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思——今宵别梦寒【完结】
时间:2024-07-24 14:34:04

  2006年,这位美国画家的作品曾经被拍出1.4亿美金。
  珠玉的手还放在那幅画上,人有点愣神。
  “如果这里有颜料就好了,抹到手掌上,你就能在这幅画上留个印子了。”他闲闲说道。
  他都不怕,她有什么好怕的。
  “我的包里有口红。”
  这是什么周幽王携褒姒烽火戏诸侯的戏码?
  珠玉举着根口红,拿不准在哪里下手,其实她动作很慢很慢,在等着他叫停呢。
  停顿了半天,他问她:“你会画画吗?”
  “不会......”
  他拿过口红,捏着她的食指,在指腹涂上颜色。
  这人不是真的要毁坏艺术品吧??她震惊地看着。柳斯昭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引着她,在这幅画中线条略微稀疏的地方,轻盈地点出了一朵五瓣的梅花。繁杂的线条之中,深红色的花儿就像水滴落入海洋里一样渺小,眨一眨眼,再后退几步,这朵梅花就难觅踪迹了。从今往后,不管有多少人进来这座别墅,也只有她和他才知道,那里藏了一朵梅花。
  “好了,这幅画上也留下你的痕迹了,你要把名字写上去吗?”
  “柳斯昭,虽然你不在乎钱,但你这样做真的很缺德......”
  这可是波洛克的画!
  “我不在乎啊。你看这里。”他指指油画右下角,那里留有一个字迹飞扬跋扈的签名,柳斯昭。
  “作为画作的创造者,敝人十分荣幸,得到了诺玛小姐的协助。”他靠在墙上,笑吟吟地看着她。
  “我很珍视我创作的油画,可不是谁都能在上面画画的,”他摸摸自己的鼻梁,希望她能懂得自己的意思,“你在看什么呢?”
  珠玉踮起脚,仔仔细细,一平方厘米,一平方厘米地扫视这幅作品。
  她不是在鉴定此人绘画功力,而是——“我在找,上面还有没有别的女人的签名,据我观察,你这幅画上再藏十个女人的名字也完全藏得下。”
  小昭哥哥,这招实在太强了,任何女人都会被你电到。
  “我可没对任何人都这样!”
  “你平时都用什么招数?”
  “反正不会让人在我的画上面添笔。”
  “哦?你还有别的什么招数?”
  不好,被她套进去了。柳斯昭反问,“那你用什么招数?”
  “哈哈,你别问了,我怕你心里不得劲儿。”
  “行吧,我不问你,你也不问我。到底要不要在上面留名字?”
  珠玉这回挺认真地看着柳斯昭,“说实话,咱们各自都有过去的情感经历,都经历过一些人。可是画,到底是不一样的,我甚至觉得,自己倾注心血创作的东西是高于某段恋爱的。
  所以说,你到底为什么让我乱画,而不是别人?”我可不信你喜欢我最深。
  他们正处于彼此互有好感的阶段,还谈不上更深的情感。一夜情的话,这点感情是够用了,在亲手画的画儿上留名,她觉得还不太够。
  “你看看日期。”
  “看到了,2011.7。”
  柳斯昭不说话,等着她自己想起来。
  “2011年怎么了,我十五岁,还在中国。但那是我在国内的最后一个暑假。嗯?然后呢?”
  如果他说他从那时候就开始喜欢她,珠玉会觉得这个人为了把妹,讲话也太夸张了点,类似于吹牛他能把长江的水给喝光。
  “画这幅画的时候,我的心情很不好,每天都躲在自己的书房里,谁都不见。我的脾气坏极了,在房里砸东西,连周姨都不敢敲我的门劝我吃饭。
  你兴冲冲地来我们家找循礼玩,不知道我的事,那天猛地推开门,结果见到的人不是循礼,而是我,你手里还捧着你爸爸从城里带来的慕斯蛋糕,其实也不是带给我吃的。
  但你进错了门,找错了人,又不好意思走,就怯生生地问我,你要吃蛋糕吗?我猜你只是说客套话,没想到我真的会吃。
  我两天没吃好好吃饭了,很饿,就拿过你手里的蛋糕,坐下来直接用手抓着吃。把你吓得够呛,我记得我抓了一块举到你面前,问你要不要吃。现在想起你的表情,都觉得可逗了。”
  珠玉也想起来了这档子事......
  “然后我坐在旁边看你吃,你吃完了我下楼给你拿了一块毛巾。我记得我跟周姨说,大哥哥是不是高考压力太大,人疯了。”
  他们俩在沙发上笑作一团。
  “画完了画,填饱了肚子,我慢慢恢复了正常。如果不是你闯进我的门,我不知道会那样再饿几天。被我吃掉的蛋糕是你带来的,在欧洲,富有的王公贵族会好心地资助潦倒却有才华的画家,美其名曰,支持艺术。
  那一天,你资助饿肚子的我。因此你就是这幅画的资助人。这就是我请你作画的理由。”
  珠玉赤脚蜷在沙发上,专注地看他,“还没告诉我呢,画画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高兴呀?”
  “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下次再告诉你吧。”
第14章 弟弟
  下午滚滚的暴雨,到傍晚转为淅沥沥的小雨,下山路途泥泞,路不好走。但一男一女留在一栋房子里过夜,属实有点难以解释。
  尤其珠玉全家都知道她去了柳斯昭家里。
  “那你想怎么办?”
  “我得走回去,不然真是说不清了。”珠玉从包里拿出手电筒,试了试,电挺足的。
  他手盖住脸,长叹一口气。
  这么大一栋房子,收拾出一间客房是很简单的。雨夜走山路才是挑战人体极限。
  好在珠玉和三嬢嬢通了电话,三嬢嬢再三嚷嚷,不要今晚回!才下过大雨,又是夜里,走山路危险!
  可惜说后半段的时候嗓门也没降下来,
  你要注意安全啊!
  我知道,我不回就是了.......
  不是山路,注意那方面安全,小昭人是不错的,我信得过,但是这个吧,孤男寡女在一起,就怕擦枪走火.......
  珠玉开的是免提,柳斯昭就坐在她旁边,只是没入镜而已。
  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把他当哥哥,咱俩之间清清白白,楼上楼下七八间房呢,地方大得很,不会不会.......什么擦枪走火的。
  这个吧,要是一般的男娃,擦枪走火了,我们怎么都能找他讨个说法,两个小孩必须结婚。小昭不一样,俗话说牛不喝水强按头,他的这个头啊,我们按不了的.......
  好了,嬢嬢!我知道了!我肯定离他远远的!拜拜,我吃晚饭了!
  电话挂了,两个人分别坐在沙发的两头,安静了好几分钟,无人说话。
  珠玉清清嗓子,打破这片死寂,“如果按照我嬢嬢的理论,睡过觉就要结婚的话,那我十九岁就结婚了,现在八成是三胎英雄母亲了。”
  柳斯昭抬眼看她,欲言又止,瞥过脸不语。
  珠玉以为他是被膈应到了,问他到底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你三胎英雄母亲的时候,我三婚都不止了。”
  真是一对旗鼓相当的老油条。流落到淳朴乡间后,还得共走纯情人设之路。
  晚饭吃的是冰箱里的半成品食物,冷藏的肉酱芝士千层面。柳斯昭的冰箱里塞满了这种半成品食物,每周都有人从城里采购好给他送来。
  “说真的,你到底在这里干嘛,工作压力太大,来山里灵修吗?我看不少有钱人都爱过这样的生活,徒步去西藏,登喜马拉雅山,信佛,信主,信道......”
  他们正在合力给被子换被套,一人拉一个角,用力抖整齐。
  柳斯昭打着哈欠,“你都知道了,还问?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每天都躲在家里家打坐、练瑜伽,参悟人生真理。”
  “真能扯呀。”
  “就是来休息的,上班太累了,心累,不想干了。我要从现在开始享受人生。”
  “那你公司交给谁了啊?”
  “有董事会。”
  “啊,是吗,那你书房的桌上为什么还放着年度财报?哦,人老心不老,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别乱用成语。飞行员上了飞机后开自动飞行,是不是还得隔三差五看看飞机飞到哪里了。”
  “循礼去哪里了,还在美国念书吗?”
  被子一套好,他就躺床上了,伸长胳膊把被子拉到下巴那儿,“早把他扔了,扔大马路上了。现在估计在哪里捡垃圾吃吧。”
  虽然早知道他们兄弟关系不好,珠玉不免还是有些好奇,她盘腿坐在他旁边,轻轻推他,不让他睡觉。
  “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他啊,他不是你弟弟吗?”
  十年以前,柳斯昭是比她年长三岁的大哥哥,今年刚见到他时,他是严肃正经的柳先生。现在在她看来,他只是个爱好画画,不会做饭,在身体健康的情况下,会有活跃情感生活的男的而已。
  斯昭翻了个身,面对着她,但依旧闭着眼睛说话,“我把他送给你当弟弟,你要不要?”
  “呃......也不是不行。”
  “不是一个妈生的呢?盛叔叔和别的女人在外面生的。某天他被带回来,从今以后都要管你叫姐姐,你真要啊?”
  珠玉端详着斯昭闭上的眉眼,双眉飞扬,眼尾修长,眼皮上有道浅浅的褶子。那个小男孩其实和他长得挺像。
  “你是因为这个生他的气吗?”她小小声地说话,把手边的台灯调暗了一些。
  斯昭不语,就在她以为他要睡着的时候,他才慢慢睁开眼睛,“如果那时我死了,他会成为我的替代品。”
  做生意的人需要后代传承家业,一个死了,另一个就要顶上来。
  “我妈,很早就和我爸离婚了,搬去了新西兰,跟一个华裔教授组建了家庭,有了新的孩子,应该过得很好。生病的那段时间,我和她联系过。她说她会向主祈祷,保佑我早日康复,保佑我获得幸福。”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们都有替代品和新生活。只有我没有。”
  卧室暗漆漆的,只有一盏小灯亮着,珠玉握住他放在被子外的手,轻轻“嗯”了一声。原来他的画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画出来的。
  “你还讨厌循礼吗?”她的手与他的比起来,小得能够藏在他的手掌里。
  “如果他没有被找回来,或是我真的死了,那将会是一件好事。我们俩不能共存在同一个地方。”他拉过珠玉的手指,凑近了看她掌心的茧。
  这话让她心里一颤,“他到底去了哪里?”珠玉晃着斯昭的手。
  “丢了啊,真的丢了。”斯昭端详着珠玉的表情,“连你也喜欢他多过喜欢我吗?”
  珠玉有那么几分钟的酸涩,过后忽然瞪大了眼睛,“这是不是也是你的招数,咱们也算有老交情,不算外人了,你这小子对我都耍花招呀。”
  男的只要会装可怜,女的一颗冷心化成一腔柔情是早晚的事。
  “其实我一般也用不上这招,我往前走三步就差不多了。这已经是我的大招了,怎么在你身上还不管用?”他手肘撑在枕头上,颇有兴致地半坐起来。
  “不给人当妈是我的恋爱铁律。话说回来,他到底去哪里了?”
  “啊,好吧,告诉你也无妨。我爸去世后,我喊他回来奔丧。他那么大个人,手里有护照、有签证、有钱,保镖在拉瓜迪亚机场没看住,让他跑了,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几年过去了,我都没有找到他。”
  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只要一班飞机就足够了,他没有亲人朋友,钱也有用光的时候,现在想回来可能都回不来了。
  “你不担心他吗?”珠玉听到这样的消息,荒诞之外,有些不安。
  “你既然知道我们的关系很差,还问我担心不担心,有必要吗?”
  “可是他没有做错事,做错事的是上一辈人,他只是个小孩。现在他的爸妈都去世了,你是唯一能管他的人,你都不管他,他在这个世界岂不是无依无靠的吗?”
  斯昭是珠玉的哥哥,循礼才是她小时候的玩伴。他们夏天一起踢足球,在山里疯跑,收集蟋蟀和蝉蜕。两个人时好时坏,有时是铁哥们儿,有时闹起来互相扔泥巴。
  那小子的社交账号头像黑了有十年,她一直以为他是被盗号了,也曾想过找人问问循礼在做什么,她爸不知道,周姨早回了城里。珠玉觉得他是柳家的小儿子,过得肯定不差,便也没多想什么。等得到真正答案的时候,宛如被铁锤直敲心脏。
  “我是真的不关心。”他躺回枕头,语气平静,“我和他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即便这种冷漠并非给的她,珠玉却觉得此时和他又变得生疏起来了,她的手心冒出了凉荫荫的汗。
  “你从前骂他的话,我还记得,你说他出身低微,愚蠢无知。你是真的这么想,还是气急了才说的?”
  他半睁着眼睛,睫毛垂下来,“我知道说什么话能讨你喜欢,也知道说什么会让你不想再见我。但你既然问了,想听的肯定是实话。那我就告诉你,是的,我当时是那么想的。
  他妈靠在舞厅唱歌养活他,养到他十几岁的时候,去世了。我爸是从少管所里把他找回来的。你还要我往下说吗?”
  他看珠玉默默垂下了头。这就是他不想提及私事的原因,一层一层地往下扒,就会看到这些令人不快的真相。而听者对此是无能为力的。
  “我为你感到难过,也为他感到难过......”斯昭恨着循礼,循礼又曾好过?在珠玉的记忆中,他一直是那个十四五岁的小少年,他知道哥哥恨他,爸爸不是真的在乎他,可他没有别的出路,只能像陌生人一样留在这个不属于他的家庭里。
  等到可以离开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消失了。
  “我不想在你面前你假装仁慈,假装好哥哥,我过去的言行,你亲耳听到了,那我可以告诉你,都是真的。直到今天,我都能够清清楚楚回忆起过去那种厌憎的心情。”
  十八岁的柳斯昭,漆黑的头发,雪白的脸,面容俊秀得像是工笔画画出来的一般,画中人当然是没有活人气的。
  “别把我想得太好......”
  “我知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你是这样的人。谢谢你没有骗我。”
第15章 发烧
  天刚擦亮,珠玉就躺在陌生的床上睡不着了,下楼从冰箱里找出一袋吐司,拿烤面包机烤了,再煎一些鸡蛋和培根,倒了两杯冰牛奶。
  做好后上楼问他要不要吃早餐,才发现斯昭额头滚烫,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他发高烧了。
  她在房子里四处找药都没找到,便打算穿上外套,下山去药店买退烧药。可他自己强撑着坐了起来,喉咙嘶哑低沉,“我得去医院一趟。”
  珠玉以为是镇上的医院。
  “不,不是这里的,我要回城里了。”
  不久之后一辆车开进了山里,他的秘书和司机过来接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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