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表情变得柔和,蒲芝荷脑袋里浮现樱桃小丸子的爷爷说的那句“即便这个世界上的人都不偏袒小丸子,但我最最最偏袒小丸子了。”大概小麦的爷爷也是这个风格。蒲芝荷也有点明白了为什么杭柳梅到了这个年纪,还有着年轻时候的天真娇气。
到公墓的时候里面拜祭的人已经走光了,门亭里的大爷暂停新闻联播,放下油泼面,走出来驱赶他们:“快闭门啦都别进去啦,以后早点来,哪有这个点来扫墓的啊。”
小麦上前解释:“我们就是进去找个人。”
大爷眼一闭,嗔怪道:“那就更不着急了,里面的人都跑不走,什么时候找都行。”
蒲芝荷哭笑不得:“我们找的是活人,家属还在里面,我们就进去十五分钟把她带出来。”
大爷抹了一把嘴边沾的辣子面,看看手表,思考两秒后挥手放人:“那你们动作快点,我这准时锁门啊。”
两人进去之后直奔爷爷的墓碑,空空荡荡不见一人,墓碑前也没有花果纸灰,看来奶奶并没有来。蒲芝荷从包里拿出一颗苹果两只香蕉递给小麦:“这是我们中午吃饭送的果盘,我觉得味道不错就带回来了。既然来了就祭拜一下吧,解释一下不是咱们怠慢,只是太匆忙了。”
小麦接过去,芝荷姐今天一身时髦装扮,真不晓得那么小的包怎么塞进去这些水果的。他听话地摆上。天黑透了,墓园放广播通知离开。蒲芝荷和小麦走到门口的时候,黑铁栅栏门已经上锁,缠绕着笨重铁链和生锈锁头。门亭里是黑的,刚看门的大爷不知去向,多少有点都市灵异的前奏。
蒲芝荷问了两声有人吗,无人应答。小麦拿出手机想打电话,手机已经自动关机,他这才记起来下午光顾着比赛,一直都没充电。
“刚他眼睁睁放咱们进来,怎么不等咱们出来就把门锁了,还没到约定时间,人也不见了。”蒲芝荷走回来对小麦说,但却扭着脸不停向四周张望。阴风阵阵,远近树林被吹得沙沙作响,连结栅栏的是一圈不高不低的石墙,她向小麦提议:“不然,咱俩翻墙出去吧?”
蒲芝荷的妄为总是超出小麦的想象,现在家里的人一个比一个胆大包天,奶奶玩失踪,芝荷姐在墓园翻墙,全靠他维持基本秩序。
但这样的日子好像是也挺有趣,小麦点头同意。
蒲芝荷双手扒在墙上试着爬上去,小麦在她身后也有些紧张,随时准备接住她。但墙对她来说太高了,手臂用不上力,几次都上不去。
蒲芝荷望四周寻找垫脚的东西,小麦蹲在地上让她踩着自己的背,蒲芝荷拒绝,小麦单膝跪地拍了拍肩膀对她说:“芝荷姐,那你坐上来吧,我撑着你上去。”
蒲芝荷还在犹豫,小麦以为她担心危险,安慰道:“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摔着。”
于是蒲芝荷靠坐到小麦的肩膀上。小麦的肩膀很结实,她一手扶着墙,一手扶着他的胳膊,掌心传来他的体温,蒲芝荷突然有些害羞,幸好天黑,小麦在下面也看不到她脸红。小麦仿佛没有感觉到她身体变得紧绷,他一心担心她摔下来,只顾着扶着她的腰和腿慢慢站起来。
蒲芝荷两手撑在墙头,试着把一只脚蹬在墙上,一下没稳住,小麦立刻伸手从后面托住她的腰,几乎将她半拥在怀里。她不重,脊骨的触感很明显,小麦手上用了一把力,将蒲芝荷扶了上去,这才发现额头都沁出了汗,心也跳得很快,明明不热。
蒲芝荷蹲在墙头向下看,那一边是草坪,虽然有点高,但可以跳下去。她把碎发捋到耳后,正打算纵身一跃,被一声洪亮的烟嗓喝住:“哎哎哎——那女子爬到墙上干撒泥!你们进去找人怎么不走正道!”大爷还算古道热肠,边喊叫边搬来梯子。
“我就去上个厕所,你俩就要翻墙了,”大爷点了一支烟,还想批评点什么,突然想起关键的事情,“哎你们不是说进去找家属的吗,你们找的人呢?”
“人没在。”蒲芝荷和小麦拍身上的泥土。
“那你说你们折腾这一趟干嘛啊?你俩开车了吗?这会都没什么公交了,你们要是叫车,人家司机都觉得害怕呢,大晚上谁来的公墓拉客,你们怕是走不成了。”
蒲芝荷和小麦对看一眼,大爷看他俩确实没辙了,从门亭后推出一辆旧自行车说,我这把车抵给你们用,骑上大道好打车。”
“多少钱?”
大爷伸出一只手:“不贵,五百。”
小麦打算付钱,却想起手机早已关机。蒲芝荷在一边坚定地说:“一百不还价。”
大爷把车塞到他俩手里,成交。
“你太厉害了,芝荷姐。”小麦坐在那个破破烂烂的自行车后座由衷地向蒲芝荷表达敬佩。
蒲芝荷扭头说:“走夜路有点太安静了,那你给咱们唱首歌吧,唱一首昂扬正气的。”
小麦思忖良久,开口就是《好汉歌》,当他唱完最后一句“风风火火闯九州”,蒲芝荷一个急转弯然后刹车, 他们正好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车。
到家已经是后半夜,却仍然没有杭柳梅的消息,蒲芝荷安慰小麦先休息,明天一早就去报案。第二天他们还没醒,杭柳梅就已经回到家里来了,回来的不止她一个,还有一只黑脸暹罗猫。
第二十章 相会
杭柳梅昨天太累了,靠在宾馆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她醒来睁眼一大早就去还猫了,谁知道祁绣春比她到得还早,没见过谁家做生意六点半就搬个凳子坐大门口的,祁绣春这明摆着是守株待兔。
于是杭柳梅又临阵脱逃,抱着猫回来了。
“现在的情况就是,我把人家猫拐走了,准确说是它自己送上门的,你们俩还回去的时候千万不能暴露了我。”杭柳梅拉着蒲芝荷和小麦开三方会谈,看他俩眼神发瓷,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补充强调,“然后呢就是套一下对方的话,尤其是看祁绣春生气没有。”
小麦把猫抱在怀里,打了个哈欠问奶奶:“奶奶你和祁奶奶之间怎么了?你不告诉我们,我俩到时候没法随机应变。”
“哎呀你小孩子家不要问那么多,那这样,你们把那幅《水月观音》带上,去了以后多问她一句,还记不记得这幅画。”
蒲芝荷和小麦一到宝春金店,祝甫的电话就来了:“芝荷,杭老师人找到了没?找到了就行。她是不是那个阿兹海默了?不是啊,反正我觉得这样有点迹象,这个年龄的老人还是得看紧点。好好好,我不乱说话了。昨天不是和你说我和我爸妈去商场看三金吗,我们相中了一套,但这个将来是给你的,还是得看你喜欢不喜欢,你没事的话我去接你,咱们今天去看看?”
“不是说结婚的事回头咱们再谈吗。我不用三金,都是些老传统而已。”
“我和我爸妈也这么说,我就说你肯定也不在乎这种,他们都说你是个好姑娘,那我们更要做到位了,你看我爸妈也是选定你了啊!你那边没事了咱就管管自己的正事吧,你说他们都来了,你成天忙得不露面也不行吧……”
小麦向蒲芝荷走过来,刚好她也不想和祝甫再拉扯了,急急说再见就挂了电话。小麦说祁奶奶不在店,带着作品去会展中心参加活动了。
回到家杭柳梅听说了这件事,问他俩那你们说咱们去不去,刚问完就改口,算了算了那里人多眼杂的,也不适合谈事情,我还是回头到她店门口蹲她吧。
蒲芝荷看小麦一眼,他俩回来的路上就预料到杭柳梅想去又不敢去,所以早就商量好联合把她带过去,你一言我一语,半哄半强制地把杭柳梅塞进了车。
祁绣春去的是会展中心的婚博会,馆里沿四壁摆了一圈展台,每家店都分到一亩三分地,虽然不算大海捞针,但要找起来也不容易。三人正往珠宝区找祁绣春的店,却先碰见独自闲晃的祝甫。
他也一眼看到了蒲芝荷三人:“芝荷!你看你,我叫你来你不来,非要自己来。哎呀我知道了,你也是为了能和杭老师一起吧!杭老师,又和您见面了,你们也来逛?我们俩不是快结婚了嘛,我就趁着周末来看看。”
见着祝甫呲着个大白牙过来,杭柳梅立刻没有刚进来时那么紧张了,她顺着他的话聊:“在准备喜事了啊,现在真方便,一个大厅里什么东西都有,比我们当年丰富多了。”
“对,这号称一站式解决,但我肯定不可能就这么省事就给她定了,一辈子就结一次婚,这里面也不全是好牌子,我到时候肯定要给她都选最好的。”
祝甫说得很热情,他喜欢在外人面前故意摆出很宠溺那个劲儿,这让蒲芝荷有些别扭。
祝甫装作没在意,招呼着杭柳梅和小麦一起,拉着蒲芝荷快走两步在前排小声和她布置:“你要来就自己来,把他们叫上干嘛呀,咱们俩选东西问价格带两个外人多不方便?一会儿还是找个借口和他们分头逛吧。”
“我不是来找你的,”蒲芝荷拧着脸不看他,“我们是来帮杭老师找人的,我跟你说了,这些现在都不需要考虑。要不你找个借口先回去吧,我们一会办事带着你也不方便。”
“不要三金,婚庆、婚纱、摄影、摄像也不要吗?你看你说的那话!别人的事是事,我的事就不是事?结婚啊,人生大事,怎么总是我一个人操心,你是一点也不管。”
“原来商量结婚这事我也参与一半,我还以为只需要等通知就好了。我和你说过我现在不想结婚,最起码等我把杭老师的展览忙完,咱们再好好谈这件事行不行。为什么说好的吃饭临时变卦成了家长见面,有没有人尊重我的想法?”蒲芝荷昨天憋着的气,今天终于说出来了。
祝甫不高兴了:“为什么不和你说,因为知道和你说了你就这个样子,告诉你是家长见面的话你还去吗,你肯定是推三阻四!结婚是不是大事?长辈都来了,你还在那拖拖拉拉,我一个人辛辛苦苦筹划,到头来人家居然赶我走!”
眼看就要吵起来,杭柳梅突然在背后喊芝荷芝荷!我看到宝春金铺了!杭柳梅激动地挤到前面来拉起蒲芝荷的手,扭头对祝甫说,不好意思啊我要借用她一点时间,奶奶有要事要办,没人给我壮胆的话我不太行。
到距离宝春金铺还有五十米的地方,杭柳梅突然放慢脚步,拉着蒲芝荷左挑右看,好像真的来买东西似的。逛到了祁绣春的铺位,杭柳梅不看台前坐的人只看饰品,还和蒲芝荷比货:“这个手镯是不是比那一家的更精致,但是你手腕细,不能买太宽的”。
祁绣春早就注意到她了,看她一路装模作样地过来,噙着笑等她的后招。
“二位自己戴还是送人?你拿的那个是我们家爆款,和这个项链是一套,试戴看看?”祁绣春站起来招呼她们。
杭柳梅的心猛跳一下,比结婚的时候还紧张,她手捂着胸口抬起头来,装作惊讶地说:“绣春姐——这是你的店啊,你,你真厉害,当年我就知道,你做什么都能成。你说都在一个城市,没想到今天才逛到你的店。”不知怎的,越说越慢,最后声音还有点发颤了。
祁绣春听她这么说,眼里闪过伤感,故作轻松地打趣自己:“哪儿啊,我哪有本事开这么大的店,也只是给大老板打工而已。你们来逛啊?有人结婚?”
“啊,是啊,这是我的助理小蒲,今天陪她随便看看。”杭柳梅这会怎么脑子跟黑白电视坏了似的全是雪花,她在路上想了一肚子话,一句都倒不出来,反而还磕巴上了。
祝甫和小麦刚跟在两人后面,也客气地干巴巴聊了两句。但他一眼看见她们停在那儿,就皱起了眉头。他去商场的时候就发现这个古法黄金的克价比普通的高多了,在他看来买黄金就是买个保值,柜员吹的什么工艺和传承纯属消费陷阱,刚夸完蒲芝荷懂事她怎么就掉坑里去了?
于是在杭柳梅卡壳的空档,祝甫挤进来了:“杭老师不愧是艺术家,一下子就看到这种花样最复杂的店铺。你说这东西拿给我这种粗人,我都看不出寓意。”
祁绣春刚还想和杭柳梅叙叙旧,感情烘托到了,怎么杀出来这个愣头青。她问:“这位是?”
蒲芝荷有气无力地介绍:“我男朋友。”
“啊——那你们这是要看结婚用的三金?五金?”
蒲芝荷想帮杭柳梅找个合适的由头留下来,正要说是,祝甫就抢话道:“没有没有,我们也是刚偶遇。”
“我们就是要看三金,带杭老师专门来帮忙挑选的。听说您是她在敦煌的老朋友,所以慕名来您这里,刚说的配套的项链能不能让我们看看?”蒲芝荷越过祝甫拉着杭柳梅问。
他刚在底下抓着她的手腕示意她走,她狠绝甩开,小麦站在最后看得一清二楚。
祁绣春把那只足金花丝青铜纹的手镯和项链放在丝绒托盘上,端出来摆在她面前。蒲芝荷拿起来和杭柳梅比划:“杭老师,这个开口的是不是寓意不好?你们再帮我看看?我不太懂这些,主要听你们的建议。”
祝甫看到那个手镯上的价签写着四万多,但它总共还不到六十克,算下来七八百一克,现在外面的金价也才四百多,大牌子的加工费都没这么贵。蒲芝荷居然还坐下开始选了,她这是在故意怄气吗。要是之前祝甫就由着她去了,过两天她自己会好,但今天他也有情绪,结婚这件事总是谈得不痛快,他也犯起了犟。
祁绣春又端出一套新货:“这套好,如意祥云的镯子配花丝烧蓝凤簪,穿中式礼服出阁的时候戴最合适。”她在给蒲芝荷推荐,眼睛却在杭柳梅和祝甫的脸上游走,小梅还是那么藏不住事,至于那个男青年,肯定就是嫌贵。
果然祝甫说:“老板这可不行,现在婚礼上用的钻戒啊首饰啊都是假的,那么贵重的东西,到时候一闹一挤给弄丢了得多心疼,前两天不就才出现这种新闻。人不识货钱识货,您这几个镯子一看就是好货。但我们老百姓买了也是要日常用的,黄金本来就软,这样的戴着什么也干不了,只能供着也不行吧!”
祝甫说完拍了一下蒲芝荷的肩膀:“不然咱们和杭老师再看看?我给你在周大禧家看的也和这差不多,大牌子售后有保障,咱们再比对比对嘛!”
祁绣春有点同情坐着的女孩了,女人最容易在感情上栽跟头,她自己年轻时也吃过这个亏。谁知道蒲芝荷说:“那就不看三金,我给自己买一个,这个带钻的小坠子能拿出来让我看看吗?”
祝甫脸上挂不住了:“你非得这样吗蒲芝荷?有事就好好说,拿钱置气有意思吗?”
“我给自己买项链怎么能说是置气。我就喜欢自己的东西自己买单,要是别人送上门我反而没那么喜欢了。”蒲芝荷是知道怎么惹人生气的,她这几句话虽然硬,语气却很平淡。她越是漫不经心,祝甫就越是火大。
祁绣春看着俩人,没有去拿项链,反而说:“别试了姑娘,你信我的,那个不适合你。”
唉,杭柳梅在心底叹气,自己这都办的什么事,还害的小两口吵架了。“都是我老婆子脑袋糊涂了,我是来帮云逸给麦穗看礼物的,芝荷其实是想帮我选,我叮嘱她别说的,想给大家一个惊喜,你看反倒害你们误会了。”杭柳梅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套圆场发挥得怎么样,得过且过吧。
祁绣春听了倒是来了精神:“他们俩要复婚啦?我家姑娘前两天和麦穗同学聚会怎么没听她说。哎呀本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闹什么离婚啊!该分的不分,这不该分的反倒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