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这一点,高凌怒目等着周潮,恨声道:“你打我?!我是越阳王府郡主,你竟敢打我!你就不怕我告诉父王和母妃?!”
周潮俯视着地上的高凌,漠然一笑:“你是郡主,但座上的,是太后!郡主大可以去找越阳王告状,我正好看看咱们王爷若知道郡主在宫中出言侮辱太后,会是什么态度。他越阳王,难道要谋逆不成?!”
“太后娘娘。微臣内子不懂规矩,出言冲撞太后,还请娘娘责罚。”
周潮给周怀淑行礼,周怀淑从这个弟弟的眼神里看到了鼓励,他这样说,不是想息事宁人,是真的要她处置高凌。
周怀淑心中不由生出一阵畅快,看来在周潮心里,他这新妇的位置是不如她这个姐姐的。
周怀淑本就对越阳王当年轻薄之举记恨许久,今日高凌又这般出言不逊,她的权欲又从丹田之处升起来。
她缓缓坐定,脸上浮起一抹笑,配合她的容貌,当真是凤仪万千。
“郡主年少,规矩学得不好,戾气也太重,来人啊,将郡主带到栖梧宫后殿佛堂思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请郡主出来。”
高凌被两个阉人驾走。
“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是堂堂郡主!你们不能这般对我!周潮!周潮你这个下贱的妾生子,你岂敢打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高凌的声音渐行渐远。
周潮走近周怀淑:“长姐近来心中苦闷,如今可畅快些?”
周怀淑瞧着周潮,心中有了暖意,这个弟弟虽然出身微贱,容貌也不好,但是贴心的,也只有他会在乎自己是不是畅快。
周潮从周怀淑的目光里品出了感动和依赖,他不禁笑了笑,很好,这个女人会一步一步心甘情愿走到他的怀里,这很好。
周潮和高凌是在越阳王府用过午饭,未时进的宫,可直到亥时都没回府。高凌的陪嫁嬷嬷咂么出了不对,便偷偷回了越阳王府,跟王妃通了气。
王妃举着长剑就杀到了周家,周正压根不知发生了什么,王妃见他给不出答复,便径直提剑闯了宫门,进宫之后这才知道自己女儿被女婿扇了巴掌,又被关进了佛堂。
王妃怒气腾腾来到栖梧宫,见了周潮,举起剑来就要劈杀,被殿外一道声音打断。
“越阳王妃深夜入宫,意图杀人,是当我大盈律法皆为废纸吗?”王妃双眸含恨,看向殿外,是赵臻、越阳王高江还有大司徒周正。
“哼。”王妃目光凌厉:“我若非要取周潮性命呢?太傅大人想治我的罪,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王妃放肆!”说话的竟是肥头大耳的高江:“这是宫里,岂容你胡闹。事情我听说了,凌儿冲撞太后,确实该罚,都是你平日娇惯她!”
说罢,高江就上前一步,想要去问候周怀淑:“太后今日可受惊吓?”
高江痴态尽显,周潮横身挡在他之前,躬身行礼:“太后确然受惊,已经喝过太医院的参汤了,多谢越阳王挂心。”
高江满脸悻悻。
王妃却冷笑,笑着笑着就流了泪:“高江,事到如今,女儿委屈至斯,你竟全无关心,只看到周怀淑这个贱人!你枉为人父!”
说罢,王妃的长剑又举了起来,可下一刻,就被赵臻的暗卫打落在地,人也被暗卫擒住。
王妃怒吼:“我是越阳王妃!我母家有开国之功!谁敢动我!”
奚瞳今日跟在赵臻身后,一身素衣,挽了个利落的顶髻,是极为英气的装扮,有些雌雄莫辨。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来之前,奚瞳跟赵臻了解了高凌一番,自然也越不过这位越阳王妃。
越往王妃出身庐陵刘氏,世代将门,其曾祖于大盈开国时拜上将军,有从龙之功。
王妃自幼习武,长到十六,遵从家中族老意愿,嫁给高江,后随高江前往藩地越阳。越阳雄兵五万,许多都是刘氏旧部的后人,对王妃十分敬重。与其说是高江在掌兵,不如说是这位王妃在掌兵。
奚瞳看着眼前这位情绪失控的妇人,心中唏嘘。
“大人。”奚瞳对赵臻行礼:“王妃此番失据,是为人母亲,担心女儿,不如让我带王妃去见一见郡主,之后再让她向太后请罪,可好?”
赵臻意味深长看奚瞳一眼,点了点头。
奚瞳走到被暗卫驾着的王妃跟前,低声道:“王妃,此时你若还要动武,非但不能救郡主,还会将自己搭上,不如同我去见一见郡主,再做打算。”
王妃安静下来,她与奚瞳对视一番,软了态度。
奚瞳示意,暗卫的手从王妃胳膊上拿下来,王妃甩了甩袖子,咬牙看了高江一眼。
奚瞳注意到她的眼神,在这种时刻,王妃最深的恨意落在高江身上,而非打了高凌的周潮。
奚瞳心中了然,转向周潮道:“周大人,佛殿在何处?”
周潮眉眼带着莫测的微笑:“栖梧宫南巷走到尽头。”
奚瞳点头,带着王妃往佛殿走去。
两人走得很快,可王妃也没忽视该问的问题。
“你是谁?”
“我是奚瞳。”
“奚瞳是谁?”
“是赵臻身边的人。”
“赵臻身边的什么人。”
“赵臻……”奚瞳答得郑重:“是我的爱人。”
“呵。”王妃轻笑出声:“爱人。你居然相信,赵臻这种人,会有真心。”
奚瞳唇角勾起来,透出淡淡的苦涩,但还是笃定:“我相信。王妃当年,应当也如我一般,信过越阳王吧。”
“你放肆!”
奚瞳笑意更甚:“王妃不问问我,为何这样想吗?”
王妃目光里似有业火,但没有说话。
“就凭王爷妾室无数,儿女近百,王妃却仍然愿意守在他身边。以您的出身和能力,到哪里都有一番天地,却为了王爷囿于王府后宅。昔年策马扬鞭,塞外杀敌,如今您的对手却只剩下那些莺莺燕燕了。若非您方才鄙弃的真心,我想不出其他能将您困住的理由。”
两人步履未停,奚瞳说完这番话,王妃不禁深深望向奚瞳,她的眼神里有讶然,有防备,也有深刻的痛楚。
行至佛殿之前,奚瞳便听到殿里传来高凌已经沙哑的吼叫:“我要杀了周潮!我要杀了他!”
奚瞳从怀里拿出赵臻的令牌,两个守门的阉人看了,当即开门放行。
王妃迈入佛殿的一刹那,高凌便扑进母亲怀里,她头发已经乱了,妆也已经哭花:“母妃!你要替我做主啊母妃!”
奚瞳看着这对相拥的母女,有些惋惜。
王妃是个厉害的,她的女儿却没能继承她的手段和聪明。
“王妃。”奚瞳开口:“你在内宅同脂粉缠斗了半辈子,难道要让郡主陷入同样的泥沼吗?”
王妃和高凌同时回头,看向奚瞳。
第56章
高凌比奚瞳年长几岁, 听到奚瞳这一句与年纪不符的“高深”的问话,不禁有些错愕。
她一边抽泣一边看向王妃:“母妃,她是谁。”
王妃没有回答, 她只是凝视着奚瞳:“事已至此, 没有回头路了。自古女子婚嫁, 由不得自己。凌儿已然嫁给了周潮,他们二人……是要过一辈子的。”
奚瞳轻哧一声:“谁说成了婚, 就一定要过一辈子?”
王妃被这句话堵得没了说法, 高凌却有些愠怒, 女子的忠贞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眼前这个小丫头好生放肆,竟这么轻描淡写就将婚姻大事视作儿戏。
奚瞳看着高凌, 觉得她真是世间许多女子的缩影, 出身高贵又如何,不忿命运又如何,最后还是在世道的约束下, 循规蹈矩地活着。
奚瞳温声道:“大盈律法, 于男女姻缘上, 从未剥夺过女子和离之权。话虽如此, 民间女子想要和离,确然千难万阻。不脱一层皮, 是脱不了身的。皇室女子则容易很多, 我听闻陛下有两位姐姐就换了驸马, 先帝朝也不乏公主郡主改嫁的例子。”
听到这里,王妃和高凌都默然下来, 相互对望着。
可这时候,奚瞳说了最后一句话:“当然, 如果郡主一直是郡主的话。”
高凌有些懵懂,王妃却当即明白了奚瞳这话的意思。
高江如今同周家媾/和,跟赵臻斗,赢了,高凌当然是天底下身份最尊贵的女子,但若输了……也不过就是阶下一道无名无姓的亡魂。
王妃一双蜂目看向奚瞳,奚瞳波澜不惊:“王妃,我敬重您的族人都是保家卫国的战士,今日也不妨更坦诚些。郡主若在同周潮的婚事里求爱意,怕是求不到。但若是求利益,却未必是输家。王妃您是聪明人,过去二十几年,因情障目,如今重新睁眼看看这世道,您当是看得再明白不过。言已至此,奚瞳告退。”
奚瞳留下她们母女二人在佛殿彼此安抚,她则往栖梧宫正殿走。
此时夜深,走至一处无人的廊下,一只手自暗处伸来,将她拉到了栖梧宫后花园的假山洞穴中。
奚瞳想要惊呼,却被一只手捂住了嘴。
奚瞳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在远处微弱烛光的映衬下,她看清了来人的脸,继而平静下来。
紧紧压在她下颌的手掌渐渐松开,奚瞳深吸了几口气。
“昭阳王此番,实非君子之举。”奚瞳讽刺。
高澜没有吱声,只看着她发髻上的簪子,这簪子极为素雅,温润的木身,簪尖点缀几颗并不大的珍珠,宛如冬日落雪的白梅。
“我送你的簪子,赵臻没给你?”高澜道。
“给了。”奚瞳答:“但我不喜欢。”
“呵……”高澜被气地轻笑出来:“中秋夜宴初相遇,你对我可不是这般态度。赵臻到底许了你什么?让你对他这么死心塌地?”
奚瞳被高澜的一双手箍住了肩膀,动弹不得,她只有些厌恶地将头转到一边。
高澜看奚瞳这样不驯,也动了气,他腾出一只手,捏住奚瞳的下巴,迫她看着自己:“不知好歹。你以为你是赵臻身边第一个女人吗?他在京中这些年,世家那帮老狐狸给他使了多少次美人计,你可知那些女子都是什么下场?死的死,残的残,劳军的劳军,为奴的为奴。你以为你可以独善其身吗?”
“我不一样。”奚瞳下巴生疼,被高澜捏出了泪。
“天真!”高澜斥道:“赵臻这样尸山血海爬出来的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他要娶的女人,不会是你这种身份,待他有了合适的目标,你又会有怎样的结局,你想过吗?”
奚瞳红着眼恶狠狠看着高澜,她的目光太过凶狠,像是一只落难的殊死一搏的小兽,这目光让高澜一瞬怔忪,钳着她的手也不由松开来。
奚瞳沉声说道:“高澜,你曾说过你姓高,同赵臻立场不同,注定殊途。那你是否想过,那曾经差点埋葬了赵臻的尸山血海,是你高家给他的。”
高澜闻言,瞳孔不由颤了颤。
“你高家君主荒淫无道,灭了赵臻全族,赵臻要夺你高家的江山。这很公平。”奚瞳道:“昭阳王,你如今有什么立场,来指摘赵臻的品性?!”
说完,奚瞳便挣脱了高澜。
奚瞳爱上赵臻,除却前世的“义”,还有今生的“怜”。她不相信以德报怨,她希望赵臻拥有血债血偿的公平,赵臻值得这份公平。
高澜在黑暗中微微颔首,片刻,他对尚未走远的奚瞳说道:“奚瞳,我姓高,是当朝亲王,须为我的族人谋将来。他日赵臻问鼎,高家之人,大概不会有活路。可若赢的是我,我绝不会伤赵臻性命。”
奚瞳轻笑一声:“昭阳王,你才是真的天真。”
政治斗争之中,一个人的生死,岂是个人意志所决定的。
高澜见奚瞳不屑,在茫然之中,他心中莫名生出一阵急切,他伸出手上前一步,试图挽留奚瞳,却终究只触到她在风中飘动的衣袂。
奚瞳彻底消失在夜幕尽头,高澜伸手抚摸自己发闷的胸口,他到底是怎么了……奚瞳对他情绪的影响已经大大脱离了他对自己的掌控。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经过同高澜的一番纠缠,奚瞳回到栖梧宫正殿的时候,越阳王妃已经带着高凌站到了太后跟前,两人屈膝,对太后行礼赔罪,这件事也算有了了结。
但王妃对周潮说,郡主今日有错,但确实也受了委屈,要回娘家住几天。
刚成婚的新妇回了娘家,旁人看了,怎么也要猜测一番,肯定是男方做了什么过分之举,逼得新娘子如此。王妃此举,也算是给女儿出一口气。
周潮十分配合,他亦躬身向王妃赔礼:“小婿今日确实太过激动,下手重了,让郡主受了委屈。但小婿身居宫门要职,须将国法放到个人前头,还望岳母大人谅解一二。郡主回家中小住几天,散散心也好。待郡主气消了,小婿便去接郡主,届时郡主无论如何责罚小婿,小婿都甘心受得。”
“哼……”王妃没好气冷哼一声。
奚瞳也在心里哼一声,这周潮,倒真是个会说话的。
她腹诽完周潮,再看赵臻,才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目光极冷,像是要生吞了她。
奚瞳好生纳闷,刚才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他这是怎么了?谁惹着他了?就算有人惹他了,他那么看她做什么,冤有头债有主,谁惹祸了谁弥补啊,关她什么事……
待到栖梧宫的人散了,两人上了车辇,奚瞳被赵臻一把拉过去,她整个人坐在了他腿上,腰被赵臻紧紧揽住。
“大晚上的,你发什么邪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