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晏清的先锋也就坐实了,被晏康明安排到洱郡前锋营去当了小队长,后来也不知怎么,就又成了前锋营统领,彻底坐实了她前锋将军的名号。
粗略地梳理了一下自己所知的晏清的功绩,皇帝只觉得不可思议。
心下震惊的同时,也让他头脑更加清醒。
他又问:“就算你想请辞北上同外祖团聚,又为何将功劳算在舒澜头上?功名与辞官,这两者并不冲突。”
第80章 烂摊摆烂
问这话时,皇帝一直仔细审视着晏清。
在他看来,晏清这种少年成名、前途光明,且也曾有过豪言壮语、志存高远的人,突然辞官说要回去跟家人团聚,给老人养老送终,有些太过突兀。
只是晏清一直低着头,他也瞧不见晏清的神色变化,但先前对所有问题都回答得毫不犹豫的晏清,这次倒是迟疑了片刻。
短暂的沉默过后,晏清再开口,一直淡然的声线多了几分真挚。
她道:“如今羌国内乱,西戎虎视眈眈,南疆形势不明,郡王执掌西疆时日尚短,正是需要功名垒砌,以获得更多权力的时候。此外,郡王多次救微臣于险境,微臣无以为报,且有这些许薄名,愿能助郡王一二。”
晏清的回答叫皇帝有些意想不到,但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像是他们晏家人会说的话。
只是,这说书唱戏的无以为报是只有以身相许,眼下有人求的以身相许,到她却是成了舍命为其累名助其高就。
皇帝的心情有一瞬间的微妙,有点儿替自己的侄子发愁:“你就没想过……”
皇帝心中有些好奇,晏清对孟舒澜的心意到底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可话问一半又顿住,最终把话咽了回去。
这话问出去要是晏清是明白的还好,要是不明白,自己这局外人把窗户纸捅破,怕是要坏事儿,回头孟舒澜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跟他闹。
想起孟舒澜那跟自家长姐一样厉害的嘴,皇帝觉得还是装不知道为妙。
小辈的事儿,就让他们小辈自己处理去,自己还是别瞎跟着掺和了。
心念之间,皇帝心里已经转了千百回,于是嘴边的话一转,就成了:“你就没想过重回西疆吗?以你对西疆的熟悉,若有你做助手,岂不是能助舒澜更好地做好西疆统帅一职?”
皇帝本是随口一问,却见晏清却神色郑重地抬头,反问道:“圣上以为如今北疆局势如何?”
皇帝一愣,顺着晏清的话一想。
北疆如今由郭佑宁做主帅,除了一个守北地关隘的秦莽,其他都不能算作完全忠于皇室之人。
他们忠于的,是镇北侯――郭佑宁。
而郭佑宁同许相逢一起支持老三为储,他跟许相逢的牵扯有多深,他还有几分忠于皇室,这都是未可知的。
总的来说,北疆形势并不容乐观。
这一想,皇帝便不由得想起现在唯一还算安宁的东疆,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知晓自己从先帝手里接了一个烂摊子,但怎么突然这烂摊子就摆烂到三疆都明显处于不利局势了?
“所以你回北疆,是想接手你外祖秦老将军手下的秦家军?”
皇帝揉着眉心问晏清。
“是,也不是。”
晏清回答得模棱两可。
皇帝抬眼:“怎么说?”
晏清略微沉吟了片刻,才道:“圣上应知秦老将军有一义子,也是微臣名义上的舅舅,是秦老将军培养的接班人。若秦老将军故去,秦家军自该由微臣的舅舅接手。”
说到此,晏清停顿了一下,眉微蹙,好似有什么话不好说出口,但皇帝还没细问,晏清便又接着说了下去,“雪原被压制已久,若反扑而来,定然是准备充足,微臣私以为,北地境内兵马恐不足以御敌。”
“故而,微臣想借调西北联防营的人马。”
虽不知晏清为何说得如此肯定,但这确实是他先前没考虑到的,以至于晏清说起这事时,皇帝的心也顿时沉凝了几分。
武安方才与西戎打过一场硬仗,又经历一场内乱,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到处都是事儿,却又偏偏人手不够。
雪原各部十几年前被秦莽杀得丢盔弃甲,元气大伤,退让百里递交投降书才算是了事,所以对秦老将军格外忌惮。
但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秦莽也不是当年正值壮年血气方刚的青年人了,难保休养生息后的雪原各部不会动卷土再来的心思。
或者说,他们可能早已有了先手准备。
皇帝眼微眯,想起了温哲茂用来毒杀他和小六的雪石粉。
雪石粉是雪原独有,因其无色无味,下入食物中无知无觉,对人伤害性极大,所以武安境内已经明令禁止雪石粉的进入。
可这种东西,却还能在皇庭中流散,可见这朝中有高官是搭上了雪原这条线了。
就是不知道搭上这条线的,是只有老大一人,还是另藏有他人。
若朝中还有内贼,那雪原真就是不得不防了!
“西北联防营战士的调动,需要西疆、北疆双方统帅的手谕才可调动。”
皇帝沉声问晏清,“你有把握从镇北侯手中拿到调兵手谕?”
要知道西北联防营可是重要军事要地,其中兵卒不可轻易调动,仅凭猜测就想让郭佑宁给调兵手谕,几乎不可能。
皇帝正盘算着要不要给晏清个什么特令,毕竟就算他是个没什么多大实权的皇帝,那也是皇帝,皇帝的手谕下了,就是没有郭佑宁的调兵手谕,也没什么两样。
至于好不好使,就看郭佑宁对自己手下的兵是怎么调教的了。
然而皇帝这边心情沉重,晏清却是扬唇一笑:“西北联防营由西疆和北疆的战士组成,北疆没有镇北侯的调令微臣是奈何不得,但有西疆的调令,微臣相信西疆的兄弟还是愿意给微臣一个面子的。”
皇帝一愣,万没想到晏清打的是这个主意。
可她一个臣子,当着自己这个皇帝的面,说自己凭面子就能调兵,是不是太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
但晏清下一句话,却又让他没有心思去纠结什么面子权力,毕竟若是这武安江山都没了,他这皇帝也不过是摆设。
她说:“若真到了雪原反扑之时,定是雪原早已做好完全的准备。那时若再向镇北侯请了手谕调兵,只怕一来一回,北地防线已然失守。”
皇帝自己也是上前线打过仗的,自然也明白兵贵神速这个道理。
有的时候,真的就是一瞬间的选择,就可能决定整个战局的成败。
第81章 渴盼安宁
“所以晏清回北地,算是一石二鸟之计。”
皇帝捡重要的事儿同孟舒澜说了,同时告诫他,“此时形势非比寻常,稍有差池可能便是国破家亡。不只是晏清要尽快启程前往北地以防万一,你也要马上动身赶回西疆,稳住西疆局势。”
“至于南疆……”
三疆形势告急,让皇帝已是焦头烂额,想起可能还要跟群臣争论一番派谁去平定南疆,皇帝心中就更是烦躁。
“何不让端王殿下南下?”
先前听皇帝所言紧迫形势亦是眉头紧锁的孟舒澜忽地建议道。
皇帝思量了片刻,却道:“再看看吧。若是老二赶得及,老三还是留下来帮朕处理政务。”
孟舒澜眸色微沉,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开口。
若抛开许家的威胁,温哲翰绝对是最好的储君人选。
但其实孟舒澜觉得,在如今武安四面楚歌的情况下,许家的威胁或许并不像皇帝所想的那么重要。
温哲贤其名为贤,却是一众兄弟中最为平庸的,没什么过错,却也没什么功绩。
要是皇帝想让他代替温哲茂,取代温哲翰为储君,就需要一件大功劳打底。
收复南疆,无疑是一件不错的功劳。
风险虽然大,但只要有老将辅佐,以温哲贤平和顺从的性格,定然不会做什么一意孤行的事。
这功劳就算是白捞的。
孟舒澜心中为温哲翰不平,却也谨守本分。
他可以在皇帝面前耍横耍赖,但绝不可没有底线。
显然,皇位的归属的问题,就不是他该过问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中对温哲翰有愧,又或者对武安岌岌可危的政权焦头烂额,孟舒澜总觉得说出这句话后的皇帝,好似瞬间苍老了许多。
瞥一眼皇帝鬓间白发,孟舒澜心中叹息一声,敛下眼,恭敬地同皇帝告辞。
离开御书房,孟舒澜抬手遮了下殿外耀目的光。
这金碧辉煌的殿堂折射的幻光,也不知迷了多少人的眼?
摩挲着袖中西疆帅印,孟舒澜忽地想起晏修来。
跟他喜欢谋定而后动的性格不同,晏修更擅长于抓住时机奋勇出击。
也许自己该跟他学学,改改自己这瞻前顾后的毛病。
回首望一眼御书房,孟舒澜迈步出了皇宫,直奔晏家军在城郊的营地。
孟舒澜到时,晏清正结束晏家军众人的操练。
众人见他来了纷纷问好,晏清将枪交给红妆,一边净手,一边问到身前的孟舒澜:“同圣上谈过了?”
孟舒澜怔了下,但旋即又觉得正常。
就像他很了解晏清一样,晏清也同样了解他。
她知道自己肯定会去找皇帝要个说法的。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孟舒澜有很多话想问,但到了嘴边,却认了怂。
晏清顿了下,将擦手巾搭回架子上,才道:“本来是打算平定叛乱后连夜走,但你带这么多兄弟回来,我若不跟他们告个别,回头再见怕是好不了一顿唠叨。”
孟舒澜喉头滚了下,觉得有点儿委屈:“你要跟兄弟们告别,都不打算跟我说一声?”
晏清疑惑地瞥他一眼,笑问:“为什么会这么想?你难道不是我兄弟?”
孟舒澜一噎,总觉得自己就是在自找苦吃。
想不到怎么应付晏清,孟舒澜干脆另起了话头:“你打算怎么处置刘诏?”
说起刘诏,晏清的笑容淡下去。
刘诏会反叛这件事,她不是没有预料。
温哲茂会想到扣押她娘胁迫她,就不可能不防范自己失控,找一个她身边的亲信做后手,是很常见的事。
在燕七告诉她刘诏女儿失踪了后,她其实就猜到了。
只是刘诏就跟红妆一样,两辈子都是她身边的得力干将,她的心腹。
她能理解刘诏的难处,却不能接受他的背叛,哪怕他是被逼无奈。
但若要她按军规将他处死,晏清却又开不了这个口。
上辈子,刘诏也算是为她而死,自己欠他一条命。
“除名了。”
晏清说得轻巧,躲开孟舒澜关心的视线,转身往校场旁的棚子走去,“虽然他是被逼的,但错了终究就是错了。就算我不杀他,这军营他也待不下去了。”
孟舒澜跟在晏清身后,直觉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诚然他是愤怒于刘诏竟朝晏清挥刀的,但到底是共事了多年的兄弟,他又是迫不得已,真要是处决了他,又多少觉得这惩罚过了。
可若不罚,又该如何威慑其他人?
晏清的做法,算是罚得轻了。
但若刘诏是个有良心的,只怕他这辈子都将为这一次的错误而懊悔愧疚,也未必就比死了好受。
孟舒澜知道刘诏的背叛对晏清来说,可能远比身上挨一刀还要难受。
晏清五岁跟着镇西侯去边疆开始,刘诏就是她的护卫兼陪练,甚至可以算晏清的半个教头师傅,后来一直跟着晏清出生入死,说是除了镇西侯和晏修外,晏清最信任的人也不为过。
自己找这个话题,无疑于是在给她伤疤上撒盐。
孟舒澜有些懊恼,却又听晏清语气平淡地道:“如今他能跟他女儿一起过安宁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孟舒澜微愣,抬头看向晏清,见她当真是神色平淡,没有丝毫的失落,或是被背叛后的愤怒,甚至有些庆幸这样的局面,倒叫孟舒澜一时有些看不透。
见孟舒澜怔愣着,晏清却是清浅地笑了下:“我们这些当兵的,最盼的不就是有一天能不再餐风饮露,跟家里人安安稳稳和和美美地过一生?刘诏虽算不上衣锦还乡,但好歹还能回家安稳地过日子。”
孟舒澜更迷惑了。
她竟是真的在替刘诏感到高兴?
孟舒澜还没弄明白晏清到底是怎么想的,却又听晏清道:“从前我总会想,为什么总是些小打小闹,都没机会让我大展身手。”
“可是几场大战却叫我明白,原来没机会大展身手,才是最好的时代。”
晏清自嘲地笑着,笑容里带着不和年纪的沧桑。
那眼中的寂寥苦涩,让孟舒澜恍然间忆起那晚她在侯爷、阿修墓前轻声同他说:“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往下走”。
那神色,如同负重前行的老者。
第82章 撤悬赏榜
孟舒澜想了许久,才找到贴切的形容,可这形容却叫他心底泛酸。
本正是昂扬向上朝气蓬勃的年纪,却何以被迫老成持重如垂暮之人?
孟舒澜有心说些什么,然晏清却又很快换了别的话题:“殷十娘的悬赏撤下来了,但她似乎也没什么别的地方想去,不若让她跟你回西疆?她在南川洲附近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想来也有些熟人在南川洲走动,于你掌握南川洲形势很有助益。”
见她都决心放下西疆了,还是时刻不忘为他、为西疆的安稳打算,孟舒澜心底生出一股冲动,想要将眼前人揽进怀中紧紧拥着,告诉她不用如此操劳,一切都有他在,想让她试着多依靠他一些。
然而在晏清澄澈单一的眸子注视下,他却没了那勇气,只是呐呐地应着:“嗯,可以问问,看她怎么打算的?”
“去呗!”
爽朗的女声突然在二人身后想起,孟舒澜转头,却见殷十娘正坐在他们休息的棚子后一桌。
瞧出孟舒澜的惊诧,晏清解释道:“行军潜行时,伪装很是重要,而十娘正好擅长此道,我就让她到营里给大家伙儿交上一两手。不说学会,多少长点儿见识,能识破敌人的伪装也够了。”
孟舒澜瞥一眼四周神色各异地偷瞧殷十娘的兵卒,若有所思地点头,却又建议晏清道:“那可得让她改改喜欢到处招蜂引蝶的习惯,军营不比江湖,别带坏了营里的将士。”
说这话的时候,孟舒澜偷眼扫一眼晏清,心里嘟囔,“尤其可别自己被带坏了。”
但这话孟舒澜也只敢心里说说,嘴上却是一点儿不敢伸张。
殷十娘听了孟舒澜的话不乐意了:“什么叫老娘会带坏营里的将士?孟舒澜老娘告诉你,你别瞧不起人!就你安排去南川洲那些人,还真不如老娘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