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她茫然之际,赵臻蓦然开口:“周姑娘,今日多谢你。我瞧你舞技卓群,我这小友奚瞳也想学跳舞,可否劳驾周姑娘前往赵某府上小住,教授小友几日?”
“啊?我吗?”
奚瞳惊了,她今日是男装,她一个男的,学跳舞合适吗?
见赵臻眼色不善,她当即乖顺起来:“是了周姑娘,在下想学跳舞很久了。强身健体,活血化瘀。”
周韵仪嘴角抽搐:“……好。”
周韵仪转而离开,虽说奚瞳学舞这事荒唐,但她放心不少,赵臻不算失言,能进赵府,父亲总不会太为难她。
众人散去,大殿里只剩高座上的太后,跪着哭泣的红盏,还有赵臻奚瞳。
气氛寂静如死,唯有偏殿中传来的越阳王色欲熏天的嘶吼声,让红盏一阵一阵地战栗。
赵臻却没有审问她什么,他已然知道真相,红盏亦不过是个被敌手扔掉的棋子,有什么好审的。
“你的人,你自己做主。”
赵臻对周怀淑扔下这句话,带着奚瞳消失在夜色里。
第35章
人声鼎沸的大朝晖殿安静下来, 无边的月色照进来,打到石板上,反射出寒凉的光。
红盏的啜泣伴着偏殿里高江的呻/吟嘶吼, 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 显得分外阴森。
周怀淑还未发作, 身为黄门侍郎的周潮带着两个太医从偏殿走出来。
太医一边下跪一边擦汗:“太后娘娘,越阳王身上这毒……这毒狠辣, 微臣无能, 解……解不了。”
“解不了是什么意思?!”周怀淑怒斥。
“若无……若无人替越阳王纾解, 他怕是……怕是会肾经尽废,血管爆裂而亡啊。”太医战战兢兢。
“那就让他死!”周怀淑的眼中尽是刻毒,方才这个死胖子对她上下其手, 她恶心劲儿还没过呢, 恨不得他血尽而亡才好。
周潮脸上荡起隐晦的笑意,周怀淑这副美人怀恨的模样,真是勾人。他对两个太医使了眼色, 太医如获大赦, 退了下去。
周潮上前一步, 开了口:“太后娘娘, 越阳王为何离京,您心里清楚。他如今是越地之主, 在越地有兵权, 且他子嗣众多, 世子在当地又有威望。他若因为中了此等下作邪毒死在宫里,怕是不好交代。弄不好, 是要危及社稷的。”
周怀淑怒气未消,看了周潮一眼, 她心中愤愤,可理智是有的,周潮这话说得对,高江死在宫里,后头麻烦就多了。
她稳了稳心绪,对一旁的青璃道:“去内庭,找些犯了错的奴婢,送到偏殿,伺候越阳王。”
“是。”青璃应声。
但青璃没走多远,便被周潮叫住:“且慢,此事不急,太医虽无力回天,但也给越阳王服了一些调气固血的汤药,他一时半刻死不了。太后当务之急,还是要查清楚,他和太傅大人,今夜为何中毒。”
周怀淑的目光看向红盏,红盏的肩头又颤了颤。
周潮又往前几步,走到周怀淑的身边,俯瞰着下跪的奴婢:“红盏,说吧。”
红盏跪爬到周怀淑身前,伸手抱住了她的小腿,哭着将如何下毒坦白道出。
周怀淑听了之后,不禁动怒:“你为何这样做?!你明知道父亲用这毒计,是为了让周韵仪嫁给玄度,你是我的心腹,明知道玄度与我是何等情谊,你为何要帮他们?!”
“不是的娘娘,奴婢对您没有二心。”红盏涕泗横流:“可是奴婢没有办法,奴婢的父母兄弟都在老爷手里啊娘娘,奴婢没有办法。”
红盏是自幼就在周怀淑身边的,周怀淑对她有些情分,听闻此言,虽仍生气,但到底存有几分心软。
她正犹豫着如何处置红盏,周潮的喉头却发出桀桀冷笑:“红盏,这话不老实,我再给你一个机会。”
周怀淑疑惑地看向周潮,恸哭之中的红盏表情也透出一丝惶恐不安。
周潮接着说道:“你本是良民,只是家中贫寒,你幼时天灾频发,你家中生计遇了难题。你父母为了养活你哥哥弟弟,将你卖给了周家,而且之后多年,他们频频伸手问你要钱。你因此不忿,本就与家人情谊淡薄。若退一步,你当真是因此受制,大可求助太后娘娘,太后虽与父亲有些分歧,但到底是当朝太后,周家嫡女,想护你家人周全,绝非难事。你明明可以不入此局,但你还是做了,红盏,为什么呢?”
红盏还想狡辩:“不是的,奴婢……”
“红盏。”周潮没有给她机会:“我既如此问,便是知道当中缘由。实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和从我嘴里说出来,后果是不一样的,你明白吗?”
红盏闻言,瞳孔震了震,原本抱着周怀淑双腿的双手颓然放了下来。
“说罢,不要浪费太后和本官的时间。”周潮的脸冷下来:“说出来,或许太后会饶你一命。”
“啊!!!给我!!!救我!!!啊啊啊给我!!!!”偏殿里高江的吼声一阵又一阵,像是饿久了的野兽。
红盏绝望地闭上眼睛,眼泪从两眼滂沱流出,再睁开时,她抬头看着周怀淑:“老爷说,只要我做成了这桩事,就让我……就让我给太傅大人做……做妾……”
周怀淑听闻此言,脑中如惊雷裂地,生出滔天之怒,她一脚踹到红盏身上:“贱人!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肖想玄度!”
红盏泣不成声,她爬回到周怀淑脚边,彻底袒露了心境:“小姐,奴婢错了,奴婢确实有私心。可是奴婢,奴婢也是真心为了您啊。奴婢想着,与其让二小姐在太傅大人身边,离间您和太傅,也离间您和老爷,陷您于孤立无援之地,倒不如奴婢去伺候太傅大人,奴婢起码不会害您啊小姐。”
“一派胡言!”周怀淑却再也不信:“说!你从什么时候对玄度生了狐媚之心?!说!”
周潮的声音幽幽响起:“事到如今,再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呢?太后打算如何处置红盏?”
“小姐!”红盏一个劲儿给周怀淑磕头:“奴婢错了,奴婢不该心生贪念。可奴婢真的没有想过背叛您啊小姐,奴婢从四岁就陪在您身边了小姐,求您再给奴婢一次机会。”
周怀淑因为生气手脚冰凉,却没有立时处死红盏的意思,只默然着,任由红盏磕头哭求。
“长姐啊,你还是太过心软了。”周潮的嘴角浮起讥笑:“你如今站在高处,时时都有失足的可能,一旦跌落,您同陛下皆是粉身碎骨。这般优柔寡断,你让弟弟如何放心啊。红盏如此背主,觊觎你的心上人,你居然还想给她留情面?”
红盏拼命摇头,周怀淑却因周潮这几句话,暗中开始生出盘算。
周潮看出周怀淑的动摇,凑近她一些,声音轻佻如夜鬼:“这小贱人说她做了赵臻的妾室,也会一心向着你,你自己想想,她这话能信吗?将来她若和赵臻有了子嗣呢?而且她也有些姿色,万一赵臻对她日久生情,真的爱上她了呢?她还会记得你吗?而赵臻,又会念着你吗?”
“不会的!”红盏的额头早就洇出片片鲜血:“不是小少爷说的那样,奴婢不会的……不会的……”
可无论红盏说些什么,周怀淑皆已听不进去,她心中的恶念已经全然被周潮召唤出来,美艳的脸上尽是阴鸷。
就在此时,偏殿再次传出高江的嘶吼:“给我!我要女人!!!给我啊啊啊啊!!!!”
周怀淑突然就笑了,她抬手打了个响指,几个阉人从外头走了进来。
她狞笑着看着红盏:“你放心,本宫不杀你,本宫与你主仆多年,自然要为你考虑。越阳王,也是好归宿啊。这毒是你下的,不妨就让你去解吧。来人,越阳王已经久等了,将红盏带过去,同他共度良宵!”
“不!太后娘娘!奴婢错了,奴婢知错了!奴婢真的知错了!”
“太后娘娘!”青璃也跪下求情:“红盏只是一时糊涂,求娘娘看在她伺候您多年的份儿上,饶她这一回吧。”
“你若心疼她,本宫不介意将你一起送过去。”周怀淑冷声道:“红盏啊,这样一来,不久之后你就要嫁入越阳王府了,也算大富大贵。如果……你还能活着的话。”
红盏被阉人拖向偏殿,一开始她还不停呼喊着“奴婢错了,求太后饶命”,到了最后,她喊的话就变成了“太后您杀了我吧!奴婢但求一死啊!求您杀了我!周怀淑!你杀了我!杀了我啊!”
可最终,她的呼喊到了偏殿,再也没有了完整的话语,只剩下痛苦恐惧和强迫之下不得已生出的欲念相互交织而成的无尽呜咽。
破碎、可怖。
周潮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他躬身行礼:“天色已晚,微臣告退,娘娘早些休息。”
“周潮!”疯狂的泄愤过后,周怀淑的心口仿佛空了一大块,她觉得那里一阵阵吹着冷风,冷得她发抖:“你说过,你会帮我,对吧。”
周潮此时低着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再抬起时,他一双眼睛恳切地望向周怀淑:“当然。潮儿自幼仰慕长姐,定会一直一直陪着长姐、帮助长姐的。”
周怀淑似是得到了微末的安慰,有些茫然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镇定,她点头:“你退下吧。”
周潮大步离开,宫道之上,他抬头望月,他不禁昂首大笑。
他的人生,还是头一回过这么圆满的中秋节。
周怀淑,早晚有一天,你会知道,你身边空无一人,唯我周潮值得依靠,你会驯服地仰视我,依赖我,迷恋我。
你我皆是被遗弃的野狗,唯有永恒地□□在一起,才有温暖,才是真正的团圆。
……
长夜漫漫,月色无垠,奚瞳却怎么也睡不着。
赵臻中毒后说的那些胡话,一遍遍在她脑子里回荡——
“你与他是结发之缘!那我是什么?!我在你心里算什么?!”
赵臻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他在她心里是什么?
若论身份,她是公主,他是宦官,他们是君臣。
若论感情……感情……奚瞳想,若论感情,她讨厌他,他不是也讨厌她吗?
多么明确的答案,赵臻到底在纠结什么?
奚瞳突然福至心灵,她从床上“腾”地坐起来:“他不会喜欢我吧。可是……可是……”
从小做了太监的人,也会对女孩子生出……生出男女之情吗?
奚瞳小时候就听她那些哥哥姐姐说过,喜欢一个人,就是忍不住要和他亲近,想要拉手抱抱亲亲,赵……赵臻他……他没这功能啊……
而且他喜欢她什么,她那时候长得也一般,性格也一般,也就是有些权力和钱财,可这玩意儿赵臻自己也有啊。
再说了,赵臻一见她就阴阳怪气,说出来的话恨不能化形成刀子,扎她一身才好,哪有人喜欢别人是这么喜欢的啊……
还有还有,他还被她打过,打过不止一次,次次都是真心往死里打,都这样了他还喜欢她,他受虐狂啊……
不对不对,这个逻辑不对。
奚瞳又直挺挺倒了下去,狠狠闭上了双眼:“算了,他应该就是中毒之后脑子坏了。会好的,他会好的,我也会好的……”
……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赵臻。
毒虽然解了,但当时他脑子里浮现的画面他都还记得。
长秦、公主、云序……
他的理智告诉自己,那只是中毒之后的幻象,是毒性将他内心那些卑劣的对奚瞳的渴望,以及对高澜的嫉妒都放大了,杂糅在一个梦境里,让他发狂。
可是……可是那场景太过清晰,清晰到他能看到奚瞳周遭那些宫殿的模样,那是同大盈截然不同的宫殿形制,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致。他看得到屋脊上的吻兽,看得到屋檐下的铜铃,看得到柱子上的云纹。
他听得到他们周围的风声、琴声、说话声,甚至可以听到奚瞳那枚铃兰发簪被风摇曳之后发出的声响。
人在梦魇中的五感,竟能那般细腻吗……
奚瞳的声音又在他脑子里响起来:“我是长秦人。”
长秦……长秦……
……
寒酥台夜宴出了乱子,休朝五日。
宫外的官眷们都在等宫里的消息,越阳王是死是活都还不知道,若他就此殒命,越地定要出乱子,大盈的江山怕是要摇动一番。
可宫里头的人却都在看热闹。
大朝晖殿偏殿的大门紧闭,里头一男一女的声音断断续续。
一波又一波的宫人驻足聆听,被掌事的发现了,便红着一张脸作鸟兽散。
声音断断续续了整整两天才停息。
又过三天,在太医的陪同下,越阳王安然无虞从里头走了出来。
他身后跟着的,是被折磨得几乎失了人形的红盏,她衣衫褴褛,肩上只留半个披肩,一件小衣,裙裾的布料也叫人撕碎了,她必须双手环抱自己,否则衣服就会滑落,泄露一地春光。
她额头一片干涸的血迹,裸露的颈子、锁骨、胳膊和小腿上,尽是欢好的青紫淤痕。
她似是体力不支,步履很是蹒跚,没走几步就踉跄摔倒。
高江回了头不耐烦看了她一眼:“想撒娇,也得看自己的身份。本王知道你这几日辛苦,但这份辛苦也全是你自找的。你若能跟着本王走回越王府,本王可以让你做个媵妾。但若你走不过去,路上若是谁想捡了你这身皮肉,本王也不会管。”
红盏面目如死,唯目光炯炯,她双手撑地,艰难站起,紧紧跟在高江身后。
“哼。”高江鄙夷一笑:“你该谢你父母,赏你几分好颜色。否则,本王绝不会留你性命。”
红盏的双眼萌生出含恨的泪光,她一字一句道:“是。奴婢谨记。奴婢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