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真变了,变得冷心冷意,变得我再也认不出了。”凌云彻低下头,沉重的叹了口气。
“凌云彻,你自己摸着良心好好想想,你每回出事,哪一次本宫对你不是尽力回护?究竟是谁害了你,你心盲眼瞎全看不见吗?你再看看你自己,你如今还能记得自己最初进紫禁城时的模样吗?”卫嬿婉拧紧了眉,看着这个良心和眼珠子都被狗吃了的混账囊糠废物。
凌云彻面露痛苦的摇了摇头,紧皱着眉咬了咬牙,仍旧出声道:“皇后娘娘对我恩重如山,既然你一心要与娘娘为敌,那么我为报娘娘知遇之恩,也不会再与你有任何瓜葛。之前送你的戒指,是我送给曾经的嬿婉的,既然你已不是她,那就把信物还给我吧。”
卫嬿婉心里冷冷一笑,终于来了,她闭了闭眼,颇有些伤情的看着凌云彻:“你我自幼相识,我十二三岁就认识你了,真真正正青梅竹马的情意啊,你轻飘飘一句知遇之恩就全数消弭殆尽了?你我定情的戒指,送给曾经的嬿婉?凌云彻,你扪心自问,你究竟是什么时候不再全心全意的看着你的嬿婉了呢?我在启祥宫受尽折磨,唯一的念想就是你什么时候能娶了我、让我得以逃离那个地狱,可是我都病得马上要死了,那时的你又在哪儿呢?午夜梦回时,你不觉得自己虚伪吗?你就为了偶尔照到自己身上的那一抹月华,把我一个人抛弃在冷寂的寒夜里。凌云彻,你没有心的吗?”
看着被她说到几乎哑口无言的凌云彻,卫嬿婉深吸了一口气,从自己手上拔下了那枚戒指,捏在手里轻声说道:“我之前听说你受辱,恨不得你直接死了,惊怒之下不小心磕坏了手上一直带着的这枚戒指,刚刚找人修好,你瞧,它还像新的一样,却多了数不清的岁月剐蹭的痕迹。磕坏的戒指能修好,可是坏了的人心却修不好了。”卫嬿婉叹了口气,缓了声音说道:“云彻哥哥,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当真为了皇后,再不顾念我们曾经彼此真心相待的情意了吗?”她最后给凌云彻一次机会,不是给现在的凌云彻,而是给当年她爱过的那个人,如果他能此时放弃要回这枚戒指,别帮着皇后和愉妃借她的一腔情意、欲置她于死地,那么他或许还能有条活路。
凌云彻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被她说的更是煞白,却仍旧伸出了手,手心向上,是讨要的姿势。
卫嬿婉长叹出一口气,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她把戒指放到了他手里,再次开口的声音已经再无波澜:“从此以后你我再无瓜葛,本宫的永寿宫永远不会再对你敞开,此去陌路,再无相逢处,凌公公,一路走好。”她对他的悼词,提前说给他了。
凌云彻默默无言,握紧了戒指,双膝跪地给她磕了个头,起身后,终于还是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永寿宫的殿门。
卫嬿婉低眉收拾自己的旗装袍角,她懒得再去看他的背影,他的命,尘埃落定了。
皇帝在这月十五去过翊坤宫后,次日一早就借宝物失窃之由,贬了翊坤宫太监凌云彻为最低等的洒扫太监。又过了半个月,紫禁城在十一月初终于落了薄薄的一层初雪,皇帝在兴致初起要去赏梅时,刚出养心殿没走多远,就碰见了被吓到惊慌奔逃的十二阿哥,几番询问之下才知,是年幼的十二阿哥在御花园的梅林里看到自己的皇额娘和流言缠身的洒扫太监凌云彻紧紧相拥,一时受不了这种打击、导致精神错乱,才在宫中乱窜,冲撞了圣驾。皇帝压着暴怒让人把永璂带下去好生安顿之后,直接把贱奴凌云彻打入了慎刑司,着御前总管进忠亲自审讯,不拘用何种刑罚,只要他吐口、证流言真伪。
又过了几日,愉妃到慎刑司传皇后口谕,赐凌云彻加官进爵。结果进忠端着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说皇上口谕,要的是凌云彻吐口,哪怕皇后娘娘亲自来了,也不能直接赐死这死不认罪的贱奴。
愉妃恨的咬牙,不顾身份直接上手掌掴了御前总管,却仍旧没能让这条恶毒的疯狗退让半步。最后愉妃不得不去养心殿求了皇帝,禀明的确是皇后娘娘亲口所说的口谕之后,才求得皇帝松了口,叫进忠按照皇后的懿旨处置了凌云彻。
卫嬿婉听着绿枝源源不断回禀来的消息,暗自盘算着皇后和愉妃什么时候会把戒指拿出来做文章。她本来预计着她们会选择自己临盆那几日,但是凌云彻的事恐怕会催动她们提前动手,至少愉妃的态度很明确,她等不得了,不管是不是愉妃矫诏,要通过虐杀凌云彻从根本上切断流言的源头,但凌云彻被处死后,宫中的流言并没有止息,无路可走、无计可施的皇后和愉妃为了洗清自己,都不会再继续等下去。卫嬿婉这胎现在怀到了八个半月,也正是危险的时候,进忠之前因为皇帝的命令一直待在慎刑司,之后又被留在御前侍奉不得空,最近私下里都是王福在悄悄递消息出来。
【嬿婉:好走不送啊】
【凌云彻:杀青了!吃盒饭!】
第119章 你赢了
不过进忠一直不得空来见她这事略微有些怪异,卫嬿婉担心万一是皇帝发现了什么,又把他拘在身边,叫春婵悄悄找王福递话,问进忠是否再次被疑心。
又过了两三天,进忠才在下值后低着头、僵着脸进了永寿宫的暗门。卫嬿婉这几日有些莫名的心神不定,见他来了却不似以往般上前来抱她,却是破天荒的在她榻前跪了,一双眼睛抬起来,卫嬿婉借着手中夜明珠的光看清他眼里的神色,不由得微微倒抽了一口气——这狗东西这段时间憋着不见她,是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他眼底原本因为彼此渐渐交心而平缓了许多的暴戾神色,当下似乎疯得更厉害了。
“出了什么事?”卫嬿婉紧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进忠与她脸对着脸贴的极近,眼神死死盯着她,里面杂乱的情绪混绞着,疯的厉害,哑声说道:“凌云彻来找你讨戒指的那天,我就在你的正殿屏风后。我怕他万一狗急跳墙对你不利,偷偷潜进来的,你对他说的话,我听见了。”
卫嬿婉仍是皱着眉,她算计凌云彻的,他听见了又如何?她仍是不解,问他:“听见了如何?我骗他的,你当了真?那都是假的。”
进忠紧锁着眉,满脸压不住痛苦之色的闭了眼,努力压下满心的戾气,咬着牙根挤出声音问她:“几分真几分假,嬿婉,你分得清吗?他弃你舍你,甚至联合别人、用你对他的真情去算计你,死性不改的就是要坑害你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即使如此,哪怕如此!你仍旧想着要留条活路给他。你就对他情深至此?那我呢?我又算什么?”
卫嬿婉被他连声的质问问懵了,她是真没想到,都过了这么多年,他们一起迈过了那么多生死一线,那么多夜晚的喁喁细语,都没能打消他心底的疑心。他竟然最在意、最难释怀的,还是她曾经对凌云彻有过的情?
怪不得从他给皇帝进言献策阉了凌云彻开始,卫嬿婉心里就觉得他对凌云彻的态度有些狠得诡异。他费尽心思,不惜冒着被皇帝疑心的风险,也要将她昔日的竹马拉到与他一样的境地,打碎那人的骄傲和自尊,让他也尝尝自己所在的地狱。她在心里自动给他找了理由,她以为他是因为只能嫉恨和对付凌云彻,才把他所有的恨都堆叠到了那一个人身上。但是......如果那不是唯一、根本的原因呢?
但凡她心里还对凌云彻有一丝情意,也该恨进忠的吧?可是卫嬿婉知道了以后,见他一双眼睛里阴翳重的厉害,第一反应就是想如何消解他心中的郁气。她为着他能消解性格中早已成形的扭曲暴戾费尽了心思,结果他如今却是在质疑她对他的情意?
卫嬿婉突然意识到,进忠可能一直都没能真正的完全信任她,他是爱她,但是他因为自己不是独一份的占有着她全部的心神,一直在心底爱意的最深处怀着一丝消除不了的疑虑在看她,所以才在听到了她明显是故意刺激和暗骂凌云彻的话,却真的下意识当了真,为此甚至想方设法的避免见到她,原来他不是走不开、不是被皇帝生了疑心拘在了身边,只是他出于对她的不信任,导致自己想偏了心思,不愿意来见她。
“你怀疑我?你质疑我?进忠,你......”卫嬿婉眼圈儿霎时就红了,她死死咬着唇不肯落下泪来,他怎么能不信她?“你是不是从来就没信过我?”卫嬿婉觉得自己几乎要被他气得呕出一口血来,突然间她心口绞疼起来,疼得视线边沿都发黑,她不得不抓住自己心口的衣襟大口的喘气,她的心绞突然就犯了,脸色瞬间惨白,浑身仿佛“嗡”的一下从头到脚麻痹了一般,紧接着豆大的汗珠就从额头上滚落下来。
进忠本来还犟着一股子劲儿在心里,脸色难看的盯着她,却眼见着嬿婉的身子状况突发,眼中的疯魔霎时散了个干净,情急之下扑抱上来,抱起她慌不择路的就要往门外冲。卫嬿婉使了全身的力气抬手,才一把攥住他的前襟,从紧咬的牙关里勉强挣扎出一句话:“药、心绞的...药,在床头的匣屉里。”
进忠被她惨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色吓坏了,手忙脚乱的翻出药瓶,给她喂药的手都哆嗦,嬿婉此时因为疼痛牙关咬的死紧,她似乎疼得神志有些模糊,进忠不得不捏开她的牙关,自己灌了一口苦药汁,对着嘴硬喂进了她嘴里,有些发颤的手顺着她的脖子往下捋,帮助疼得神思恍惚的嬿婉吞咽,接连喂了一整瓶药剂,又渡气了十几息才把她从半个鬼门关里救回来。
她瘫在他怀里,身上几乎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好不容易神志清醒后,挤出口的第一句话仍旧是——你怎么能不信我?
进忠此时悔得几乎要咬舌自尽,他自从听了她对凌云彻说的那番话就开始脑子犯浑,她还怀着身孕,她就算真的还在意与凌云彻的少年情意,他也不该怀疑她对他的看重和心意,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犯的哪门子犟,甚至都没来好好的问她。他又害得她心绞复发了,第二次了,他心底里疯癫的、扭曲的爱和恨,伤她第二次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杀了我罢,杀了我,我只会伤害你,我哪怕爱你也只会不停的伤害到你......”满心满眼的悔恨让他六神无主,他想要护着她,如果他的存在本身对她来说就意味着危险和伤害,那他宁愿杀了自己,只要能护住她不要受伤。混乱的思绪和激越的情绪让他从地上胡乱的抓起了一把刚才不小心碰落的簪钗,一把扯开自己领口,用尖头对准自己的脖颈就要往下扎,被发觉他精神状态不对劲的卫嬿婉直接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脖子,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他手中的利器。
卫嬿婉被他几乎完全是下意识就要自残的行为急得又惊又怒,心里除了绞痛和受伤的情绪之外,更加动荡了起来,他的自毁倾向太重了。她脸趴到他颈窝里,眼泪终于滚出了眼眶,压抑着呜咽声,手握成拳拍打他:“混账东西!混蛋!王八蛋!呜......我造了什么孽,要爱上你这种破烂玩意儿,你要死自己死,把心还给我再去死!还给我......呜呜......”
进忠在她扑上来护住他脖颈的一瞬间就惊得甩脱了手里尖锐的发簪,下意识只能紧紧的抱着她,任由她扑打自己,她刚从心绞里缓过来,手上的力气不比一只小猫大多少,他只顾着护着她别再受伤,甚至一时没能去想她在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本就虚弱的嬿婉很快就脱了力,只能趴在他怀里小声的呜咽,进忠小心的托着她的脖子,又喂了她一瓶缓解心绞的苦药汁子。
“狗东西!”卫嬿婉被他再次以口渡药喂完苦药汁,脸闷回他颈窝,骂他的声音断断续续,还有些抽噎,“你想死就去,我不拦你,你下去跟娘说,你扔下媳妇自己当了懦夫,让她一个人在那个世道里不人不鬼的活着,自己下来逍遥了。”
“对不起对不起......”进忠好像只会说这一句了,他一直喃喃着说这几个字。
“你不会爱人,不会爱自己,我慢慢教你,我一直在一点点的教你,你怎么能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就要扔下我自己去死。”卫嬿婉想到哪里就骂哪里,“你疯癫我认了,扭曲狠毒我也认了,我自己都顾不过来还想着顾着你,你居然还怀疑我,你居然因为凌云彻怀疑我,你怎么不像虐杀他一样也给我来份加官进爵?我怎么会爱你这种混账玩意儿,我他妈脑子有病......”
抱着她的人似乎刚反应过来她之前说了什么,口中呢喃的道歉声忽然顿住了,轻声小心的问:“你刚刚说爱我?”
“我为什么要爱你,我不爱你,你要拐着我的心一起去死,我爱你奶奶个腿儿。”卫嬿婉继续一边抽噎一边骂他,“你就没信过我,我对你的心意全都喂了狗,喂狗也不给你,我就该让春婵直接把你打出去,瞎了心的混账东西。”
“嬿婉,我会伤到你,我好像总会伤到你。”进忠声音里充满了迷茫的无措,他又变回了那个小孩子。
“对,就是!我早就发现了,都不是第一回 了,我都要被你气的心绞的形成习惯了。”卫嬿婉费力的抬起手,拧了拧他的脸,“进忠,我冷,我们到床上去,裹着被子暖暖和和的,再吵架好不好?”
进忠这才发现他还抱着她坐在地毯上,好在深秋里她寝殿早早的铺了厚地毯、燃了销金兽的暖炭炉。他连忙抱着浑身仍旧发软的嬿婉爬起来,把她小心的安置到床上,贴着她的额头试温度,好在她的体温恢复正常了,她刚才身上温度低得太吓人了,他被吓蒙了,现在还有些没缓过来。
“对不起,是我的......”他又在道歉了,卫嬿婉直接打断他:“我要喝水,你刚才给我喂药,都不给我喝水,嘴里苦的要死。”进忠又去赶忙的倒了温水来,一点一点喂着她喝。
“你能不能别再折腾我了?我还要留些力气去应对皇后愉妃呢,你就不能等我把孩子生下来再胡思乱想?”卫嬿婉还是气哼哼的骂他,她这次心绞来得快、去得也快,好在汪荃给她的药方子是汤剂,春婵熬好了给她备了一抽屉,时时更换着,就是以防万一她哪天又突然犯病,一时熬煮不及。
眼看着进忠又要道歉,卫嬿婉先拿话堵了他的嘴:“不许说对不起,有空道歉你还不如多想想,你这疑心的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好,你是不是跟着皇帝时间太久了,所以才学会了他那种一辈子都揣着疑心病的狗脾性?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跟他学,我就真不要你了,你出去爱找谁找谁,别来霍霍我。”
进忠被她骂的讷讷的,不敢反驳,只能乖乖的保证,不学,再也不学了。
两个人莫名其妙的吵了一架,然后被卫嬿婉的心绞突然打乱了步调,莫名其妙的又好了。进忠挤上床抱着她,很是担心的问她,怎么会突然犯了心绞?要不要叫汪荃再来看看。卫嬿婉实在是累的困倦不已,只能攥着他的前襟,软糯的迷糊着发怒,说你少疑心一次,我就不复发,就能好,天天汪荃汪荃,汪荃给的药对我的病有用,就是治不了你这个狗脾气。
进忠又被骂了,只好贴着她抱着,慢慢的把她哄睡了。
第二天卫嬿婉早早的醒了,她一动,进忠就也跟着醒了,两个人看着彼此的黑眼圈儿,互相抿着嘴看对方,结果还是卫嬿婉先没抿住,撇了嘴轻轻笑了起来,说咱俩真折腾,之前我折腾你,现在你折腾我,你倒是一点儿不吃亏。
进忠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儿,他也不知道自己之前是怎么了,就是钻进死胡同里认死理儿,就总怀疑嬿婉万一心底里对凌云彻还有情呢?他理智里明白是一回事,可是情感上还是忍不住要疑要怒要使性子。他本来性子就差,嬿婉的确在慢慢给他疏导和正向引导了,可是这个过程恐怕会很漫长,需要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