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忧提前吃了赵臻给他的保命丹药,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鞭刑这样疼,打到身上,皮肉就像爆开了一般,身上是炽烈的剧痛。
鞭刑到了最后,他面布冷汗,唇颊惨白,硬撑着最后一口气,道了最后一句“微臣知罪”,便彻底晕厥过去。
这出“苦肉计”演到这里,许多之前气愤难当的纯臣已经心有动摇。
陆府收受的贿赂已经全部退回各府,陆忧的妾室承桑绿绮终身幽禁在陆府偏院,陆珏和陆憧父子被贬黜回虹州,一生不得入京。陆忧更是活生生挨了这样一顿打,不卧床两三个月怕是好不了。
先前在赵周之争中犹豫不决的许多朝臣,此时纷纷在想,陆忧做这个司隶校尉固然严苛,但只要做事谨慎些,他便不会找他们麻烦。换了周党的人,难道会比陆忧更好吗?他日周党压过赵臻,他们的人犯了错,周正会如赵臻这般,惩戒犯错的下属吗?
大家似乎有了答案,所以当陆忧晕厥在地,周党借势大呼他德不配位,司隶校尉应当换人时,许多朝臣便出来为陆忧求情。
双方僵持不下,赵臻才开了口:“自先帝明文诏书许赵某辅政之权,周大人便心存疑虑,当中因由,赵某省得。昔日我父亲开罪先帝,被灭三族,周大人是出了力的,自然对我多有提防,怕我怀恨在心,公报私仇。但请周大人放心,赵某绝不会将私恨放于国事之前。如今天灾刚过,大盈国库不足,百废待兴,赵某愿与周大人同心戮力,襄助陛下,共振朝纲。陆忧如今尚未娶妻,周二姑娘云英未嫁,正值妙龄。赵某有意撮合他们二人,若周大人不弃,赵某便向陛下和太后请旨,可好?”
赵臻这话说得已然露骨,他已经挑明了赵家灭族跟周正脱不了关系,而且他也没有否认他对周正心怀大恨,只是他身为辅政大臣,愿意退一步,将个人恩怨放在国政之后。甚至愿意让自己的心腹跟周家联姻,以让周正安心。
周党还在惶惶不知所以,昭阳王高澜已经看向赵臻,唇角不禁勾起来,今日种种,赵臻要争取的,不过就是纯臣的偏向。他最后这番话说得,堪称坦荡,很难不让见惯了蝇营狗苟的大臣们动心啊。这一局,终究还是赵臻赢了。
感受到注视,赵臻也朝他望过来,他同样报以浅笑,似乎在说“承让”。
朝会散去,赵臻从大朝晖殿出来时,被高澜拦住。
“此举胜负已分,昭阳王有何指教?”赵臻道。
高澜却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一个锦盒:“当日奚瞳在我府上,我瞧着她的簪子已经有了锈痕,釉彩也斑驳了。她曾在中秋宫宴上为我解围,自然算是我的朋友,新年刚过,这是我给她的新春贺礼,劳驾太傅代为转交。”
赵臻的双眸很快冷了下来:“一别经年,我竟不知,昭阳王还有这等癖好,喜欢染指……别人的女人。”
“呵……”高澜轻笑:“你的女人?赵臻,奚瞳非妻非妾,非奴非婢,她是你的女人吗?”
赵臻眸底浮上狠戾,但语气仍是克制:“我与奚瞳,自有章程,不劳昭阳王费心。”
“是吗?”高澜走进赵臻两步,将锦盒放到他的手中:“本王拭目以待,端看太傅大人给她什么身份,也看看你,到底是选江山、还是选美人。”
高澜离开,赵臻握着锦盒手指节泛白。
回府之时,赵臻经过坊市,在京城最好的首饰店里,他逡巡几遭,为奚瞳选了二十几件首饰,光簪子就十几根。
首饰店老板笑弯了眼,赠送了他一条坠了羊脂玉的腰绦,并将他列位该店至尊客官,以后再来,纵享九折优惠。
赵臻回府的时候,奚瞳正伏案写字,今日她穿了一件浅碧城的衣衫,这让赵臻觉得亲切。天机山上,他的道袍也是这样的颜色制式,山上的岁月是他一生当中最为快乐的时光,奚瞳这样打扮,让他几近迷离,恍惚觉得那些岁月里本也是有她的。
奚瞳此时姿容挺拔,神采秀彻。赵臻凑近,坐到她身侧,垂眸看去,奚瞳的字骨隽秀无方。
“在写什么?”赵臻问。
“《南华真经》。”奚瞳笔锋未停:“韵仪和陆忧的事就要定下了,我没有什么能送她的,手抄一册《南华真经》,算是心意。”
“送礼抄佛经的多些,你怎么抄道经?你信道?”赵臻的手揽上她的腰。
奚瞳感受到赵臻的亲近,脸颊热了热,但还是努力专注在抄写之上。倒也谈不上信不信,天庭都是修道之人,她这算是干一行爱一行。
见奚瞳不说话,赵臻觉得她又在冷落自己,他此刻拥着她,闻着她身上的皂角香,又被她的淡漠激了,他的喉结忍不住滚了一滚。
奚瞳感受到赵臻抱她更紧了些,现下书房暖炉烧得旺,她心头的羞赧渐浓,周身忍不住烧起火来,她用胳膊肘顶了顶赵臻的胸膛:“赵臻,我热。”
赵臻岿然不动,他余光瞥见她发髻上的铃兰簪子,更是气恼,都斑驳成这样了,还戴着,真不知送她簪子的那人究竟有什么好。
赵臻又想起方才高澜那副膈应人的嘴脸,伸手便将奚瞳的簪子拿了下来。
青丝如瀑,泻落一地。
“赵臻你……”奚瞳条件反射地想要拢住自己的头发,可她刚一抬手,便被赵臻一个猛力拉进怀里,痴吻起来。
奚瞳顾不得自己长发散落,只仓促回应着赵臻。
吻至一半,赵臻将她松开,轻笑一声:“已经吻过几次了,怎么还这样笨拙。”
“我没有!”奚瞳反驳。
“呵……没有,那你让我瞧瞧你的本事。”
说罢,他又欺上来。
奚瞳觉得自己意识迷离,如在云端,也能感受到赵臻体温的蒸腾,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努力挣脱赵臻的禁锢:“赵……赵臻,我们回内室,回内室好不好。”
赵臻却道:“累了,不想动弹,就在这儿吧。”
奚瞳瞠目结舌,这是人话吗?咱们就是说你要是不想动弹,不如就不要做这种事……
可赵臻根本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他轻轻掀起她的裙裾,又是一场绵长氤氲的云雨。
奚瞳简直想哭,她活了五百一十九年,十九年做公主,五百年做仙女,品德一向很高贵,可此时却以这样的方式同一个男子做着亲密无间的事。
若有人经过,远远看来,桌案之上,两人似只是情浓,彼此拥吻,可桌案之下的隐秘之处,两人却彼此交融,难舍难分。
奚瞳看一眼桌上的《南华真经》,心头委屈更甚,心说修道信道虽只是她职业需要,可在《南华真经》跟前做这种事,也太不尊重她的职业了吧……
奚瞳眼睫上缀着泪花,终是瘫软在赵臻怀里。
赵臻微微喘息着,盯着怀里的人:“怎得又掉眼泪了?奚瞳,跟我欢好……你就这般不情愿吗?”
赵臻的语气与其说责怪,不如说是难以掩饰的落寞和失望,奚瞳抬眸,盯住他的眼睛,泪痕未干,但她笃定:“我没有不情愿。”
“那为什么哭?”
奚瞳垂眸,食髓知味的何止赵臻,她也喜欢赵臻的,喜欢他不由分说却柔情万分的亲吻,喜欢他野欲滔天但仍满是耐心的依偎和探究……
“赵臻。”奚瞳开口:“我这一生,快乐的时光实在很少,拥有了什么,很快便失去,就像从未抓住过一样。”
奚瞳没有说谎。
她在长秦时,身为女儿,她渴望父母之爱,但父亲沉迷酒色、母亲一心宫斗;身为女子,她渴望一份相知,但云序同她,虽是友人,却也终究隔了君臣身份;身为公主,她渴望王朝兴旺长久,但长秦亡国,她只能自刎相殉。
与她纠缠不休的只有赵臻,那时的赵臻,还有如今的赵臻。
赵臻将她拥在怀里:“你有我了。”
奚瞳看了赵臻一眼,她知道赵臻此刻是真心的,所以她没有反驳,她愿意和赵臻只争朝夕。
赵臻从腰间取下一个荷包,将里头的东西倒在桌子上。
“这是……”奚瞳看着琳琅满目的首饰,不禁咋舌。
“我不喜欢你戴别人送的东西。”赵臻将簪子一个个摆正:“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子的,金玉银木,碧玉翠珠,我都买了回来,反正你戴什么都好看。”
奚瞳无奈:“你怎么这么霸道?”
“这算什么霸道?我若戴着其他女子送我的冠饰,你难道会高兴?
奚瞳被他说服了,她伸手挑了一个木身珍珠簪,递到赵臻手里。
赵臻先是愣了愣,继而接过来,笨拙地用手在她的脑袋上挽一个发髻,然后将簪子插了上去。
奚瞳抬手摸一摸,不禁失笑:“鸡窝一样。”
赵臻没有丝毫惭愧:“日后总会熟能生巧。”
奚瞳将剩下的簪子重新装回荷包:“拿去退掉。我又不是成坨的冬菇,哪有这么多脑袋。”
“我……”赵臻想要反驳,但看到奚瞳蛾眉微横,便哑了火:“知道了。我去退。”
奚瞳满意一笑,继而又想起什么,红着脸想要起身,整理一下衣衫和座下的蒲团,可双腿一软,没有站稳,又跌倒在赵臻怀里。
赵臻见她这般,不禁又起心动念,一把将她抱起来。
“赵臻!”奚瞳低声惊呼。
赵臻抱着她,往内室走去:“躲了我这许多日,你尚未补偿我。”
奚瞳反抗无果,认命一般,将脑袋依偎到赵臻的颈窝里。
第54章
是日天阴, 栖梧宫里十分昏暗,并不明媚的光线透过窗户打进殿中,和昏黄的烛光糅合在一起, 映照在周怀淑脸上。
她今日妆容郑重, 满头珠翠, 可光线一来,她脸上的脂粉显现出过分的白, 让这张艳冠天下的脸带了阴气, 活像一尊鬼。
周怀淑人虽未动, 但心是乱的。
昨天赵臻进了宫,拟了周韵仪和陆忧的赐婚旨意,盖了玺印。这代表着他同周韵仪已无甚可能, 本是件让她高兴的事。
可赵臻周身散发着对他来说极少见的温和气息, 走近的时候,周怀淑能闻到他身上檀香和皂角香之下,那若有若无的独属于男子身体的味道。
先帝高宇于男女之事上花样繁多, 手段酷烈, 因为恐惧, 周怀淑对这种味道极其敏感, 敏感到了几近病态的程度。
所以她知道……赵臻已经临幸过那个伎子了。
断情绝爱的赵臻,将自己的身体, 给了一个下贱的伎子……
指甲陷入掌心, 周怀淑感受到指腹之上传来黏腻的湿意, 是她的血。
奚瞳……
赵臻对奚瞳,会笑吗?
周怀淑脑海里充斥的, 是这样一个有些可笑的问题。
赵臻已经很多年没有对她笑过了。上次还是在……还是在他们婚事刚刚定下来的时候。
当时赵臻还在天机山上,赵燊已经是大司徒, 周家刚因为旧情谊得了赵燊提携,从老家迁居京师。周怀淑随父亲去赵家做客,临行前父亲反复嘱咐她,说赵世伯是个很有威严的大官,要她小心说话。可到了赵家,赵世伯对她非常亲切,伯母还让下人做了许多她爱吃的菜。
饭后长辈们在席间聊天,她实在无聊,就去赵家花园里散步,周围无人,她也就卸了在家里学的规矩,看到花园里有蝴蝶,她就和红盏青璃一起扑着玩儿。
闹了一会儿,她远远就看见一个少年站在远处的廊下,含笑抱臂看着她。
周怀淑愣住了,她认得赵臻,只是几年不见,他竟已经长成了这般耀眼的玉树临风的样子。
原是赵臻特意从天机山赶了回来,想见见父母为他定下的妻子,于是赵臻走近她:“本以为你会变成一个古板的大家闺秀,现在看来,还不算没救。好久不见啊,周怀淑。”
回忆来到此处,周怀淑的眼睛里蓄了泪。
她很长一段时间里,是把这一幕忘却了的。她有很多事要忙,她要争宠,她要怀上龙嗣,要在这偌大的宫殿里体面地活下去。是做了太后之后,她才越发频繁地想起了年少的时光。
赵臻是从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周怀淑望着窗外那棵花朵已经凋零,枝叶却日渐旺盛的黄梅,不由打了个寒战。
这棵树是被银铃的尸身滋养起来的,银铃被活埋的那天,赵臻特意着人不堵她的嘴,银铃凄厉的呼喊在宫城上空呼啸,久久没有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