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点不好意思,怎么能这样麻烦谢兰修,她本来想说自己也可以系面罩,但是谢兰修动作太快,已经将面罩蒙到了她脸上。
“味道可能有点难闻。”谢兰修提醒道,“殿下忍一下。”
面罩刚刚搭在她的脸上,姜瑶就觉察到了上面带着浓郁的香气,不知道在药水中泡了多久,浓重到似乎可以将外界的一切气味隔绝。
她眉头拧紧,鼻腔被浓香呛得有些难受,过了好一会儿,才能够适应上面的香气。
谢兰修自己系面罩的时候干脆利落,替姜瑶系的时候不知道在想什么,默默凝视着姜瑶的耳背。
“好了吗?”
姜瑶喊他,他才连忙把绳结系好。
等走进停尸的房间中时,姜瑶终于明白了,这块面纱的用处有多大。
方才才外面尚未有觉察,她一进屋中,那冲天透顶的浓郁尸臭瞬间扑面而来,直直攻击她的大脑深处,透彻心扉。
哪怕有面罩上的熏香阻挡,她也能够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浓郁腐朽的味道。
姜瑶想起从前在生物书中看到的:人对同类尸体会感觉到本能的厌恶,这是长久进化而来的,刻在DNA里面,令人产生生理性厌恶的气味。
姜瑶见识过更可怕的,理智上并没有感受到太大冲击,这具身体似乎从小娇生惯养,还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气味,眉头反射性地拧了片刻。
她转身看着谢兰修,发现他正倚着门,脸色有些难看。
姜瑶觉察他的不适,提醒道:“如果适应不了,兰修不妨在外面等候片刻。”
他握紧泛青的骨节,摇头,“无碍。”
公主殿下尚能勉励支撑,他可不能躲在后面。
有人替他们打开棺椁,云娘赤身裸体躺在其中,衣裳全部撕碎,只能勉强遮挡最隐私的部位,四肢已经泡肿,发黑。
胸口那三道伤口,更为触目惊心。
“是刀伤,”仵作一边说着,一边在虚空中朝自己胸口比划,跟姜瑶解说道:“根据刀口的深度判断,她是自己握刀划出的伤痕,许是因为刀口太钝,故而导致伤口看起来如锯齿,刀伤不致命,初步断定是死者划伤后跳入湖中溺死。”
他打量着姜瑶的反应,他本来以为,姜瑶会害怕,但她情绪淡淡地,垂眸凝视棺椁中的女子。
姜瑶并没有感觉到害怕,仔细打量那刀伤,甚至还凑近去看深度是否真如仵作所说。
她食指在自己胸口划过,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过那女子在楼船上端着琵琶的模样。
三道血痕,伪装成狐妖利爪划过的痕迹。
姜瑶忽然往外走,“兰修,我们去西市吧。”
西市的醉仙楼,正是云娘的居所,在姜瑶之前,禁军和刑部的人都分别来录了口供,把云娘的亲近之人都问询了一遍,只不过姜瑶想要亲耳听听。
下了马车,谢兰修才知道姜瑶要来这种地方,他抬头看着楼上打扮得春光明媚的姑娘,脚步一顿。
非礼勿视,谢家家风极严,连纳妾都不允,这种风月之地,谢家的车马平日里见之都要绕道而行,谢兰修更别提亲临了。
他犹豫了片刻,姜瑶已经冲到了前面,谢兰修欲言又止,但出于查案,也是无可奈何,只好憋红了脸跟在她身后。
这么小年纪的来客楼里的人还是头一次见,但只见她从宽大的马车上下来,有侍卫跟随,打扮也光鲜亮丽的,想必是不可多得的贵客。
守在门边招徕客人的小倌立马来了精神,还没等姜瑶拿出官衙的令牌,就已经急不可耐地扑了上来,“二位小客官,是第一次来吗?是听曲还是干点别的,有什么想要的,就尽管告诉哥哥,我们可是姑娘和哥儿们都有……”
他满脸堆笑,身上沾染着楼里的脂粉气,他刚靠近,姜瑶就被他身上那不知名的烟尘香气熏得难受。
正想开口呵斥,忽然身后伸来一只脚,直直踹在小倌胸口上,一脚将他给踹开。
“小心!”
谢兰修被这突发的一幕惊到,下意识将姜瑶护在怀里。
两个人纷纷抬头,只见一个黑衣人不知何时忽然出现在他们身前。
那人长发高束,脸上覆盖了银色面具。
寒冷如冰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透着一种幽深的死寂:“没看见这是两个孩子吗,姿态放端正点。”
姜瑶、谢兰修:……他好凶!
“别怕,是我的暗卫。”
姜瑶放开了谢兰修,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没说什么呢,夜刃的暗卫会忽然冒出来给这小倌一脚。
他的身形颀长,姜瑶打量着他,发觉他和别的暗卫不同。
脸上的面具,居然有一道横亘的划伤,如果这是伤口,那就要从鼻梁划拉到眉梢。
踹完一脚后,他拱手朝姜瑶行礼,不作停留,很快就消失在姜瑶面前。
可谓来无影去无踪,行如风,连半点声音都没有。
姜瑶上辈子习武,依稀能够分辨出,这人轻功一绝,哪怕是放在夜刃中,也是个十足的高手。
那小倌被一脚踹得翻到在地,起来时老实多了,知道这是两个不好惹的,不敢再献媚,只好拱手见礼:“敢问二位贵人有合适吩咐?”
姜瑶这才拿出刑部的令牌:“官府办事,你,你们掌事的,统统都给我一起上来。”
第47章 查案
姜瑶可不是什么脾性温柔的人, 刑部命令一出,立刻让人按住了小倌。
她迈步往门内走去,郎君打扮轻便, 她不用提裙,直接跨过了门槛。
云娘的闺房在二楼,在醉仙楼中属上等厢房。
云娘死后, 这里暂且空了出来,还没收拾,等待今后的姑娘搬出来。
姜瑶还是头一次进花魁的闺房,斯人已去,这里常年熏焚的艳香已经停了。
凉风穿堂,一片冷寂, 彩帛垂落,形成四角的窗帘,依稀能够看到往日的旖旎。
姜瑶往屋子里转了一圈,管事老鸨才迟迟赶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被警告过, 老鸨特地换了身衣裳, 一把水洗掉脸上的脂粉气,把自己捯饬得干干净净的, 才敢来见姜瑶。
她虽然不知道姜瑶贵为公主,但是她见姜瑶能调遣刑部官员, 对方身份定然显贵,哪怕还是个孩子也不敢轻视。双手捏着帕子, 堆笑道:“请问贵人有何吩咐?”
姜瑶正在这屋子里绕了一圈, 这里的摆设不算平整,桌上搭着两个酒坛子, 还未开封。
姜瑶停留在屋里一个柜子前,拉开柜子,想要看看里面的物件。
柜子最上面的一层,堆积着厚厚的一沓黄纸,旁边是,还有部分画好的符纸,最高的地方,悬挂着一副八卦镜。
姜瑶:“……这是什么?”
老鸨说:“这些都是些辟邪的黄符,都是云娘求来的。”
“前些天大家不都是说她疯疯癫癫,一头扎进水里淹死了吗?其实,我们家云娘前几个月前就有些怪怪的,三天两头出城,去寺庙去道观,只怕是被什么东西给缠上了。”
老鸨小心翼翼地嘀咕着,一边打量着姜瑶,生怕哪句话惹姜瑶不高兴。
姜瑶让禾青给她抓了一把黄符,正放在眼前掂量着,她看不懂符,只觉得上面的咒文形状扭曲,看起来有些奇怪
老鸨看她毫不忌讳地将咒文捏在手里,胆战心惊地垂下头:“其实,当时那么多人都看见是她自己投湖,也不可能是别人逼她去死的,估计真的是惹上了什么,贵人可仔细着手,只怕上面的污秽沾染到贵人……”
姜瑶猛地把黄符摔在地上,吓了老鸨一跳。
只听她冷声道:“装神弄鬼的事情就不必说了。”
一人为虚,众人为实,姜瑶笃信自己穿的是一个唯物社会。云娘可以是被人害死,也可以是她想不开自尽,也有可能还有人威逼利诱哄她去死,但唯独不可能是被鬼害死。
姜瑶查案,正是担心这件案子变成无头冤案。
云娘死应该是有迹可循的,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她绝不能是被虚无的东西害死。
死得虚虚实实,不辩真假,理智的人可以说是刑部办事不力,没有找到真相。不理智的人和看热闹的人可不会这么想,云娘死前有口口声声喊着天意降临,就会引人遐想
之前有狐妖降世的传言在先,紧接着上京城现异象,发生怪事不断,有心者就会觉得,这就是天意所指,借云娘之口布告众人,大道将衰,狐妖惑主。
姜瑶目光一暗,线下人们唯一可以诟病林愫的就是他的出身,他不能为谣言所累,平添污点。
姜瑶扫了一眼黄符,让人挑几张带走,又接着往下搜寻。
衣裳首饰,披帛云肩,这些都是云娘生前的物件,她在楼里应当不缺钱,所有的华服首饰,都是用上好的绸子和珠宝做的,光彩动人。
姜瑶心知这些东西价格不菲,随口问道:“她平日里很招客人喜欢?”
“那当然,我们家云娘可是头牌,客人们花几百两才能得见她一面,想和她共度一夜,得千两起步,她上台弹一次曲儿,台下公子们抛掷的珠宝堆积如山,一次收入,抵得上别的姑娘接客半个月了。”
说到这里,老鸨连连叹息。
其实云娘死了,她心里也不好过,就相当于楼里失了一棵摇钱树,而且平白还给楼里也惹上了官司。
这些天上门来搜查的人并不少,姜瑶也不是第一个,一个个逮着她问这问那的,搞得楼里做生意也受阻。
正说着话,姜瑶已经迅速掠过了珠宝首饰,拉开下方的柜子。
“——等等!!”
那个柜子是……
老鸨脸色一变,连忙想要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柜子门被姜瑶拉开,里面稀里哗啦掉出一堆奇形怪状的东西。
姜瑶睁大眼睛,露出目瞪口呆的神色。
哇哦……
带着软刺倒钩的小鞭子,绳索,白蜡,还有一些长形状粗细不同的物件,钳子,剪刀……一件比一件放荡不羁,一件比一件不可描述。
小小的柜子居然别有洞天,姜瑶真是大开眼界。
老鸨已经开始流汗了,忽然感觉身后有一道凶光在盯着自己,她打了个激灵,回头望去,只见一道冷冽的目光藏匿在门后,直直盯着她。
是方才警告她对待姜瑶要恭敬些的人。
老鸨咽了咽口水,心里一阵哆嗦,她可不是故意让这些东西污了贵人的眼。
“这些、这些……”
她掌管青楼多年,当然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但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跟这个打扮成小郎君的姑娘解释。
她憋了半天,终于开口道:“是云娘收集的一些新奇的玩物。”
小孩子不懂的玩物。
已经经历过成年期的姜瑶当然知道这些是什么,然而老鸨这话却唬到了真正只有十二岁,干净清白宛如一张白纸的谢兰修。
他打量着这堆奇怪的物件,眉间若蹙,疑惑道:“但是为什么这里还会掺杂着短刀?”
姜瑶被谢兰修的话所提醒,低头望去,果然发现了一柄匕首,混杂在这些东西里。
姜瑶捡起来掂量了一下,她和谢兰修两个人同时都想到了些什么,相视对望。
“不是这把,”雪白的剑锋倒映着姜瑶的面容,她看着剑锋上反射的寒光道:“划伤云娘的是钝刀,而这把刀峰雪亮,不可能留下那样参差不齐的伤口。”
说着,她将刀抛向禾青,“先带着吧。”
然后,目光从那堆奇怪的东西中移开,看向老鸨,“有一件重要事,你要实话跟我说。”
姜瑶一双眼睛澄亮:“云娘死去前的两个时辰内,有没有人来找过她,我说的人包括她的客人,又或者是别的亲友。”
老鸨说道:“当天姑娘要登船,我哪还敢给她接客,进入楼里的公子都是要给银两,过账簿的的,贵人如果想要,我大可把账本都搬来给你,看看当日哪有记录,姑娘并没有见过外人,早晨起来,就一辆小车送去登船,还是青萍送去的,不信你问问他?”
老鸨指向刚刚被捆来的小倌,呵斥道:“快点告诉贵人,当天是你负责伺候姑娘,一整天都在守门,有没有看见有人进云姑娘房间!”
作为西市最好的风月场地之一,醉仙楼的几乎能够满足顾客一切需求,不仅养了一群姑娘家,还连带着选了一堆根骨清秀的少年入内,用来招徕女客,或者满足一些特殊癖好的客人。青萍就是其中之一。
只是,南陈多年以来男尊女卑,虽女帝称朝后有所改善,但是民间习惯难以改变,醉仙楼更多的是冲着姑娘们来的客人,青萍这样的人鲜少能接到生意,所以也顺便干起了看门或者帮姑娘们跑腿的杂活。
听到老鸨喊自己,青萍连忙说道:“那天姑娘正巧要出门,我就守在姑娘门口,姑娘晨起在屋内梳妆,试了一下琵琶音,给自己灌了几杯酒……就出去了,我亲自送她上船的,哪有见什么人!”
姜瑶微微皱眉,“那信鸽呢,有没有收到?”
“姑娘在内室,她梳妆打扮的时候又不给我进来,这我怎么知道……”
青萍小声地嘀咕着。
姜瑶眨了眨眼,忽而注意到了一个点:“你说云娘喝了酒,是桌上放着那几瓶吗?”
“是吧,”青萍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云娘前从前是不爱喝酒的,不知为何忽然恋上了酒瘾,平日里总是让我给她跑腿去东巷头那个酒肆里打酒,那些正是我前些天带回来的,云娘还没有喝完。”
没有见人,只是饮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