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赵臻突然抱住了她,声音柔软,满是哀求:“求你……别走……”
正在两人僵持之际,一席红衣来到他们身边。
奚瞳抬眸,是方才为她伴舞的女子。
“不必找人了,寒酥台已经乱成一锅粥了,陛下太后都还在那儿,暂时没人顾得上您这位太傅的死活。”周韵仪沉声道。
赵臻咬牙冷笑:“是你……”
“是我。”周韵仪坦然承认:“但赵臻,你该庆幸,今夜布局的是我。”
说完,周韵仪掏出一个白瓷瓶,将几粒红色药丸倒在掌心:“吃下去,毒就解了。”
赵臻早就意识迷离,如今这样,全靠意志在强撑:“我凭什么相信你。”
周韵仪眼带讥诮:“凭我手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赵臻还是狐疑,可奚瞳却将药丸接过来,送到赵臻嘴边:“她没有说谎,人的眼睛不会说谎。”
赵臻看了奚瞳一眼,没说什么,张口就将药丸吃了下去。
周韵仪在一旁看着,倒是笑了:“我一直在想,长姐苦求十年得不到的男人,究竟会拜倒在什么样的女君裙下,今日看来,不过如此。”
赵臻吃了药,体内的血流如飞,心跳也快了许多,他无力同周韵仪做什么口舌之争,只坐在宫/道上调理气息。
倒是奚瞳很认真地看着周韵仪,指了指自己:“我是女子这件事,很明显吗?”
周韵仪:“……”
第34章
当前的事态大大超乎了周正的预料。
他知道赵臻性情坚刚, 寻常美人计对他用不成,所以他才叮嘱了周韵仪的母亲、也是他的小妾桑氏去寻一些手段来。
桑氏出身风尘,当年也是靠着男女之间那点本事爬到了他身边, 做了他的妾室。
桑氏年老色衰后, 周正便对她失了兴趣, 不过在周正心里,她不算全然无用, 毕竟她运道好, 生了周韵仪这样一个极美貌又极听话的女儿。
桑氏得了周正这道吩咐, 欢欣鼓舞,她本就对周正有情,以为自己做好了这桩事, 便能重得夫君宠爱。
周正正是拿准了这一点, 所以才将这事放心地交给她。
桑氏做事确实用心,她寻来的这道媚毒并不是简单的入口之毒,是用一味西域香料搭配一样食材, 才能于人体发挥效力。这食材名为水茴香, 是一种湖泊之中的藻类, 直接作为主菜烹饪味道会有些腥膻, 但菜肴之中用一些作为辅料,能为菜品增色提鲜。
所以周正吩咐了红盏, 给群臣准备菜肴时, 要单独给两人加料, 将他们的每道菜品都放入一些水茴香榨取的汁液。
这两人一是赵臻,一是越阳王高江。
周正以为自己思虑周全, 他都要卖女儿了,自然要将女儿卖一个好价钱。周韵仪能攀上赵臻自然是好, 但若赵臻侥幸撑过了药性,没能得手,那将周韵仪嫁给高江,以弥补当年他和周家因帝位而生的龃龉,也是很好的。
周正也想过事情败露的对策,就将红盏推出去便好,这小蹄子一家老小都在周家手上,她翻不起什么浪来。
周正同周韵仪说好,留心赵臻和高江的神情变化,发现不对,便选一人引到后宫,再由自己带人寻找,坐实情事,缔结婚约。
可他没想到这味媚毒这么狠,更没想到越阳王会这般的没有规矩,不懂自持。赵臻前脚离席,后脚高江就发了狂,随手抓起身边的宫婢就要临幸。若不是一旁的廷尉监张逑拦着,那宫女怕是要当庭受辱。
高江对宫女失了手,环顾四周,竟看向了御座上的太后。
高江早在十年前就觊觎过周怀淑的美貌,他此刻药性上脑,那还顾及什么君臣,一心想要纾解自己的□□,便冲上前去,将太后扯进了怀里。
周怀淑花容失色,当即哭嚎救命,周遭巡逻的禁军闻声赶到,意图捉拿高江。高江手下的死士也不是吃素的,拼死护主,两方人马就在宫宴上打斗起来,寒酥台大乱。
周正作为太后的父亲,此时不得不站在高江的对立面,指挥人马平息乱局。
周怀淑没什么值得心疼,但若当众失身,那高江无论如何都是死罪难逃,周家便会少了牵制赵臻的重要筹码。
……
荒殿一旁,赵臻听周韵仪说完了寒酥台发生的一切,忍不住冷笑:“周正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这么下作。”
奚瞳深以为然,她有些同情地看向周韵仪,这么漂亮的姑娘,还会跳舞,想寻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寻不到,竟让亲生父亲戕害到这种地步。
赵臻冷眸望向周韵仪:“你给我解药,想换什么?”
周韵仪扬眉:“换你娶我。”
赵臻还未说什么,奚瞳的嘴倒是走在了前头:“这听上去好像不是交换哦,里外里都是我们赵臻吃亏。”
赵臻本来都对周韵仪起了杀心了,可奚瞳这句话,倒让他平静了些许,这话听着,有些舒坦。
周韵仪无语凝噎,她盯着奚瞳:“以我的容貌才学,太傅大人不算亏吧。”
奚瞳郑重摇头:“道理不是这样的,男女在一起,讲究的是一个两情相悦,周姑娘确实美丽,但赵臻对你没有感情。是吧?”
奚瞳转头问赵臻,才发现赵臻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奚瞳心里打鼓:“难不成你……你有啊……”
赵臻第一次见她因他而慌乱,觉得有趣,他没有接奚瞳的话,转头问周韵仪:“娶你,然后呢?”
奚瞳听到赵臻此问,胸腔慢慢涌上一股涩意,让她整颗心都有些发沉。
“太傅大人放心,我图的不是太傅夫人的位子。我嫁给你,我父兄便会对我信任有加,这样一来,周家的许多事,他们不会瞒我。我也可以帮太傅大人,扳倒周家。”
“你要扳倒周家?”赵臻笑:“你觉得我应该相信你吗?你可是周家的人。”
周韵仪自嘲:“呵,周家的人……放眼世间,哪有好人家的父亲,会让自己的女儿出卖身子,勾引男人,以换取自己的利益?十年前他就想将我送给先帝,周怀淑不甘平庸,替我顶了这遭祸事,我本以为能就此过上安稳日子,找个寻常郎君嫁了。可谁知道,十年后还是被明码标价,鱼肉一般放到案板上。让我勾引你也就算了,好歹你年轻,皮囊好看。可你看那高江,比我爹小不了几岁,一身肥肉,满脸油水,家中妻妾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我爹竟真的想让我去伺候这样一个人。”
周韵仪说着说着,双眸就生了泪。
她今年二十六岁,旁的女子在她这个年纪早已为人妻、为人母。可这十年,哪怕求亲的人踏破周家的门槛,周正也从未松口。
她仿佛生来,就是要被周正当做玩物献给权贵的。
这十年里,周正请了许多老师,有的教她读书识字,有的教她琴棋书画,更有甚者,教她……教她男女欢爱之术。
她多吃一口饭,就会有下人过来提醒她,女子最重要的是身子轻盈,若吃多了长肉,男人不会喜欢。她去外头赏花多玩一会儿,便会被周正责罚,说她是想去街上勾引男子,不知廉耻,她的脸有用处,可不是谁都能看的……
两年前,高宇薨逝,他和周怀淑的孩子继承了帝位。
先帝殡体被浩荡的队伍送往帝陵,作为官员之女,周韵仪需和家中兄弟姐妹一起,出府跪送帝王棺椁。
那天,她看到了骑马走在队伍最前头的太傅赵臻——那个让周怀淑魂牵梦萦、也让周正惧怕不已的男子。
那一刻,周韵仪忽然就明白了,她在这世上,或许还有一个未曾相识的同盟。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她对周正和周演极近谄媚,面这对卑鄙的父子,她展现出同样的卑鄙,来获取他们的信任。
她要一步步走到赵臻身边,她相信,赵臻可以成为她的救赎,她也可以成为他不可或缺的助力。
赵臻玩味地看着周韵仪:“你说你不图太傅夫人之位,那你图什么?”
“图活命。图自由。图我母亲余生平安。”周韵仪恳切道:“当然了,嫁给你,做太傅夫人也没什么不好。荣华富贵不说,还能让周怀淑不高兴。”
奚瞳闻言,对周韵仪前半生的心疼盖过了所有情绪,方才心里若羡若妒的心思已经全然散去,她被周韵仪说服了。
她的手攀上赵臻的小臂:“周姑娘说的有道理,我觉得可以试试,感情嘛,可以培养。”
赵臻脸色又冷下来,培养你个头培养。
赵臻周身血气流畅不少,他缓缓起身,没有回应周韵仪的请求:“走吧,回寒酥台,瞧瞧热闹。”
……
赵臻几人赶到寒酥台时,众臣的席面皆已被掀翻,宫人们正收拾着。见赵臻来了,为首的前来行礼,说诸位大人在大朝晖殿。
赵臻点头,便朝大朝晖殿走去。
殿中越阳王的死士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群臣凑在一起交头接耳,见赵臻来了,众人的喧哗停下来,一片寂静。
高澜率先问道:“你没事吧?”
高澜本是带了人寻找赵臻的,可找到一半有人来报,说越阳王意图对太后不轨,他只好赶了回来,此刻见了赵臻,他身上似有血迹,高澜不免关心。
赵臻摇摇头:“无事,多谢昭阳王关怀。”
周怀淑受了委屈,见了赵臻,眼泪差点就夺眶而出了,可一看到他身边的周韵仪,心头恨意翻起,她咬了咬嘴唇,终究是没说什么。
周正装作担心,问的却不是赵臻:“韵仪,你怎得和太傅大人在一起,可是出了什么事?”
当中暗示,不言而喻。
不等周韵仪回答,赵臻开了口:“确实出事了,本官中了媚毒,神智涣散。多亏门客奚瞳相伴,不至于做出失仪之事。”
一双双眼睛看向奚瞳。
奚瞳抿嘴,干笑相对。好好好,没错,是我。
“那周姑娘……”开口的是周正麾下的一个官员。
周韵仪这才有些为难地看了周正一眼,行礼道:“臣女一舞过后,有些内急。路上恰好遇到太傅大人,见他同奚公子在一起,似是难受,臣女身上恰有一枚醒神的香囊,便给了太傅大人。待太傅大人毒性过了,才同他与奚公子一道回来的。”
众臣点头,周正面色却不好看,周韵仪这话,是没成的意思。
他眯了眯眼,看向周正身边那个门客,若不是这小子碍事,韵仪应当已经得手了。
奚瞳……他到底是谁,赵臻这样刻薄寡恩之人,怎得会如此信任他……
赵臻装作无知无觉,问林载:“寒酥台究竟怎么了?我中毒离席也就罢了,怎得大家都不好好吃饭了?”
林载被越阳王那个老色批气个半死,这老登对太后上下其手不说,他的手下居然胆敢打伤他禁军的人,林载没好气将寒酥台的糟烂事说了一遍。
“越阳王人呢?”赵臻问。
“狂劲儿还没过去呢,押到偏殿了。”林载道。
赵臻点头:“看来越阳王同本官一样,是中毒了,想来今日之事,也不是他有意为之,找太医来给他瞧瞧。”
“玄度!”
太后终于开了口,赵臻的意思是不追究越阳王了?那她呢?她难道白白当众受辱吗?
赵臻冷眼看向周怀淑,玄度二字,实在不是她该叫的。
周怀淑感受到赵臻目光里的寒气,含泪噤声。
赵臻又看向群臣:“今日本官同越阳王中毒,太后无端受辱,好好的中秋节,连累众卿都没好好吃饭。这毒怎么来的,要彻查。张逑,此事交给你廷尉监,如何?”
赵臻话音还没落下,周正便给红盏使了眼色,红盏登时痛哭流涕,抖若筛糠站了出来。
她跪到太后跟前:“太……太后,是……是奴婢。药是……是奴婢下的。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太后赐罪!”
周怀淑愕然起身:“红盏?你在说什么?你是本宫的人。你怎么会下毒?!”
红盏的脑袋磕到大殿石板上,血和泪在地上交融,化作一体:“是奴婢鬼迷心窍,是奴婢!是奴婢想攀附权贵,所以才……”
“你胡说!”红盏说道此处,周怀淑便猜到了大概:“明明是周韵仪这个贱人……”
“既如此!红盏谋害当朝亲王、朝廷命官,其罪当诛,拖出去砍了!”周正打断了周怀淑。
内侍正要拿人,赵臻却抬起手:“到底是太后身边的人,事关内庭,交由廷尉监有不便之
处,天色不早了,诸位先回府,红盏这丫头,我亲自审,明日定给诸位一个说法。”
“赵臻!你私审犯人,这不合律法!”周正慌乱,出言反对。
“哦?!难道大司徒方才所为,就合律法吗?她因何下毒,受谁指使,手段如何,问都不问,就要斩杀?”赵臻的眸底闪过狠戾:“周大人,赵某今日,亲审此案,到底是给谁体面,你当真不知吗?!”
周正哑然。
群臣大致猜到,这案子应还是同党争有关,生怕两虎相杀,他们这帮蝼蚁遭殃,便纷纷退了出去。
周正无奈,也只好离开,临走时,他深深看了红盏一眼,红盏满面惊恐,抖得更加厉害。
周韵仪心中生出不安,她就这样同周正回去了,周正定是会觉得她办事不利,免不了责罚……赵臻到底在想什么……不是说好了要娶她?他这样毫无表示,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