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进来坐会儿!”白老师追出去,脚上的拖鞋一嗒二嗒三嗒。
齐奶奶没有回头,拿着锄头绕过田地向院门走,边走边说要去给后山的玉米苗施肥,白老师没再多说,看齐奶奶的身影出了院门后才进屋,在换鞋子时想起家里方便面已经过期的事。
上次凌楼吃过后便拉了一天的肚子,后跟他说过多次,以前没有时间,就没有想起,现在想起就带出去扔了。巷子对面即躺着一个很大的垃圾箱,他觉得还是把面带到那里去扔掉比较合适。
章医生在院里手里点燃夹着一根烟坐着,不抽,专闻烟味儿。章医生戒烟是在八年前,那时他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儿便是披了衣服坐在床上抽一根烟,抽完才穿好衣服裤子下床。具体日期他也记不太清楚,总之那些天天气极好,一连晴了一个多月,每天都是艳阳高照,从地里抓一把土,几捻几吹就化作细尘全部飞在了空中。
他起床后去了厕所,打开厕所门就有一股焦糊味儿,焦糊味儿里还夹杂着塑料燃烧的刺鼻味道,浓烟从卧室门缝挤出来。他奔过去打开卧室门,烟和火苗借势一股脑儿向他涌过来。章医生内心冷静,关上门从厨房牵了水颇费力气把火扑灭,房间里除了几个大立柜,其他都燃作了一把灰烬。其根源是他吸烟的火星落在被子上形成燎原之势,自那件事后章医生一心一意戒烟,不屑吃的糖果也吃了好多,想抽烟就拿一颗放在嘴里。他做事的决心非常人能及,后成功把烟戒掉。
他也知道闻烟味儿比直接吸烟更有害身体健康,有时闻闻解解闷儿也好,他闻会儿烟味就站起来到院门看看,始终没看见白老师的身影。
“章医生——”白老师一句话惊醒半睡半醒中的章医生。他急忙扔掉手中还在冒烟的纸烟,那烟也只剩下烟蒂。随章医生手的力道飞到院墙,撞在墙上落到地面。扔掉烟蒂的章医生无所适从,像被家长发现吸烟的孩子。
白老师完全没看见章医生拿着烟在闻烟味儿,也没注意到章医生的半睡半醒,他只是看见章医生,礼貌性地打招呼罢了。
“白老师好!”章医生的这句话有些生,不像平时那般张口即来。
“您在休息?”
“本来想坐会儿的,哪想坐着坐着就睡着了!那天——”章医生看着墙脚的烟蒂目不转睛,狠下心道,“那天我说的话,您不要放在心上!”
白老师一时没能读懂他话中的意思,“您叫我名字就可以了!”他说这句话时努力回想,脑海回想章医生是否说过什么深入人心的话。能想到的只有他把女儿嫁给他的事了,他原本就没有当真,不提起都已经忘了。“您放心,那件事,我没有当真!”
话说到章医生心坎儿上了,他伸出右手拍了拍白老师的肩膀,万语千言止于这安慰性的一拍。
章医生的目光扫过地面,看见放在白老师旁边的纸箱。“这是——”
白老师的目光和章医生的目光交汇落于纸箱,“过期了的方便面,我正准备拿去扔掉呢!”
章医生心情一瞬演变成曲径通幽的畅然,“孩子啊,方便面要少吃,总之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你看看我现在这样!”
“您怎么——”他看着章医生挺健康的一个人。
“高血压——可我这人偏偏贪嘴,喜欢吃肉!”
第124章 且行且珍惜
萧望自几日前被鸽子祸乱了一阵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里安稳如泰山,除了吃饭上厕所,其它时间都在卧室写写画画。从他卧室飞出一声,像是撕布条,又像书的封面被撕裂。
光头强坐在沙发弄了红花油揉脚踝,他今天下车时把两步当作一步崴了脚。周金枝问他是否要去医院看看,他坚持说不用,用红花油多揉揉,等里面的淤血散了就好。
“望儿在干嘛?”光头强听见萧望房间传出的声音便问,这些天他忙着跑车,只问了儿子的考试情况后就没再多问。问来问去儿子也不会认真回答,他心里明白儿子的这次考试又黄了。
周金枝帮他揉着脚踝,“这几天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她心里也明白一定不是与高考有关的事。
“是不是又在看武侠小说?”儿子被武侠小说迷了心窍,之前上课看小说被老师没收把家长叫去,他打过骂过,不见起色。加上周金枝的保驾护航,儿子一路混到了现在,在这件事情上,他觉得自己真的是没办法了,越管越成仇,只得由他去了。
周金枝摇头,“好像是被鸽子欺负了!”
“没用的东西!”光头强感叹,心里想着他活生生的一个人,倒让一帮畜生欺负得足不出户,说出去有损他的颜面。“啊,你轻点——”
周金枝故意给他按得重了些,“也不问问儿子有事没事?”
光头强抽回脚自己揉着,“还不都是你惯的?”
“还不是得了你的遗传,你说你,什么时候弄得过别人,那笔拆迁款,还不是你送到你哥哥手里的!我自己的钱,哪需要他帮忙去拿,说你还不相信,做的些事,连猪也做不出来!”
“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脚踝也懒得揉了,穿上拖鞋离开沙发到了卫生间,卫生间的门被推开一半又被关上,转身走向玄关。
“这么晚了,你干嘛去?”
“小头爸爸今天晚上回来,我去看看!”换完鞋便出了门。
光头强关上门,萧望卧室的门打开了,他拿了把扇子扇着走出来,嘴里咕噜着好热。扇子忘了是何时买回的,收拾书画的时候从箱底翻出。摆在书架上的小说全收进了纸箱,至于这些书的去向,他还没有想清楚,留着还是当作废纸论斤买了亦或捐给图书馆,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周金枝打开电视,新闻频道,重播着奥运会闭幕式,声音把桌上的香蕉都震得移动。萧望抢过遥控器,调小了声音,“这么大声音,还没老耳朵倒先聋了!哎——”他摇着扇子在沙发坐下,“心情又不好了?和强强吵架啦?”他翘着二郎腿,自得其乐地下半身准备保持不动去拿桌上的香蕉,无奈他个小腿短手臂也短,试了三次不成功。实在没有办法,他只好放下二郎腿拿了根香蕉。
周金枝心情不好时除了找人诉说,就是把电视机的声音开得老大,不是自己说就要听别人说,心里才能好过些。
萧望把声音调小后周金枝把遥控器拿过来又让声音恢复如初。萧望放下扇子赶快把香蕉皮剥了把香蕉塞进嘴里,双手捂住耳朵。香蕉在他嘴的作用下不用手很快吃完。他在网上发出了几张自己画的英雄人物,几天前有一家杂志联系了他,他想着存点钱给光头强买双好点的手套,不然冬天又会长冻疮。
他的这点小心思对谁都没说,说出来一旦没实现,丢脸。
光头强出门走到院墙的位置向二楼的露天小场院遥望,没有老好人的踪影,又退到院门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看,还是没有他的身影。转身跨过巷道走向章医生家,章医生在院子里装自行车。章林生挂在嘴边说了无数次的自行车这次他终于狠了心买回来,买的话自然只买一辆不行,还需给章立早也买一辆。此时两个孩子都不在家,正好可以把自行车装好给孩子们一个惊喜。
“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怎么不拿已经安装好了的,我看你弄到什么时候才能弄好?!”柳珍看章医生的动作心里跟着着急,甩手进了屋,章医生的手抓药秤都不用,要他做这样的手工活儿可真是要了他的命。此时他忙得满头大汗,却连第一辆自行车的轮子都没有装上。
“章医生,忙啦!?”光头强背着手站在院门,从章医生的角度看,只能看见他的半个身体。半明半暗中看着他的另一半就嵌进了墙壁。
光头强的声音如醍醐灌顶把章医生唤醒,他抬头的瞬间嘴角上扬,“来得正好,你对这些东西熟悉,快帮我看看怎么装上!”
“我的车坏了还要让别人修呢!”虽然这样说,但还是走了进去,章医生的右膝离开地面,曲着的左膝和右膝一并用力站了起来,头昏目眩,心中的一个光头强变成了眼前的两个。他闭了眼睛定了定神,再睁开眼睛时光头强弯腰手扶在龙头上细看。
“再怎么说都比我强!”章医生的谦逊到了头请人帮忙稍微顾及面子的人也招架不住,当然光头强帮他不是因为他的谦逊,而是因为此刻他的确想找件事做做以缓解和周金枝吵嘴后的糟糕心情。
章医生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用手捶着右腿,地面平整但是很硬,这么长时间保持同样的姿势他的麦杆腿也感受到了麻木。
“家里有没有宽的透明胶?”萧望冲周金枝大声喊,周金枝看她的电视,完全不为所动。他拿起扇子摇头站起走向玄关,这哪里是他的天下,明明是周金枝的天下。若萧愉还在家,周金枝绝不敢把电视开这么大声音,现在弄得他非常想念萧愉在家的日子了。一物降一物,自然界的规律如此,一个家庭亦须存在这种关系才能保持平衡。
萧望走出门,不敢去方寸久家,对他家的鸽子心生恐惧,这院子里的所有女人都让人恐惧,除了齐奶奶,杨燕和欧阳诗。只为了封箱去买一卷透明胶实在不划算,他在心里掂量了一番,还是决定去章林生家转转。
光头强三下五除二便把两辆自行车装好,“果然是老江湖了,就是比我强!”
“哪里,各人有各人擅长做的而已!”
“你这样可就真的谦虚了啊!”章医生递给他毛巾,光头强摆了摆手,“这点事还不用!”这话他说得相当自信,相当有底气,他很理所当然地收回了毛巾。光头强的手在空中停留,抓了把口气进口袋。“买给两个孩子的吧?”他轻描淡写地问。
章医生点头,向他站的位置送去了一把椅子,光头强刚坐下,鼻头洒下一滴凉爽的东西。
“下雨了!”章医生看着夜空,一滴正中他的镜片,什么都不见的夜空忽然晕开一朵七彩不规则的水花,他取下眼镜抓着衣角擦了擦之后重新戴上,“进去坐吧!”
“到睡觉的时间了哟!”光头强一声长叹,长叹后甩了甩手臂又揉了揉肩,“该回家睡觉了,您也早点睡吧!”章医生没有拒绝,他察觉到了眼皮的沉重,想是已经到了睡觉的时间了,章医生的生物钟和挂在墙上的时钟没什么区别。
天空飘落雨滴时萧望一阵风跑到了齐家院儿里,白老师家的灯已经熄灭。
白老师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出神,昨天他扔掉方便面,人还没有离开垃圾箱,陌生电话打进来,号码的归属地是庆安。没有思前想后,直接按了接听键,如若是推销或打广告,挂掉就可以。是大学同学打来的电话,邀请他去参加他的婚礼,此人是他大学时期的好兄弟,毕业后一度失联,如今突然冒出,想是混得不错。白老师没有拒绝,见见老朋友也是好的。
婚礼虽在七天后,但他今早就去了无梁火车站,有那么些人,需要他去见见,他打算先买一张票去汶川,那里有他资助着的两个孤儿。五月十二那天他就应该去见见的,自己是高三学生的班主任,高考在即,他必须寸步不离他的学生们。
萧望到院儿里时齐奶奶正抢着把晒在院子里的几捆柴扛进一旁搭着的棚里。他帮着齐奶奶把柴扛进棚里,雨点儿也变大变多了,打在瓦上叮咚又噼啪。
“方便面在家吗?”萧望靠在柱子上。
齐奶奶把柴收拢整齐,“在啊!”
他右手摸着柱子,却忘了为何来这里,“那我先回去了!”他围着柱子转了一圈,结果一把推开柱子,向院门跑去。
“哎,你不是找磊儿的吗?”
“今天有些晚了,我改天再来!”
“这孩子!他还有半天才会睡呢!”考试完,她孙子也成了个夜猫子。
第125章 且行且珍惜
自鸽子事件后,凌穹除了见见方寸久,一直待在家里兢兢业业帮杨燕准备三餐,萧愉姐走了,凌楼有时候会发会儿疯,明显他踏实了许多,章林生阳光灿烂了,还有萧望和章立早,大家或多或少都发生了改变,具体的改变是什么,这种变化是好是坏,她一时还难以说清楚。在某个瞬间,她忽然发觉杨燕的发丝间有了白发,老好人直挺的背也佝偻得厉害了,她下定决心,不再跟着方便面萧望疯,她得沉下心来做一些事儿。
昨晚落了小雨,今天一早又放了晴,空中没有一丝云,干净明澈。一群麻雀站在电线上,面朝的方向各异。
她打开窗户,面朝天空深吸了口新鲜空气,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对面章家还没有动静,下面萧家光头强的车早在一个小时前就已经驶出院子。她这几天的精神格外好,耳朵里像安装了音量加大键般,就连楼下花坛里蛐蛐的叫声也听得清楚,以前总觉得聒噪,现在侧着听是一首大提琴协奏曲,躺着听一首小提琴协奏曲,趴着听又是一曲钢琴协奏曲。
几只鸽子飞过来落在电线上,惊飞了麻雀,惊落了电线上的雨滴。
章医生拎着手提包出门,刚走出院门冰凉的雨滴落在他后脖颈,他抬头,几只鸽子落在不远的电线杆上咕咕噜噜,还有飞向舟山群峰的密密麻麻的麻雀,有一瞬章医生看着天很暗,心里却觉得很亮。与各种各样的动植物相处才能发现世界的美好,这种美好不是在心里想象出来的,而是实实在在看了才能体会到的。
“真是个好天气!”章医生想。
章林生骑着自行车从巷头到巷尾,自巷尾到巷头,还时不时扒响车上的铃铛,叮铃叮铃叮铃铃,太阳升起,鸟雀自由飞,青草混着泥土的香味儿扑面而来,骑着自己梦寐以求的自行车,没有比这更为美妙的事情了。他时而屁股离开座位,时而双手放开车把,时而两个动作混在一起完成。
章医生很欣慰,一年以来他的儿子成功晋级了两百多名,全班五十多名学生,他时而能达到中等偏上的成绩。最近章医生经常进行自我反思,在教育孩子方面,是否出了什么差错。思来想去,觉得最大的问题是林生不同于焱儿,两个人都是好孩子,一个会向你准确传达他就是个好孩子,另一个可能是在传达过程中出现了错误,故而一直传达出了错误的讯号。他不能用教育焱儿的那套对待章林生。
“多出去走走吧!”杨燕抱着衣服进来放在床上,女儿一连好些天待在家里令她心生不安。从小她跟着凌楼和方便面两个男孩子满山坡大街小巷奔跑,她也跟着提心吊胆,那时候就想着两个孩子能规矩在家里待一天,哪怕是一天,自己都能多活上几年。孩子是孩子,活泼好动的天性总不能要她改变。
现在凌穹一连在家待了好几天,待得她心中很不是滋味。这些天她也仔细想了想,复读之一的原因是为了不让孩子未来某天感到后悔,“考不上也没什么,自己尽力就可以了。”虽说这次还考不上她心里也会如针扎一般,可是对着孩子也要这样说。
过年亲朋好友聚在一起不是谈自家的老公,就是谈论自己的孩子,谈孩子的到了结婚年龄的谈结婚,没结婚的谈学习。人在不同的年龄阶段总有谈论和被谈论的话题。偏偏她是个不喜欢同别人谈论这种事儿的人,尤其讨厌那种把自己孩子吹上天空飞起来的家长,各家的孩子几斤几两,亲朋好友谁人不知,说出来其实是在心里存着搞笑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