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月圆——夏日眠【完结】
时间:2024-11-21 14:37:47

  该和黄汉文告别了,黄汉文掏出本子撕下一张纸,写上自己的姓名地址递给祁绣春:“你回来复查的时候就找我,是我撞的你,下次我出医药费。”
  祁绣春把纸还给他:“不用了,我的脚我自己知道,用不着这么麻烦,回去休养两天就好了。从研究所过来也不容易,我们不会再来复查的。”
  黄汉文闻言脸色就变了,这张脸一严肃更像兵马俑了,他推着自行车拦在祁绣春面前:“那可不行,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不复查以后脚长歪了怎么办?你说你们是研究所的,就是那个敦煌文物研究所吗?好,我知道了,你要是不来的话,我就抓了药给你送去。她刚叫你绣春姐,那我就照这名字去找你。”
  “你这人怎么这样?行了行了,”祁绣春没办法只好把写了他名字的纸再收回来,“这我收着,但我就算要看病也不找你,更不用你出钱的。”
  黄汉文咧嘴一笑,蹬上自行车走了,远远留下一句:“我们还会再见的,绣春!”
  “莫名其妙!”祁绣春暗骂一句,遇上这倒霉事,她居然不生气反而觉得好笑,难道刚脑袋也撞坏了。
  等两人回到所里,天都已经黑了。洗洗涮涮终于爬上炕休息,杭柳梅鬼鬼祟祟地从身后掏出一包东西放在祁绣春的被子上。
  祁绣春翘着腿坐起来问:“这什么啊?”
  “红薯干啊!”
  “嗐,你还当真了啊,逗你玩的,你留着自己吃。”
  “哎呀,那你打开看看嘛!看看!”
  祁绣春耐不住杭柳梅磨,解开布包,里面是新织的围巾、手套,还有一件毛背心,都是她喜欢的绛红色。
  杭柳梅把围巾往她脖子上围,边围边解释:“我给我妈说你中秋也不回家,我妈说敦煌该冷了,给你也织套新的保暖,咱俩呀到时候穿着新衣服也算过节呢!”
  一大滴泪落在她手背上,祁绣春转眼就嚎啕大哭起来:“你们怎么这么好啊!我那个死老爹死后妈都不管我,就你们还记着我,他们只会问我要钱,我都多少年没收到新衣服了!”
  “柳梅,谢谢你妈妈,谢谢你外婆,等放假了我和你一起回去看她们!”她重重地抹了一把泪,把手套和背心也都穿戴上,扭着身子给杭柳梅展示,“怎么样,这颜色是不是特别衬我?我喜欢,我真的特别喜欢!怎么这么好啊!”
  杭柳梅被她抱住,蹭了一脸泪,也有点想哭,拍着祁绣春的后背安慰她:“没关系绣春姐,以后只要我有,我都会分给你的。”
  那天晚上两人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聊了很久。祁绣春告诉杭柳梅她家三代都是给庙里画神像的,但是她亲妈走得早,后来家里娶进来后妈,有了弟弟妹妹,都张着嘴要吃饭,就没什么人管她了。书还没念完,就有人来说亲。她爹让她选,要么嫁人给家里赚彩礼,要么出去工作赚钱,反正不能当闲人吃白饭。
  祁绣春一气之下远走敦煌,快两年了也没回过家。
  “今年我应该也不会回去了,反正也没人想我回去。”祁绣春把自己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不想和你画那幅画吗?你说如果咱们分开了能用画相认。我就觉得它不吉利,万一这成真的了呢。所以还不如不画,咱俩就是好姊妹,想见就见,不分开也不用画来相认。”
  杭柳梅听她这么说,也觉得是这个理,答应道:“绣春姐那我听你的,这幅画咱不画了,咱俩不分开。”
  两人都不再说话,杭柳梅有了困意,但又想解手,赖在床上正犹豫不决,祁绣春那边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今天那个黄汉文可真是个怪人,虽然他撞到了我,但是我自己崴的脚,他怎么还非要陪我看病,还要出钱,怎么会有人愿意当冤大头啊你说是不是。”
  杭柳梅下炕上茅厕,胡乱回答了一句,没再把这个黄什么文放在心上。
第十七章 聚会
  一想到这儿,杭柳梅直气得往自己心口舞了一锤,当初怎么没长个心眼留意那个黄汉文,都怪自己那会年纪太小人也单纯,要是拦住了绣春姐跳火坑,也不至于有后面这么多事。
  可惜了这幅《水月观音》,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口气画完,合久必分缘分注定,她们闹掰了,但画总是无辜的。
  杭柳梅摸索回床上躺下,人越老记性就越奇怪,刚发生过的事常常忘记,几十年前的事却总是猛地想起。事情不能就这么完了,这凤辣子不来找她,那她就找上门去。
  《红楼梦》没写完,她和绣春姐也没完呢!
  另一头客房里的蒲芝荷早就睡得五迷三道,枕头旁的电话突然响了,蒲芝荷看都不看屏幕,坐直了接电话:“祝甫,这么晚了,你又在哪个饭局上喝多了?”
  “噗噗,我没喝酒,不是,我喝了但没喝多,找你是正事。”
  “噗噗”是刚恋爱那会他给蒲芝荷起的昵称,蒲芝荷总是直接喊他大名,祝甫提出意见,别的女生给男友备注都是可爱表情加叠字,怎么他们俩生分得跟老板和员工一样。他一开始想的什么小乖小咪,对着蒲芝荷的冷脸叫不出口。后来叫蒲蒲叫着叫着就成了噗噗,变成特有的称呼。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停用了这些小昵称,今天他一开口叫这个,蒲芝荷有些被击中了,语气也好了些:“两点半了,你怎么还没睡?”
  “刚写完材料才想起来有事情忘说了。明天咱们聚一聚吧,我不想吵醒你的,但是我怕明天早上你们安排工作我再说就来不及了,你要是不来的话我爸妈肯定怪我。噗噗你明天留给我一天时间,咱们和家长坐下来吃个饭行吗?”
  他这样讲话,蒲芝荷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她说好,他们来西安,我也该去见一下的,明早我十点半到你家。
  祝甫还在那边唠叨,蒲芝荷打了个哈欠表示困了,挂了电话刚刚的梦却接不上了,后半夜睡得混混沌沌的。
  第二天她和杭柳梅还有小麦打了声招呼就出门了。快到门口的时候给祝甫打电话,他却开着车从车库口出来,摇下窗户让蒲芝荷上车。
  “突发情况,咱们改去餐厅吃。”祝甫的手机嗡嗡震个不停,他打了一把方向盘,把手机递给蒲芝荷:“肯定是老牛那小子又在派活,他明天婚礼,我成伴郎团了,咱这车还要加入车队,昨天专门拉去保养了一下,怎么样?看着还不错吧。你直接看群吧,不知道他又要干嘛。”
  “牛奔?他不是才出轨吗,现在又是要和谁结婚?”蒲芝荷面无表情地解锁手机在他们那个吵闹的群里划拉。
  快乐的祝甫瞥一眼就知道她在不爽什么:“你别对人家那么大意见。那个同事小姑娘知道他没断干净就来钓自己就把他甩了。人家前女友也和他和好了,现在孩子也有了,他也收心了,算是负责任了吧。他们夫妻俩都没事,你何必生这闲气。”
  那个兄弟群里准新郎一会叫这个去取捧花,一会叫那个去订甜品,特地圈祝甫明天帮他拉两个人到酒店。
  再多翻几下聊天记录就不是这么回事了,蒲芝荷连着看到一串擦边动图还有黄色玩笑后把手机扔回给祝甫:“你们这群说是游戏群,里面的东西和游戏一点关系没有。”
  “这才是正常男人的群,”祝甫知道她什么意思,“要是一个纯男人的群里面干干净净的,说打游戏就只聊游戏,说打篮球就只聊篮球,那才是有问题,那种都是把不能给别人看到的删干净了,或者压根都是在打哑谜你知道吗。”
  “明天我不去,他下次结婚我再去。”
  “啊?你这人说的什么话,怎么开口就这么毒啊,人家邀请的是咱们俩,只去我一个算怎么回事啊?”祝甫一听她说这话就急了,转过脸和她争论,一个没盯住车擦到了旁边的铁柱上。
  他冲下车心疼地查看,车头左边被划掉了一小块漆。
  “你看你好好的闹什么脾气,这下好了你看这车头,明早这车就要去接亲,这会儿到哪补漆去?中午这饭一吃都不知道吃多久了,这个点大家都赶时间……”
  总共就说了三句话也算发脾气吗,蒲芝荷心里反驳,懒得和他多嘴。这双细高跟站得脚疼,她一把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上车!这么点小问题不等保险公司了,你不是赶时间吗,现在找个地方给你补漆行了吧。”
  “哎?你要往哪开?这漆是我后来单订的,得去专门的店补……”祝甫跟着上了车,被蒲芝荷的眼神威慑住了,但嘴还是不停。
  蒲芝荷也没开多远,一脚油冲到路对面的车行而已,干净利落地倒车入库,下车往里走找老板,却看到个大熟脸,是小麦他爸。
  麦爸也认出蒲芝荷了,抬起手来打了个招呼,但记不起她名字:“哎那个谁你好,小傅是吧?”
  “叫我小蒲就行,蒲松龄的蒲,姜老师你也来修车?”
  “这车行就是我开的,你们车坏了?”麦爹说着走到车旁边,蒲芝荷给他指了指地方,他蹲下看一眼就说小问题,能补,然后招呼伙计过来处理。
  “这谁啊,这么有型。”祝甫站蒲芝荷旁边小声问,今天麦爹穿衬衫和工装裤,袖子挽到大臂处,露出胳膊和手背虬曲的血管,他第一眼就被麦爹的野性粗犷吸引,听蒲芝荷说是杭柳梅的儿子,小麦的爹,祝甫点头:“父子俩长挺像的,都算帅哥,你说我也留点这种胡渣怎么样?”
  蒲芝荷不搭理他,祝甫悻悻地凑麦爸身边去。麦爸说补好还得小半天,他们只能叫车先走。
  刚送走两人,又进来客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杭柳梅。
  “妈,你怎么来了,麦序呢?怎么不陪着你,让你一个人乱跑。”看见杭柳梅,麦爸自觉地理了理衣领和袖子,一开口先拿儿子说事。
  杭柳梅摘下墨镜放进手提包,轻车熟路地找椅子坐下,掏出自带的保温杯慢条斯理喝了一口才说:“小麦上学去了,你别和我说这些,我今天找你就两件事,你高低得帮我办好了。第一,你找麦穗打问下祁绣春,上次说她在一家珠宝店工作,你帮我问出来地址,但是不能说是我问的。第二,你看看你这邋遢的样子,你今天跟我去把头发理了,再给你买两身衣服,你后面谈恋爱用得上。”
  “妈,祁阿姨的事我能帮你问,理发买衣服我不去,店里一堆事,你就别捣乱了。”麦爹说着就开始往手上戴已经沾了机油的白手套。
  杭柳梅站起来要挟说他要是不去,就她亲自给他剪。自从她上次病倒,再没这么生龙活虎过,麦爸全当照顾她难得的好心情,陪着她去了美发店。
  母子两个洗完头出来裹着白头巾并排而坐,一头奶奶灰的总监走过来问他们有什么想法。杭柳梅对着镜子左照照右照照说,心闲长头发,我成天忙忙乱乱,好像都没什么需要动的地方,简单做个造型吧。然后又提高声音指着儿子说,着重给他剪,要清爽斯文的,染个发再来个锡纸烫。
  麦爹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岔开了腿威严地坐着,一个人像一座山,粗声粗气地拒绝说不用。
  “不行,你给我坐好!小伙子,你就按照他的脸型还有他这个人的整体气质来设计,给他打扮得精精神神的,好吧。”杭柳梅对着镜子里的总监笑眯眯地布置任务。
  总监偷看一眼麦爹,决定听杭柳梅的:“好,没问题,我先去调个颜色,二位稍等。”他没敢开口让他们办卡,只敢拿起胸前的对讲话筒指挥小工:“来个人给这边的奶奶和大哥倒点饮料。”
  杭柳梅看他走远了,凑近儿子小声问:“昨晚在家里我看你拉住穗子说话,你俩说什么了?”
  麦爹眉毛一跳:“妈你怎么现在这么八卦?没说什么。”
  杭柳梅攥起拳头捣他一锤:“你真不够意思,我昨晚帮你拉住她那个新男友,今天还特意给你制造话题让你有由头找穗子聊天,你怎么连这点事情都防着我?那你别替我去问她祁绣春的事了,我自己问去,然后我顺便问问你和她说什么了。”
  麦爸听她说完,哎呀一声从椅子上起来坐端了:“我就是让她和我复婚,行了吧!等一下,你要祁阿姨的店铺干什么?你要去找她?”
  杭柳梅不回答他的问题,硬把话题往儿子的感情上带:“你怎么那么离谱啊!她正谈着恋爱,你插一脚说复婚这谁能接受。烈女怕缠郎,你得循序渐进着来。”
  麦爹闷着不吭声。总监带着小弟给他俩剪头发,用几个大发夹把湿叭叭的头发东一下西一下地分出层次,俩人一个比一个滑稽,一通忙活后双双顶上烫发机。
  终于没有外人了。杭柳梅动不了脑袋,伸出一只手拍拍儿子:“刚聊的还没说完呢,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看他不回话,她继续支招:“我昨晚帮你规划了一下,要不你也去配个眼镜吧,你不要那个表情,平光镜也行啊,你没发现穗子现在喜欢文文气气的那种吗。应该是你们离婚的时候你太莽撞把她伤到了,所以她现在就找不一样的,那你就得让她看到你的转变。马上就是小麦的生日了,你可以借给儿子过生日约穗子见面……”
  麦爹不是无动于衷,杭柳梅有那么几条建议确实说到了相上。年龄上去了,他反而有些束手束脚的,轰轰烈烈爱过的人,再重头追求一次,就是比第一次难一点而已。
  坐了四个小时,终于捯饬完两颗脑袋。麦爹要送杭柳梅回家,杭柳梅反让他送自己去美容院,甚至问麦爹要不要也保养一下皮肤,麦爹以当晚要出发去山里露营为由推掉了她的邀请。
  “那好吧,我自己去,”杭柳梅不忘叮嘱,“你马上给我问祁绣春的店在哪,我在里面等你消息。这理发店手艺还行,就是凳子坐久了硌得我难受。”
  蒲芝荷此刻也很难受。
  她进到包间才知道,这不是她单独和祝甫一家吃饭,而是她们一家三口和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吃饭。她想转身离开,只是一念之差留下来。大概是突然想到杭柳梅昨晚说那两句不好好经营人就散了。她不是为经营祝甫,是不想伤爸妈的心。
  但这顿饭她是一点也吃不进去。两边父母是第一次见,都在故作热络,话在空中绕来绕去。
  祝甫的妈妈也捕捉到了这种虚空,她终于还是开口,往饭桌上实实在在地砸下准备已久的话:“其实我们这次来也是希望把两个孩子的事情定下来。房呢已经买好了,虽然在新区远了点,但是你们知道的老城里现在没有好楼盘了。那边地铁很方便,而且从幼儿园到高中的学校都有,他们小孩以后念书也不用愁……”
  蒲大师和欧导早就注意到女儿脸色不好了,不敢顺坡下驴,只点头附和:“好好好,咱们都是主要看人,孩子好就是最好的,也没什么其他要求……”
  祝甫的爸爸开玩笑似的一推老婆:“这才第一次见面,不着急么!”又转过来补充:“我们也就是先表个态,你看两个孩子这么要好,这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不急这一天两天,我和他妈这次在西安待得比较久,咱们机会还多。但我们俩是很希望咱们早点两好合一好,早成一家人!”
  说完他号召大家碰杯,蒲芝荷像木偶被人用线提着抬起胳膊,旁边的祝甫挺幸福,都笑出了鱼尾纹。她和他两个临近三十的人,在饭桌上被安排终身大事,其他人欢天喜地做部署,仿佛与她无关。她觉得这很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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