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案只是她做的铺垫,是为了更好地呼应后期的行动,此时绝不能引起敌人警觉。
尚未打草惊蛇,表面上看,依然风平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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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有女素宽·叁
以牙还牙·先铺垫后出击
王二麻子在挣扎,试图揉断身上的绳子。
但白费一番力气,绳子纹丝儿不动。
他想破口大骂,然嘴里塞着一团破布头。
于是和前几天一样,他再次泄气了。
王二麻子家是开洋车行的。
五天前,他父母半夜突发痢疾,下夜的朱贵帮着他将老两口送去诊所急救。
到诊所将父母安置后,看着病床上睡着的二老,王麻子心思活络了。有烟瘾的人见缝就钻,平时父母把钱把得紧,他少有能偷到的机会,今天见父母这样,着实心痒难耐。
于是趁着朱贵不注意便溜了。
不料深更半夜的刚回家打开门,后脑勺就被敲了。
醒来后发现在自家堂屋,身上五花大绑,绑他的是白家的老仆丁二以及一个面生的女子。
王二麻子当即明白——自己早就被人盯上了,父母今儿那莫名其妙的‘拉肚子’搞不好也是这两人弄得鬼!
死老头子丁二用菜刀抵着他脖颈,逼他打电话敲诈米家的总管魏三,以聂文弄嫌分赃不均向魏三讹钱。
敲诈完,那女的又给他灌药,他再次沉睡过去。再醒来就在这黑洞洞潮渗渗的地方,而旁边有个人在呻吟。
听音儿是聂文弄,想必也是被用同样的方式弄来的。
前几天聂文弄不见了,到今儿也没再回来,恐怕凶多吉少。
他环顾四周,漆黑一片,但能感觉到空间不大,周身阴恻恻凉嗖嗖的,如果没猜错,这是谁家的窖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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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九点钟,手帕胡同笼罩在纷纷扬扬的雪雾之中,卖吃食的梆子声似有似无地传来。
白素宽的身影出现在胡同里。
丁二爷还没回来,自家大门落着锁,她拿出备用钥匙迅速打开。
刚进院子,一个黑影子猛地从脚底下窜过来,她吓了一跳定住,原来是只猫,两粒闪闪发光的眼睛在夜色中与她对视一瞬,转身跳上西厢房的屋顶跑掉了。
她稳了稳心神,随即朝院子角落的地窨走去。
北平人有冬季储存大白菜的习惯,住大杂院的人家用棉被盖着白菜存放在背阴角落,而住四合院的则会挖一口窖窨存放。
她检查一遍,窖窨上的水缸没有移位,苫布也严实,于是放心地往屋里去了。
摸黑点上灯,打量屋内可还有什么能拿去当当的家伙什儿,一架五斗橱,一堂碎了镜子的梳妆台,墙角放着两口箱子,箱子里破罐、破坛、破水瓶子,就连桌上煤油灯碟子里的油,也已经快用干了。
还好,条桌上还有个座钟。
她抱起打算走。
又犹豫着停下脚步。
该等丁二爷回来知会一声,免得以为失窃叫二爷着急。
放下座钟打算生火,但煤球不多了,怕是丁二爷明早做饭要用,于是省着不生炉子了。一边搓手一边在冷窖一样的屋子里踱步。
少顷外面传来开门声。
丁二爷踩着雪嘎吱嘎吱回来了,见屋里有亮儿,知是她来了,连忙进屋。
搁下扁担问:“情况怎样?”
她说:“案子不了了之,想必是王林按下去了。”
“这敢情好。”
丁二爷欣慰,忽见座钟挪了位置,警惕道:“有人来过!”
白素宽赧颜,说旅馆房间里没有钟表,她暂且搬到那边用一用。
丁二爷哑然,晓得大小姐这是当完衣裳又要当钟表了,也不好说什么,只是……
唉,丁二爷心中叹气,穷成这么个样儿,还怎报仇呐,唉!
确实,白素宽这两天也深感窘迫,报仇是需要成本的,就算不买枪不买炮,但人总得吃饭啊。
顾了报仇就顾不了谋差事,只能坐吃山空。
更何况她和她家目前一穷二白,连‘山’都没有,何谈坐吃山空?
抱起座钟欲走,忽然想到什么,问:“胡家那边怎样?您这几日扫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甭提了,那龟孙子一家在挂喜账,听说礼拜五嫁女,姑爷是东城周家,阔得很呢。”
白素宽闻言冷笑,胡筱云是自家惨剧的始作俑者,母亲惨死,妹妹坐牢,而她却喜气洋洋嫁人。
老天岂能如此不公。
“礼拜五……”她思忖着,“只有三天时间了。”
回忆那天探监时妹妹说的话——
“胡筱云上过《朝日画报》,以山本筱云子的笔名写过一篇庆祝日军侵占长沙衡阳的文章,文章页面配有她的照片。这是汉奸铁证,不过现在十有八九销毁了,她是典型的墙头草、变色龙,今年八月之后,一定把家里所有和日本人相关的东西销毁了。”
白素宽推敲着这些话,心中若有所思。
以牙还牙·先铺垫后出击
茶室与外厅用日式格子趟门相隔,半截的布帘子上绘着一个风情万种的艺伎正往头上插发簪。
一身和服的山本太太以长柄小茶匙舀出适量粉末倒入碗中。
特意将有图案的一方对准白素宽,然后注入沸水,用竹筛拌匀。
而后优雅地从和服衣襟抽出一块方巾,衬着茶碗底部递了过来。
白素宽称谢,小口浅啜,然后轻轻放下。
对面跪坐着的山本先生于是也放下茶碗,双手扶膝道:“王桑与正泰君相识多年吗?”
白素宽说:“没有,我今年九月份才由重庆回来,与胡先生结缘尚浅,承蒙胡先生错爱,凡事都愿意派我操办。”
她措辞谨慎。万一山本与胡筱云父亲过去交情密切,那胡父身边有哪些亲信或许山本也知晓。
所以她尽量在时间线上不夸大,只是状似随口地一句‘重庆归来’,让山本夫妇态度紧张了起来。
要知道重庆这个名号,在如今北平的汉奸心目中那是堪称高山仰止。
由重庆回来的人仿佛都是为抗战做出过贡献的,无形中高人一等。
甚至透着一定的政治正确度。
“胡先生本来打算亲自登门的,但您也知道,眼下北平的锄奸密探无孔不入,他与您亲近多有不便,所以派我前来。”
她登门时自我介绍是胡正泰的新秘书,此来是想找回胡家小姐曾经发表过文章的一份日本画报。
她解释说重庆方面目前在严查新民会成员,胡先生也是身不由己,任何隐患都需要加以防范。
山本疑心全消,表示理解。
母国投降后,他给胡正泰打过几次电话,接听的仆妇都推说不在家。
他早已看出胡是个墙头草,今日派人来寻找旧证,丝毫不意外。
窗外屋檐上挂着一只玻璃彩绘的江户风铃,在冬日长风中叮咚作响。
婢女抱着一沓旧画刊碎步走过来,用日语说书橱挨个找了一遍,去年的《朝日画报》就是这些。
白素宽颔首称谢,她知道此行不会空手而归,目前汉奸们固然在大肆销毁手上的日出品,但日籍人士无此必要。
她忽略前半年的画刊,衡阳沦陷是去年八月份,直接翻看八月份之后的。
翻到第二本,她如愿看到了那篇题为《庆祝皇军攻克长沙衡阳》的文章。
文章署名山本筱云子,文首是胡筱云的二寸彩印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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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有女素宽·肆
告辞山本夫妇,白素宽就近到一家照相馆。
把那篇文章拍照,请照相师傅洗印一张揣进坤包。
随即拦了黄包车往位于皮裤胡同的胡筱云家去了。
胡家临近喜期,大红灯笼高高挂。
连门口的石狮子上也拴上了精光四射的红喜绸。
白素宽上前叩门,听差说小姐带着几位伴娘上六国饭店吃咖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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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钟头后,正在六国饭店和两个伴娘聊天的胡筱云忽然感觉芒刺在背。
下意识转头向身后看去,后面是一桌白俄夫妇,再向左右看,与一个女子对上了视线。
对方神情淡定,刚从门口进来,就那么直直地与她对视着。
要不是西崽上去招呼,那双眼睛几乎要把她身上看出俩窟窿来。
胡筱云莫名其妙,分明从来没见过这女的,为何像是专冲自己而来的。
旁边表妹见她脸色忽然不好,问怎么了。
她含糊说没什么,但心里乱翻翻的。
另一个表妹还在延续她们刚才的话题,问:“云表姐你去探监时不瘆得慌吗?男监和女监是混在一起的吗?”
刚才她们仨赞叹胡筱云好命嫁得如意郎君后,甲表妹说:“同人不同命,记的以前你跟白二小姐特别要好,可如今看看你,再看看她,最近报纸上还在说她和她母亲的事呢!”
胡筱云听到白莹莹,优越感更甚,谎话张口即来:“莹莹判的太重了,我前些日子去探监,瘦脱相了都,一见着我就扑上来抱住我,好一通大哭。”
表妹们吃惊:“探监?那种地方,你不瘆得慌吗?”
胡筱云轻轻搅着咖啡叹气,伪善道:“唉,姐妹一场,瘆也得去啊。”
就是在她虚构“探监场景”的那一瞬忽然感觉不对的,芒刺在背,回头便看到那女子进门。
而现在仍旧疑疑惑惑,那女子在西崽的引领下落座了,与自己这桌斜对面。
胡筱云纳闷,自己与这人素不相识,会不会自己多心了?
再看那女子,着装寒素,一副落魄知识分子形象,或许是看自己貂裘华服一时艳羡,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吧,再或者,是仇富?
这样一想也便在心里撂下了这个路人。
她今天为了在表姊妹面前炫耀,恨不能把全部嫁妆披挂在身上,粗大的金镯子金项链就罢了,还穿着长及脚踝的昂贵裘皮,一副贵妇风范,然脸蛋还是学生模样,倒显得不伦不类。
但她不自知,沉醉于一路招来的回头率心里极俏。
“云表姐,云表姐……”
胡筱云回神,重新跟表妹们聊天。
继续虚构道:“男女混监倒不至于,但狱警那个黑呐,我给莹莹带的果子点心,起初全给他们没收了,说是怕夹带利器,横是胡说,结果我塞了两块大洋钱打点过去,立刻喜笑颜开,这才把果子点心带进去。”
她自作老成,无语摇头:“这些个给日本人做过看家狗的伪警,还当是那些年呢,由着他们狐假虎威,我听说委员长这次来北平,下了严令要清算汉奸,接下来这些人没的好果子吃!”
她曾经以结交日本人为荣,而现在张口闭口都要把日本人踩上一脚,以此标榜自己清白立场,即使是在亲戚面前也不例外。
一声鄙夷的嗤笑声突兀地传来,胡筱云和表妹同时住口,齐齐看过去。
是那个女子,嗤笑过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胡筱云,忽然道:“你过来一下。”
胡筱云一愣,看看左右,然后指着自己问:“是在说我吗?”
“对,是你。”
对方如此,叫人相当着恼。
但她身上浓郁的知识分子气息又抵消着她的无礼,文弱单薄,像学校里那种不苟言笑的穷教书的。怎么看都不像是粗俗无礼之人。
表妹甲皱了皱眉:‘什么玩意,你谁呀?’
此话正是胡筱云想说的。
但转念一想自己马上就要做豪门少奶奶,可不能在这么高档的地方失仪。
于是按捺心情,保持优雅道:“敢问尊驾高名贵姓?”
对方一瞬不瞬看着她,转而冷笑:“叫你胡筱云好呢,还是山本筱云子好呢?”
胡筱云脸色骤变。
而对方则不紧不慢地从坤包拿出一张照片,轻轻放在桌面上。
胡筱云看清照片后,瞬时扑过去。
抓起来撕个粉碎。
“你什么人?”她顾不得什么体面不体面了,面前这个女的就是来踢场子的。
白素宽面若平湖,看着她道:“撕了有什么用,底片在家里,重新洗印千百张也不过几分钟的事,撕得过来吗?”
“你想干嘛?”
胡筱云眼目赤红,恨不得掐死对方。
但又非常惧怕对方。
因为到现在她才发现,面前这个女子单薄的表象下透着一股铜墙铁壁般的力量感。
对方看着她,越沉默越压迫,她终于煎熬不住败下阵来,低声道:“你开个价,只要不过分,我会满足你。”
从撕碎照片到现在不过半分钟,她已经飞快判断了一种可能性——这个女子是拆白党,如此美貌,十有八九是曾经跟日本人亲近的汉奸。
否则不可能拿到那种画册。眼下有很多汉奸急着跑路到处薅钱,自己怕是倒霉给遇上了。
白素宽审视她数秒,将错就错道:“十万现大洋。”
胡筱云闻言松口气,果然是讹钱来的,这就好办。
先应下来,留下充分的时间和父母商议并做筹划。
自家的汉奸内幕有多重自家心里清楚,一旦捅出去可不止这张照片这么简单,父亲身上的丑闻更大、更重!
所以面前这个女的不能留,必须灭口。
甚至需要调查她有无同伙,斩草除根。
“好说,那我怎么联系你。”她爽快道。
对方不言,就那么看着她,目光仿佛穿透骨头穿过肌肤穿入人心。
忽然“啪”地一声给了她一巴掌。
全场哗然,胡筱云惊鸡似的蹦起身。
“耍滑头是吧!”白素宽又给她一巴掌。
不及招架,随即再一巴掌:“偷男人有理是吧!”
胡筱云被这一下又一下的巴掌唬住了,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求饶不是,反击也不是,照片是她致命的把柄。
看看周遭狐疑的人们,她恓惶道:“有话好说,我们……我们外面聊好哇?”
此话正中白素宽下怀,冷笑一声转身朝门口走去。
胡筱云咬着牙颤抖地跟上。
俩表妹不知所措地追过来,她连忙阻止,让她们赶快联系家人来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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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旗银行后巷人际稀少。
只有胡同口一爿裁缝店的招子在风中孤零零地飘拂。
“别动手,否则没你好果子吃!”
那女子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忽然冷冷说出这么一句。
转过身时,胡筱云正举着玻璃漆皮的坤包要照她脑袋砸下来。
她冷笑,居高临下道:“十分钟后我如果没有按时到家,底片就会送到照相馆批量洗印,之后照片会源源不断地送到各大报馆……不过你这点罪证不算什么,令尊的罪证才更具价值!是什么东西,你应该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