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淑的视线因为泪水变得模糊,原本端正坐着的身体也有些无措地摇晃起来。
青璃发现了端倪,走到周怀淑身边:“太后娘娘,您怎么了?”
周怀淑抬起无辜而脆弱的眼眸,看着青璃:“青璃,我没有做错,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活下去。生死之前,哪有什么对错呢?”
青璃的目光有一瞬犹疑。
周怀淑抓住青璃的腕子:“我知道,我知道他失去了母亲和妹妹,他难过,他生我的气。可他为什么不想想,若我不将阿吟交出去,高宇会对我做什么?青璃,我只是为了自保,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错,青璃,我没有错对不对?”
青璃的眼神里有难以掩饰的冷意。
她和红盏是太后的贴身婢女,自幼服侍她。若一年前太后这般说,青璃一定会泪眼婆娑伏在她膝头安慰她,可如今,再也不会了。
青璃也曾天真的以为,赵夫人受辱惨死,赵二小姐肠穿肚烂,太后虽然心狠,但也确有自保之意。
直到看到了红盏的下场,青璃才知道,一个彻头彻尾自私自利的人,是只能看到自己的难处,看不到别人的悲喜的。
再回看当年之事,便有了另一重味道。
那时赵二小姐藏在栖梧宫,并没有人来搜查,只是禁军队伍经过这里,周怀淑便十分恐惧地将人交了出去。
而事后,她也因为此事,被先帝赞许忠心,由昭仪晋升成了贵姬。
红盏跟越阳王回府的那天,青璃对赵臻正式投诚,愿意做他在后宫的眼睛,调动后宫的人事。
“青璃,你当明白,即便你为我做事,也未必能得什么荣华,周怀淑阴毒,我亦非君子。”
赵臻这句话,反倒让青璃安心起来。
青璃跪着,叩首道:“奴婢所愿,并非荣华。他日主公事成,还望主公允奴婢自由之身。”
赵臻看了她良久,应一句:“好。”
青璃在周怀淑身边,看过赵臻年少时的意气风发,也看过他惨遭灭门后的嗜血狠毒,但为人奴婢者,最会察言观色,她知道赵臻比周家、比宫中任何人都要可信。
青璃抬手,安抚似地拍了拍周怀淑的肩膀:“太后娘娘,今日是黄门侍郎同新妇拜见您的日子,算算时辰,他们也快到了,娘娘莫要在他们面前失仪才好。”
周怀淑这才想起,她今日这般早早打扮是为了什么。
周潮同越阳王府的郡主三天前成婚了,今日郡主回门后,要进宫拜见她。
提起这桩事,周怀淑心里也有些别扭。
周潮自从做了黄门侍郎,除了上朝,日日都会来栖梧宫陪着她,还会给她带一些民间的玩意儿逗她开心。
可如今,他居然十分痛快就娶了越阳王府的,甚至都不曾问一问那郡主的年纪样貌、品性学识。
果然,男人在权力面前,都是人尽可妻的贱骨头。枉她还相信了周潮几日,信他会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对自己忠贞不二。
“黄门侍郎周潮携新妇高凌拜见太后娘娘!”
阉人尖细的通报声传了进来。
周怀淑赶紧擦干自己的眼泪,坐正了身体。
……
太傅府中,奚瞳醒来的时候,是在赵臻的怀里,她睁开双眼,便看到赵臻硬朗的胸肌线条。
她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一直闭着眼的赵臻听到她的吞咽声,忍不住笑了:“怎么,才刚起来就又馋我了?”
“你胡说什么!”奚瞳刚一张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哑了。
她咬了咬下唇,就赵臻这么夜夜折腾她,她不哑才怪。
赵臻却有些紧张,他先是抬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确定她没有发热之后,又起身倒了一杯水,端到床边。
奚瞳想要接过来喝,可赵臻却先一步,扬首将水送到了他自己的嘴里。
奚瞳睁大了眼睛,你是人吗,我都这样了你不给我喝?
可下一刻,赵臻的唇就吻上来,沾染了他体温的水也渡到了她的口中。
奚瞳真的渴了,这个吻难免带了吮吸的味道。
赵臻的眉眼和声音都带了笑意:“还渴吗?”
“渴。”出于本能,奚瞳回答,可稍作思忖,就又开了口:“不渴了……”
“可是我渴。”赵臻道:“你渴的是水,我渴的是你。”
于是赵臻又饮一杯,奚瞳又得一吻。
最终奚瞳轻轻喘息着依偎着赵臻。
“赵臻,我们不能再这样了。我们太……太耽于美色了。”
奚瞳真心说道,自打她同赵臻经了人事,便都有些放纵,赵臻如今散朝回家也不看书了,只一心同她耳鬓厮磨、共赴巫山。
奚瞳承认,赵臻让她很快乐,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快乐过。可色是刮骨刀,人在情/欲里浸泡久了,骨头就软了。无论男女,都是如此。
奚瞳对赵臻有期待,对自己亦然,她希望赵臻实现他的抱负,她也希望自己成为对天下有用之人。而这些理想,同情/欲似乎是天然相悖的。
赵臻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他透过她不安的眼睛,似乎看到了她的担忧。
“奚瞳,我太老了。”
“嗯?”
“我比你大十岁。”
奚瞳从赵臻的胸膛上起来,看向赵臻,他的目光真挚而悠远。
“我昨天梳头时,发现了一根白发。我仔细瞧着铜镜里的自己,眼角也有不易察觉的细纹。奚瞳,你还是少女,我却已经是中年了。”
奚瞳的心猛然一滞。
她下界时,是十九岁。十九岁是她殉国的年纪,也是她成仙的年纪。
而赵臻……她没怎么注意过赵臻的年纪。因为她自己“活得”足够久,也因为赵臻的容貌足够英俊。
今日经赵臻一说,她才想起,正月十七开朝那天,裴叔告诉过她,那天是赵臻的生辰,三十岁的生辰。
赵臻继续道,语气里满是遗憾:“放在民间,我这年纪,是可以做你叔父的。我若此时不努力,日后哪怕你想,我恐怕也是力不从心。”
奚瞳听了,不禁失笑,世间男子都对自己的体力莫名自信,怎得赵臻这般妄自菲薄。
她伸出双手,捧起他的脸,他的双唇因为奚瞳掌心的力气微微嘟起来。
“什么叔父?是哥哥好不好?”奚瞳笑,十分热血的鼓励道:“哥哥哪里是中年人,哥哥风华正茂。”
赵臻握住奚瞳的手,眼睛里迸发出深刻的喜悦:“你叫我什么?”
奚瞳道:“哥哥啊。”
“再叫一声。”
奚瞳这才明白,赵臻喜欢她这样称呼他,她有些不好意思,低了低头,声音也不由低了:“哥哥。”
可很快,赵臻的鼻息又找到了她,又是一席缠绵的长吻。
赵臻这次吻得更为投入,奚瞳因为缺氧,又有些意识朦胧起来。
可就在她脑海的迷离幻境里,一道影像突然闯了进来。
长秦王宫里,玉美人宫里新来了一批奴婢。
这天玉美人带着一个小太监来王后宫里请安,冲撞了王后。
玉美人正得宠,王后不愿与其正面冲突,却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便将气撒到了小太监头上,寻了个理由,让小太监去殿外,领十下掌掴。
奚瞳当时只有五六岁,从官学下学,便往母后宫里跑,想同母后一道吃晚饭。
可到了母后宫中,便发现门口站着一个面颊通红的小太监,到底是宫里长大的孩子,只一眼,奚瞳便猜到发生了什么。
她往前走,小太监乖顺地给她行礼,她仔细看了看小太监,觉得他甚是眉清目秀,她很是喜欢。
于是她从荷包里拿出先生奖给她的麻酥糖,递到小太监手里。
小太监有些惶恐,更多的是感动:“公主……”
奚瞳却道:“哥哥莫怕,吃糖。”
……
被赵臻吻着的奚瞳眼眶慢慢热起来,居然还有这样一桩事吗……她怎得现在才想起来……
所以赵臻……后来那么多次的辱骂和杖责,你尽皆忍下来,是否也因为曾经那一声“哥哥”和那一颗麻酥糖。
“主公!”
两人的吻被十三的敲门声打断。
赵臻气闷:“何事?!”
“宫中传来消息。”十三道:“黄门侍郎在太后宫里将郡主高凌打了。”
赵臻更加气不打一处来:“这种小事还须我处理吗?”
十三噎住,这事儿往小了说,是周潮夫妇的矛盾,可往大了说,牵扯到周家和越阳王府,十三哪敢不报。
不同于赵臻的不以为然,奚瞳却直勾勾盯着门外,想要吃瓜的心情达到了巅峰。
赵臻忍不住掰过她的下巴:“专心一点,跟我在一起时,眼里只能有我。”
奚瞳感受着自己蓬勃的心跳,伸手抚摸他的脸,她叹一口气:“赵臻,你哪里老啊……祸水红颜,怎么会老?”
赵臻笑了,将她拥入怀里,目光里尽是餍足。
第55章
同周潮成婚的, 是越阳王高江的嫡出女儿高凌,自小被娇养长大。周潮是庶出,亲娘又出身风尘, 他在周家都被苛待多年, 又怎么会入这位郡主的眼。
但政治联姻之残酷, 就在于容不得女子反抗,高凌在家中哭过闹过, 无甚用处, 只能坐上花轿。
她第一回见周潮, 便是在两人的洞房里,周潮面容粗陋,高凌见了, 更是绝望, 她心中不忿不甘已经到了极点,这场婚事在她的眼里,是十成十的下嫁。
不过幸好, 周潮没有强迫她圆房, 两人成婚这几天, 周潮待她还算有礼有节, 哪怕她嘴上厉害些,周潮也未作声。这让高凌觉得, 周潮还算“懂事”, 待过些时日, 她再适应适应,这日子未尝不能过下去。
虽说想开了一些, 但今日进宫拜见太后,高凌仍是带了些情绪的。
去年中秋宫宴上, 她的父王身中媚毒,对这位太后起了色心,这件事至今都在坊间广为流传。越阳王妃每每提起,都恨得牙痒痒:“宅子里的小妖精都对付不过来,还要对付宫里那个狐媚子!”
越阳王高江至今都对周怀淑色心不死,他想起中秋夜宴,最恨之事不是周家下毒害他,而是既然害了,又不愿意让周家这位美人太后委身于他。他本也觉得周怀淑人尽可夫,是个浪荡货,可真正拥在怀里,才发现温香软玉,最是醉人。自那一日起,他便对周怀淑日思夜想,抓心挠肝。就连红盏,靠着之前伺候太后的日子都跃上了枝头,只要她愿意说一些太后的私密事,高江就会不由自主对她好一些。如今红盏已经是越阳王府最得宠的小妾了。
因着越阳王的心思实在昭然若揭,加之太后绯闻不断,比如之前毁弃婚约爬上龙床,幼帝继位后又不甘寂寞勾引赵臻等等,世家内宅的妇人们对周怀淑的态度与前朝大不相同。
前朝看不上周怀淑的行径,但都还有几分“忠君”的态度摆在那里,妇人们则不同,她们是打心眼里瞧不起周怀淑,无论她是不是太后,都不影响这种蔑视。更何况,现如今的宫城,是赵臻做主,她不过是个花架子罢了。
高凌便是蔑视周怀淑之人中的一员,而且她同周潮的婚事是她屈就,所以这次进宫,她想要在周家这对姐弟跟前摆一摆越阳王嫡女的架子,也为母妃出一口恶气。
她对周怀淑行过礼,见这位太后一身锦服、满头朱钗,便轻声一笑,说道:“早闻太后娘娘风姿绰约,媚骨天成,今日一见,娘娘也是有几分华贵端庄的。”
当中侮辱讽刺之意,不肖多说。
高凌的发难来得太过直接,也太过突然,周怀淑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可原本站在高凌身边的周潮却缓缓转过身来,抬手给了高凌一个耳光。
周潮这一巴掌极快极狠,周怀淑都有些吓到了,忍不住站了起来。
高凌则被扇翻在地,她脸颊生疼,眼冒金星,待她反应过来时,只觉得嘴角有腥甜的味道,她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