚步微顿,却又很快调整如常,答道:“吴大人是夫人表兄。”
“原来吴大人与侯爷还是亲戚。”
晏清恍然点头。
这倒是与燕七的情报对得上。
如此说来,前世吴放虽然软禁了郭佳,却没下杀手,之后郭佳逃脱也没怎么追捕,只是杀尽了郭家其他人交差,倒是承了步慎思的情。
“大人,竹苑到了。”
晏清从沉思中惊醒,却见不知不觉间已是到了竹苑门口。
“大人先且休息,老奴稍后会遣人送晚饭来。”
郭余说道。
“郭管家劳累了。”
晏清道着谢,正待进院子,却见郭余站在原处未走。
晏清心生疑惑,“郭管家可还有事?”
郭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垂首下拜,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侯爷虽对小姐宠爱非常,但若小姐做了错事,也必然是疾言厉色,半点不徇私的。”
闻言,晏清眉梢微挑,微弯唇角,道:“侯爷公私分明,令人钦佩。”
郭余颔首,起身离去。
不多时,便有人送了饭菜来。
红妆端着药,与那人前后脚到了竹苑。
“已经可以收网了。”
晏清接过药碗,对红妆道,“从北地借过来的兵,可以用了。涉及此事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别漏了。”
红妆应下,示意她先把药吃了。
看着药碗里黑糊糊的药汤,晏清皱了下鼻子,随即一饮而尽。
浸心的苦涩充斥着整个口腔,又带着些微的酸辣,以及一股浓重的腥味。
便是已经喝惯了苦药的晏清,也不由得被这味道呛了一回。
“换了药方?”
晏清苦着一张脸问。
红妆点头,“木老之前说过,一月后去取新药。这是鸿影今日刚送来的,下个月还有新的。”
“还有?”
晏清满面苦涩。
“还有半年的疗程。”
红妆看着晏清难得地变了脸,那模样好笑,可她却笑不出来,“至于之后,木老会亲自看过你的情况,再行定夺。”
晏清哑口无言,片刻后又苦笑道:“我觉得我没病到那种程度。”
“看你整日里活蹦乱跳的样子,确实不像病入膏肓。”
红妆浅笑着附和她的话,“也许这药不是治病的,是补身体的。你这连着几回重伤,难免血虚。”
虽是说着好似玩笑的话,红妆眼底却压着难受。
她亲手煎的药,亲眼见过那些药,便知晓这话不过是自欺欺人。
晏清好像没瞧见红妆的神色,颇有些愁苦,“这补药可太难吃了。”
“木老的药总是味道差,但效果却很好。”
红妆收拾了药碗,摆上饭菜,递上筷子,哄小孩一样地说道,“苦过一时也就好了。”
晏清叹气,“这饭菜闻着挺香,吃进嘴里,就全是那股药味儿。”
红妆给她拈了几筷子味道重的菜压味儿,嘴里劝道:“这药必须得饭前吃效果才最好。”
纵使嘴上抱怨着,但晏清却也没提断药的事。
她还需要活得更久。
竹苑这边刚端上碗,慎思斋那边的晚餐已是近了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