箬兰装作没听见,仰头望天。
她还记着昨日的仇。
陆埕不想她扶,她还不想去自取其辱呢。
萧婧华瞪她,催促道:“快去!不去扣你这个月月银。”
“郡主扣吧。”
箬兰死活不动。
郡主出手阔绰,她并不缺钱,一个月月银罢了,扣就扣了。
这死丫头!
萧婧华暗恨。
就仗着她宠她!
眼见陆埕瘸着退踏在石阶上,她一咬牙,快步上前扶住他另一只手。
陆埕没预料到她会来扶他,明显怔住,凤眸里有星蕴汇集,聚成笑意。
察觉到他没动,萧婧华道:“不想走?也对,大夫让你静养,你还是回去算了。”
她说着就要松手。
陆埕急忙反手抓住她,“无事,血早就止住了,多走动走动也好。正好在屋里闷了一日,我也想去透透气。”
萧婧华语气不善,“松手。”
感受着掌中柔荑,陆埕耳根微烫,心下一慌,缓缓将她松开。
内心泛着些微不舍。
萧婧华冷着脸扶在他臂弯。
为了让她轻松些,陆埕将大部分重量放在另一边。刚好那边是他伤腿,走了没一会儿,便觉疼痛加重。
他硬是强忍着没吭声,小步走到院里。
陆埕买的宅子是两座两进的院子,打通时拆了一道墙,当时没归整,现下一看,周边宽敞,正好用来做园子。
萧婧华到时里头正热火朝天的,汤正德指挥花匠将树种好,另有匠人在放置假山。
孟年站在高处,面色兴奋地吆喝着,箬竹带着侍女规整放好盆栽。
一盆盆颜色各异的花卉放在碎石路两侧,瞧着便让人心旷神怡。
汤正德一转眸,欣喜走来,“郡主和姑爷来了。”
萧婧华头一次听见“姑爷”这个称呼,愣怔片刻。陆埕面不改色对汤正德点头,“汤总管。”
汤正德笑呵呵的指着某处,“郡主,您说亭子建在这儿如何?箬兰那丫头说您想要个秋千,不如也扎在旁边,这春日里五彩斑斓的,您瞧着也舒服。”
萧婧华松开陆埕,往前几步朝汤正德招手。
汤正德附耳过来。
“公公,你弄这些,我婆婆知道吗?”
汤正德笑弯了眼,“郡主放宽心,王爷提前知会过陆夫人了,夫人也是同意的。”
萧婧华:“哦。”
既然陆夫人知道,那就没问题了。
孟年注意到两人,从高处跳下,一溜烟跑到陆埕身边,懊恼道:“遭了!大人,我把你的药忘了!”
“药?”
“是啊。”孟年道:“箬兰叫我叫得急,我就把药随手放下了,我现在就回去重新煎一碗。”
他说着就要往外走。
陆埕拉住他,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萧婧华。
少女也不知听没听见他们的谈话,仰着脸和汤正德说话。莹润侧脸融在春光里,比珍珠还要亮眼。
陆埕看着她,风一吹,便觉浑身暖意。
他偏头,笑似春风和缓,“不用,我喝过了。”
孟年低头看他瘸着的那条腿,心中钦佩不已。
身残志坚,身残志坚啊。
有孟年在,萧婧华便不怎么搭理陆埕了,兴致勃勃地跟在汤正德身后看匠人们建亭子。
站了会儿双脚隐有酸痛,正好汤正德欲回王府,萧婧华便去送他。
陆埕想和萧婧华搭话,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从身旁走过。
他有些丧气,让孟年扶他回去,寻思着晚些再寻她。
可没想到,今日再没了机会。
一直等到第二日清晨,听到萧婧华屋里传来动静,陆埕赶忙拄着拐杖开门。
“郡主。”
触及她的穿着,他略有意外,“你要出门?”
“今日约了人去铺子查账,怎么,你也想去?”
萧婧华瞥着他腿,意思不言而喻。
陆埕喉头滚动,往后挪动一小步,摇头道:“并无此意。你去吧,路上当心些。”
萧婧华漠然点头,领着人出门。
她今日的确约了云慕筱和谢瑛去铺子里盘账,但到达蒲草居后,见到的只有云慕筱一人。
萧婧华意外,往四处看了眼,“阿瑛呢?”
云慕筱无奈,“她最近常去寻仰将军过招,昨夜让我给你赔罪,今日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
挽着萧婧华胳膊,云慕筱笑,“她上次胜了仰将军,乐了好几日,谁知仰将军伤好后她便吃了败仗,阿瑛不服气,日日去寻他,害得人家见了她都躲。”
萧婧华和云慕筱一道往里走,不由失笑,“阿瑛这性子,可真是不服输。”
“她自小便这样,幼时兄长们胜了她,她气得多吃了两碗米饭,说是吃得多,长得壮,才能早日打败几位兄长。”
二人说笑着进了蒲草居。
今日蒲草居撂牌子,温婵姿难得休息,躺在二楼雅间发呆。
丹晴和思思吃着点心嗑着瓜子闲聊,瓜子皮堆得满满当当。
芳琇坐在一旁,垂着头认认真真刺绣。
见萧婧华和云慕筱进来,温婵姿瞥去一眼,有气无力道:“来了。”
随后又继续转回去发呆。
“郡主,云姑娘。”
剩下三人纷纷打了招呼。
萧婧华点头。知道温婵姿这阵子累极,她没打扰,对箬竹几人道:“这里不用伺候,下去歇着吧。”
箬竹应声,体贴将门关好。
萧婧华刚拉着云慕筱坐在罗汉床上,做着绣活的芳琇便递上了账本,温柔小意,“这个月的帐都在这里了。”
“好。”
萧婧华接过,和云慕筱凑在一处细细地看。
管家一事,她也是学过的,只不过有将王府上下打理得妥妥帖帖的汤正德珠玉在前,没她用武之地罢了。
蒲草居生意不错,这一月下来净赚了不少银钱,看了许久,账本一半都没翻完。
云慕筱去更衣,萧婧华眼睛酸涩,抬起头看着窗外绿荫缓解疲意。
屋里回荡着嗑瓜子声和低低说话声,楼下栾树上飞来一只黄鹂,毛茸茸的小黄色脑袋偏着,用鸟喙梳理身子。它抖抖翅膀,抬着脑袋,缓缓张嘴。
“哎呀!”
黄鹂被这一声惊住,扑腾着翅膀飞逃。
正欲听它鸣唱的萧婧华双肩一抖,猛地偏头看向罪魁祸首。
温婵姿一拍大腿,哀嚎道:“这个月可累死我了。不成,今晚必要消遣消遣。”
她转头问道:“你们可有遇到好的?”
什么好的坏的?
萧婧华一头雾水。
丹晴嗑着瓜子,懒洋洋道:“有倒是有,不过我用过的,你不嫌膈应?”
温婵姿惋惜,“那算了。”
万一往后她们二人同时找上门去,那不是坏了姐妹情谊?
“我倒是遇到一个,身段不错,听说功夫也了得,你若是有意,我给你留意留意。”思思吃着糕点。
温婵姿道:“不用留意了,你直接告诉我地址,我今晚就去。”
“行。”思思点头,“就在三水巷最里间,门口放着一块空白牌匾,点乌罗就是。不过他这人性子怪,还得看你合不合他心意。”
温婵姿指尖绕着发梢,妩媚一笑,清媚眉眼尽显风情,“男人而已,有什么难的,看姐姐如何把他拿下。”
萧婧华听得云里雾里,“三水巷空白牌匾,那是什么地方?”
“南风馆啊。”
温婵姿答得理直气壮。
“什……咳咳……什么?”
萧婧华被口水呛住。
“这么大惊小怪的作甚?”温婵姿起身,倒了杯水走向萧婧华,喂到她唇边,语气娇柔,“男欢女爱,世俗之理,从古至今皆是如此,何必扭捏。”
萧婧华仓促将水喝下,双颊似霞飘红。
温婵姿笑话她,“你这都成亲了,怎么还这么害羞。”
她眨眼,“怎么,陆大人不行?”
萧婧华险些又被呛住,捂着胸口咳嗽。
温婵姿惊讶,“啊?真不行啊?他看着不像个银样镴枪头,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这可不行。”丹晴道:“绝不能讳疾忌医,我认识一个大夫,是治这方面的好手,郡主若不介意,我可为你们牵线。”
“是啊。”芳琇煞有其事点头,“男人有问题,吃亏的还是女人,必须要治。”
思思幽幽道:“不治也行,换一个算了。”
萧婧华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
再让她们说下去,指不定今晚就要拉她去南风馆见见世面了。
萧婧华硬着头皮道:“不、不是不行,只是、只是……”
顶着三道目光,她憋了半晌,绞尽脑汁艰难吐出两个字,“难受。”
“不应该啊。”温婵姿托着下巴,“成婚前我送你的书,你是不是没看?”
“书?”萧婧华愣了。
她想起来,成婚前,温婵姿是送了份添妆,里头放的是书?
“对啊。”温婵姿点头,“我寻了好久的极品,新婚之夜,保证能让你满意。”
她嫌弃道:“如今看来,白费我一番心意。”
芳琇下结论,“哦,那看来是陆大人技术不行。”
“练练就行。”丹晴道:“我那儿还有许多春宫图,郡主下次来带回去和陆大人一同看看,保管能让他突飞猛进。”
萧婧华双颊通红,委婉拒绝,“不、不用了吧。”
“一定要。”
温婵姿郑重其事道:“夫妻敦伦,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不重视?”
她怜惜地看着萧婧华,“瞧这小可怜,听姐姐的,回去让你家陆大人照着我送的书好生学学。”
凑在萧婧华耳畔,温婵姿吐气如兰,“定让你……欲。仙。欲。死。”
温热气息扑在耳畔,萧婧华头皮发麻,“真、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你以为做这事,只有男人能爽快?”温婵姿笑,“咱们女人若是得了趣,同样舒服。”
丹晴和芳琇凑过来,七嘴八舌地给她普及,思思在一旁不甘落后,传授了几招房。事秘籍,听得萧婧华连脖子都红了,整个人仿佛在冒烟。
“你们在说什么呢?”
云慕筱回来了。
几个姑娘这才止了话音散开去,只是看向萧婧华的目光不约而同透出几分怜悯。
萧婧华:“……”
她将脸埋进手心,艰难道:“没、没什么。”
云慕筱狐疑地看了一圈,回到罗汉床落座。
“好,那咱们继续。”
萧婧华失神点头。
接下来看账,她魂不守舍,迟迟不能集中注意。狠拧了自己一下,萧婧华倒吸一口凉气,这才彻底精神。
看完帐,几人转道去聚香楼用饭。
难得休息,温婵姿陪姑娘们逛了两个时辰,实在逛不下去了,她提出散了。
离开前,温婵姿几人对萧婧华使了个眼色,暧昧不已。萧婧华僵硬地晃着手,目送她们离开。
“出了什么事了?之前我便想问,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云慕筱手背贴着萧婧华额头。
“别问了。”
萧婧华拿下她手,有气无力地将脸埋在她肩上,瓮声瓮气道:“以后你会知道的。”
她既不想说,云慕筱便不问了,“好。”
萧婧华在她肩上蹭了蹭。
说了会儿话,两人分开,各自各府。
坐在马车上,萧婧华靠着车壁发呆。一家三口从马车旁行过,小姑娘一左一右牵着父母的手,蹦跳着前行,小脸洋溢着灿烂幸福的笑容。
父母温柔注视,不时对上一眼,满是柔情。
萧婧华看着,脸上也有了笑。
即将到达陆府时,予安将马勒停。
“郡主,前头有人。”
萧婧华探出半个脑袋,“什么人?”
予安还未答话,便有两人跑到萧婧华面前,笑容敦厚,“是郡主吧?草民见过郡主。”
萧婧华打量着这对略有些眼熟的父子,“你们是?”
中年男子笑容憨厚,“禀郡主,草民姓陆,单字一个默,是阿埕的三叔。这是犬子陆河,阿埕的堂弟。”
陆河对萧婧华笑,乖顺又无害。
“陆家的亲戚?”萧婧华蹙眉,“怎么没听说过?”
陆默笑容不变,“我们这一支在兄长离世后便搬离京城,回了老家。家里唯有一个寡嫂,不好多往来,慢慢就断了联系。此次听说阿埕成了婚,便想来看看。”
他低头拭泪,“如今见了郡主,得知阿埕圆满顺遂,我也是对在天之灵的兄长有个交代了。”
“只是阿埕对我有些误会,不知郡主可否通融通融,让我进去见他一面?”陆默抬头,眼眶微红含泪,“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总不能一辈子误会下去,往后若是下了黄泉,我有何颜面去见兄长啊。”
陆河低头,轻声啜泣。
萧婧华冷漠,“这与我有何干系?你们姓陆的有什么事,自己去解决。”
“予安,走吧。”
“是。”
不去看那俩父子一脸的难以置信,萧婧华放下车帘。
箬兰听了个分明,呸道:“这么多年,从没听陆夫人说起陆家还有什么亲戚。早些年不往来,如今听说陆大人娶了郡主,这就眼巴巴地追上来了,看着就像趋炎附势的。”
萧婧华没吭声。
马车在陆府前停下,穿过垂花门,越过两院间的小院子,萧婧华踩着一地桃花瓣迈入院中。
几乎就在她迈入院门的刹那,书房门开了。
陆埕站在门口,清透目光凝着她。
霞光蕴在眼尾,似鬓边海棠。
原本萧婧华刻意地在遗忘,可毫无缘由的,看见他的一刹那,思思的话蓦地钻入耳中。
“……太硬的摸着硌,太软了也不行,取中正正好,躺在……”视线不自觉沿着他的脸缓缓下移。陆埕原想和她说话,对上她的目光,不知为何周身一冷。
第85章
“为何……这般看着我?”
陆埕不禁发问。
萧婧华霍然收回视线。
她刚才在想什么?
竟然想着陆埕脱下衣服会是怎样的光景。
都怪姿娘她们,整日跟她说什么呢!
越是懊恼,萧婧华神情便越冷,看得陆埕踯躅,不知自己做错了何事。
反思间,又听萧婧华道:“方才外边有两人拦住我,说是你三叔和堂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