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个月开始出入道观寺庙,忽然染上酗酒,时间是不是对上了。
姜瑶心念微动,伸手抱起一坛子酒,交给禾青,“去查查看。”
“是。”
禾青领命,立刻派人下去探查。
姜瑶目光悠悠地看着青萍:“你最好不要骗我。”
姜瑶在醉仙楼待了许久,这两个人的话她并不是全信,还找了楼里的其他姑娘和杂役问话。
大抵受男人喜欢的姑娘都不怎么受女人喜欢,云娘以一己之力抢走了不少姑娘的恩客,大多数姑娘和云娘的关系并不怎么好。
住在云娘对面的花娘冷声笑道,“她这个人,性子孤僻,平时不和我们来往,平时也就伺候她的小倌和她走得近,最近她在捣鼓那个符纸,不知道是不是和这个有关。”
和花娘交好的姑娘也说道:“我看贵人也不必查了,大抵就是她自己找死,这人喜欢糟践自己的身体,平日里常常用刀在自己身上划口子,血肉淋漓的,后来被妈妈说了要养护好皮肤,都是做皮肉生意的,担心留疤,将来客人不喜欢,警告过好几次她才不这么干,我看,这次是她那自残的怪癖又犯了,受伤后精神紧绷,被撞船惊吓,导致投水溺毙,她自寻死路罢了。”
这么多的姑娘,只有一位名为红樱的姑娘细声细语地为云娘说话:“其实,云娘人也挺可怜的,云娘身世可怜,我们楼里的女子,命贱如尘土,前一阵子云娘发现怀孕了,也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如果生下来云娘这一生就毁了,所以只能打掉,我倒是不觉得云娘被什么东西缠上了,她那些符纸好像是往生符,是为她孩子祈福,她以前并不喝酒的,只是失了孩子伤心过度,需要消解……”
“那天云娘确实没有见外客,不仅没有见外客,她甚至都没有见什么外人,妈妈平日里疼惜云娘,不会让她一天太忙碌,她如果登船弹琵琶,就不让她接客,何况云娘平日性情冷淡,在外面也不可能有什么相好,背着大家偷情……”
姜瑶也没有故意问她们什么,只是听一听云娘生前的一些往事。
红樱说的还算中肯,她年纪小,大概和谢兰修差不多大。青楼间的姑娘,十一二岁就得出来见客。
姜瑶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将外人都支出去,掏出了钱袋子,掏出一片金叶子,放在她的掌心。
红樱先是一惊,然后连忙摇头,“贵人,不可以的……”
姜瑶笑说:“你收下吧,算我赏你的,不必有负担,我就是喜欢赏人东西。”
红樱握住金叶子,憋得满脸通红,欲言又止。
像是终于鼓起勇气,她说道:“其实,有一件事情,我不确定……”
支走了红樱,姜瑶心想,果然许淑雅的预料是对的,有的时候,这些碎银确实可以有用。
起码,收买人心足够了。
她大概知道了云娘是个怎么样的人。
一个有点特殊自虐性癖好,流产后借酒消愁,寄托于符咒消解,性格孤僻的女子。
究竟是怎么样的代价,可以让她投水而死?
那三道伤痕,真的是她自己留下的吗?
问询得差不多了,姜瑶带着谢兰修走出醉仙楼。
她脑子里堆积的信息太多,有些犯困了,伸了个懒腰。
谢兰修跟在她的身后,“时间还早,阿昭还想去哪里?”
姜瑶迷迷瞪瞪,回头打开小折扇,眨了眨眼睛,“兰修,跟了我一天,有什么猜想吗,不妨和我说说?”
谢兰修父亲稳坐刑部尚书多年,他平日耳濡目染,听父亲分析案情多了,自然会冒出一点想法。
只是,祖父的叮嘱犹在眼前,这件事是公主殿下主理,他充当的只是一个玩伴,哪怕他再有想法,也不能多说。
他垂眸,“兰修不知。”
姜瑶抬头轻笑,他们才见过几次,谢兰修这辈子还不是她的人,还要注意小心翼翼地划清关系。
姜瑶心想,没关系,迟早有一天,她要让谢兰修再次站在自己身边。
姜瑶思索片刻,走上马车:“我们去南市。”
“阿昭可是有什么想法了吗?”
“没有,就是想着今日出宫前,承诺过爹爹,要给他买点心的。”
姜瑶摇了摇折扇,“南市的小食多,我有点饿了,一起去逛逛吧。”
……
姜瑶夜晚回来时,带了大包小包一大堆东西。
这些东西都是她用许淑雅那边得来的金叶子买来的。
姜瑶早上出门时还信誓旦旦跟林愫说要给他买点心,结果出门时才发现囊中羞涩,如果不是许淑雅给她银钱,她还得去跟谢兰修借钱,这次可得多谢这位老师了。
她给谁都备下了一份礼物,买来的鲜花是送给姜拂玉的,点心是给林愫的,还有临春夏秋冬四人买的首饰,有给许淑雅和景仪宫的徐芳菲各自备下一份礼。
她回来的时候,林愫正在院子里等她。
给姜拂玉的花让人先送去景仪宫,连带着给其他人的礼物也送了出去。
人在宫中,人情世故必须要做的体面,姜瑶上辈子不懂,但是见林愫和许淑雅相互赠礼后,她好像忽然开窍,学到了什么。
善因结善果,只要是她可以争取的人,都尽量和她们先打好关系,这样子总比交恶好。
“阿昭怎么给爹爹买了这么多东西,这是要放到坏了也吃不完呀。”
林愫拆开油纸包装的点心,既开心又嗔怪地对姜瑶说着,他抬头看着姜瑶的眼神中,全是宠溺的神色。
“吃不完就让大家分食吧,”姜瑶看着林愫高兴的模样,心中也欣喜,“市集之上,好吃好玩的有那么多,我当时看到这些,心里想着,这样也想给爹爹买,那样也想给爹爹买,觉得什么都是好的,什么都想让爹爹看看,什么都想买回来给你尝尝,所以就都买了。”
林愫当然知道,他今天下午,可是看着姜瑶拉着谢兰修跑遍整个南市,给他买这买那的。
欣慰同时也忍不住感动,眼睛有些热热的。
看来,阿昭还是处处想着他的。
说着,姜瑶将一个琉璃桂花冰糕递到林愫嘴边上,“爹爹,你尝尝这个,好不好吃?”
她试吃过,这种冰糕入口即化,如春入喉,那种清甜可以持久留芳,不至于太绵密,是林愫喜欢的口味。
林愫咬了一口,眼睛里似乎有星辰,明灿灿的,十分好看。
他夸赞道:“阿昭挑选的,就是最好的。”
父女两人寒暄了片刻,林愫便问起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阿昭今天跑了一整天,可有什么发现?”
事实上,她见了什么,听了什么,林愫都一清二楚,他仅仅比姜瑶早回来片刻。
只不过林愫不知道,姜瑶心里是怎么想的。
“唔……”姜瑶思索了片刻,脑海中信息翻涌,她大脑一时有些卡壳,当即就有些犯困了。
东西南北跑了这么久,她今天真的累了。
她打量个哈欠,疲惫地勾起唇一笑,有些敷衍地道:“保密,不告诉爹爹。”
林愫知道她困了,心想让她一天就想出头绪,实在有些为难。
今天林愫看她也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相比也不会有结果。
不过没关系,林愫对姜瑶极为宽容,只要她今天出门了,也算是见识到了外面的世界,就算没有查到也没关系,她已经努力了。
他绕到姜瑶后面,替她拆下头上的束发,让她柔软的发丝得以耷拉在肩膀上,“阿昭已经困了,先去休息好不好。”
姜瑶打了个哈欠:“放心吧,爹爹,我已经有十足的把握……”
她跳下凳子,跌跌撞撞地往寝房里走,路过禾青的时候,拽了他一把,“禾青,记得一个时辰后叫醒我。”
她只能暂时睡一个时辰,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完……
她本来想让林愫喊醒她的,但是如果是林愫,肯定不舍得半夜叫醒她。
她还没有处理完今天的事情。
倒头沉沉睡去,醒来时候已经是夜深。
禾青一身黑衣,立在她的床头,“殿下…殿下……”
姜瑶困得快睁不开眼睛,艰难地从床上翻起来,声音微哑地问道:“东西都搬回来了吗?”
禾青回答道:“一个时辰前已经搬就在书房内摆着,请殿下移步书房。”
姜瑶果断起身,披上外衣,朝外面走去。
春夜宁静,只有蟋蟀窸窸窣窣的鸣叫声,姜瑶走出屋子,一路漫步走到中庭。
临秋看见她出来,惊讶道:“殿下,你不是已经睡了吗?”
姜瑶揉揉眼睛,半夜起身,她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疲倦,掀了掀眼皮,只能用轻“嗯”来回答临秋。
怔愣片刻,她才能够说出连贯的话来:“去书房看些东西。”
她头发未挽,将醒未醒样子,眼皮子合上又撑起,像是很努力地保持清醒,看起来弱小又可怜。
“有什么要看的,就不能明天再看吗?”临秋颇为心疼,公主殿下小小年纪,竟然这么努力。
“没关系的……”
她上辈子八岁的时候,回到宫里学书时,书房时常点灯至夤夜,只不过这辈子生物钟被林愫惯得太松散,所以会一时有些难以适应。
书房里堆了整整一箱的账簿,都是夜刃潜入襄阳王府里偷出来的。
姜瑶根本没想要认认真真地在云娘身上找到痕迹,今天走的那一遭是刑部的程序。
姜瑶知道,自己接手此案,无数人等着看她的笑话,无数人盯着她的行踪,所以她在外必须做些事情给人看。
今天林愫问她有什么发现的时候她根本就没办法回答,因为她的调查重心根本不在云娘身上。
既然姜拂玉都已经将夜刃交给她了,她自然可以另辟蹊径。
从始至终,她想要查的只有姜潮。
要不是担心连累林愫,她直接下令宰了姜潮都可以。
可是为了谣言浮出水面,她还是得抓住证据,才能名正言顺地将一个亲王拉下来。
上辈子姜瑶是学金融的,和钱打交道,她深刻知道,人在俗世中,总是脱离不开五谷钱粮,招兵买马要钱,买人性命要钱,雇人帮工要钱,买凶杀人要钱,造谣生事也要钱……姜潮无论想要做什么,必然要花到钱,和钱脱不了干系。
所以想要知道他做了什么,查他的账簿,是最方便快捷的办法。
姜瑶翻开最近一个月的账簿,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第48章 酒香
白露凝于草木间, 景仪宫中,正在批阅奏章的姜拂玉忽然皱眉,搁下笔, 看着花瓶中艳丽的桃花出神。
这是晚春最后一季的桃花,大抵是在上京城郊外的野山上折下送来,枝桠上带着绿色的枝叶, 被姜瑶买下送来后,姜拂玉就让人将花束栽进花瓶中,放在书案一隅,以供她随时观赏。
“陛下,该喝药了。”
身边有人端上一碗汤药,搁置在她身边。
姜拂玉垂眸看着玉碗, 端起汤药一饮而尽。
当年先帝派人重伤她,后来她又冒死生下孩子,这些年来日夜操劳国事,和臣子斗,和藩王斗, 身体恢复得不算好, 时常深夜骨痛,每日都要服用参汤滋补镇痛。
这件事鲜少有人知道, 包括姜瑶和林愫。
可是在外,她需要永远端起天子的威严、天子的体面, 她都不想告知亲人,平添他们担忧, 也不想告诉外人, 免得朝廷因她的身体动荡不安。只要能撑,那就多撑一日。
她抬头看向白茵, “你回来了?”
白茵神色怔然,随后点头,“下午到的。”
“下午方至,理应好好歇着,夜里就不必过来书房了,”姜拂玉握起笔,“只是没想到,你对那个孩子,还留有这么大的执念。”
“孩子是无辜的,”白茵平静地说道,“即便他的父亲罪大恶极,也不应该牵连到孩子身上,也许是上了年纪,这些年我总是梦见那个孩子的哭声,当年溺死他,我亦有愧于心,也想为他做些什么弥补,如果孩子还活着,今年大概和公主殿下差不多大。”
听她提到姜瑶,姜拂玉脸色一变:“白茵。”
白茵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道:“还请陛下恕罪,臣只是一时惆怅罢了。”
姜拂玉饮尽碗中药,“把东西端下去吧。”
她服药的消息不能走漏,连景仪宫的近侍也只有几个人知晓。
姜瑶现在年纪还小,她的身上都不能有太大的变数。
姜拂玉按着太阳穴,冷汗从额间冒出,白茵明白她又是旧伤复发,五脏疼痛。
从前服用汤药尚可止痛,现在似乎连汤药都不行了。
为何复发得这样快?
“陛下,要传御医吗?”
“不必去了。”
“那…要朱砂丸吗?”
朱砂可止痛,但也带着热毒,对人体有伤,可若是实在坚持不住,朱砂无异于一味镇定心神的良药。
“也不必,你出去。”
听到她说这句话,白茵就知道,她又要硬熬了。
这一夜姜拂玉疼痛难忍,辗转反侧,好不容易入睡,竟又梦见了那些光怪陆离的场景。
梦中已经是夏末还是初秋,天气尚未寒凉,她出门已经要披上薄绒披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