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他停下脚步,箍着她身体的力量更大了,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她可以感觉到他胸口激烈的起伏,似乎隐忍着极大的怒火。
她从未见过萧辞有如此大的情绪起伏,那双怒极泛红的眸子直直瞪着她,似乎下一秒便可把她扼死在他怀中,索性痛苦的皱眉嚷道“疼。”
“哪里疼?我是不是碰到你的伤口了?”
“浑身都疼。”
他的脸色更难看了,步伐也快了不少
,她不觉好笑轻咳一声“不疼,我骗你的,这会儿我怎么说什么你都信了?”
转过长廊转角,花木深深,被风吹落了厚厚一地胭脂花瓣,一方独立小小院落,夜色中只看得清隐于树影浓荫之中。
两名蓝衣婢女待看清来人后急忙行礼“参见王爷。”
“起来吧!”
对于萧辞怀中的女子二人自是讶异,皆稍稍瞥了一眼低顺着眉目打开了正厅的乌木黑漆正门,轻轻把她放在一张软榻上,抵唇咳嗽了几声,右手攥着她的皓腕把脉。
扶黎根本无从抵抗只能听之任之,冰冷的指似乎比刚刚更冷了几分,她看着身上血污遍布的白狐裘,心疼的直叹气。
把脉的时间愈久他的眉头皱的愈深低声吩咐“都下去吧,药方照旧,月珀为引,送来素心轩。”
“是,奴婢告退。”婢女倒退着步子掩好房门躬身退下。
他微抬着她的手端详片刻缓缓道“唇甲色淡、面色淡白,有头晕眼花、心悸多梦、手足发麻之症候,脉象虚浮,血液亏虚,肺脏、经络,形体失养,血为气之母,气赖血以附,脾肺不生血,乃血虚之症。”
“是不是活不久了?”
“是否为血虚之症我并不能确诊,赤练蛊毒未清,近日先行按照我开的方子好好调养。”
复又抱起她转过纱制屏风,里间别有洞天汉白玉雕砌的温泉池,雾气氤氲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药草香,素白纱幔,银线绣蝶,鹅蕊腊梅,空谷兰花,紫金莲花座红烛高燃,陈设极尽雅致华美。
“温泉里五十七种草药,有清毒养气之效,我着人服侍你沐浴更衣。”温度升高苍白的脸色在蒸汽蒸腾下染上淡淡的绯色,不由更热了。
萧辞鬓角垂下的发丝垂在她的颈侧微微摩挲着她的肌肤,看到她躲避闪烁的目光问道“有何不妥?”
“我不喜旁人侍奉,你…你…”
“未完婚之前本王不应有任何冒犯之举,可如果夫人不介意……”手指理着她额间的发,似乎在她身上寻找着什么,碰触到她的脸颊,指节弯了弯又垂下来,塞入她口中一枚黑色药丸,解了穴道。
周身清凉,脾肺处涌着一股暖意,乍然脱离他的怀抱双腿发软无力行走往地上跌去,萧辞眼疾手快又把她半搂入怀中“你给我吃了什么?”
“百草丹。”箍在她腰间的手力道松了松,把她打横抱起放在温泉池沿“武功五日后便可恢复,无需担心。”
扶黎缓缓抬起右手怔怔盯着掌心的纹路出神,百草丹?当年相遇他就是为了百草丹而来,怎么至今还有存留?
萧辞白色的亵衣多半已成血红,唇色毫无颜色,询问的看了她一眼,她摇了摇头。
待他转过屏风压抑的轻咳持续不断的传来“肋下三寸,入一寸有余,分毫不差,蝶魅化功噬血,以身试探,你对自己倒真是狠得下心。”
正室软塌上放着折叠整齐的白袍,白虎毯子,桌案上几碟精巧点心,红泥火炉煮着清茶,萧辞语气无波倒了一杯清茶润了润喉“魔音七杀怎抵得上本王未婚妻子的性命。”
☆、疼惜
纤足点着温热的清水, 一圈圈涟漪荡漾开来,颤抖着解衣带的手闻言一滞, 不安的情绪反而安定下来“云舟志载,魔音七杀其一,善暗器, 化功噬血,乃成白骨,曰,蝶魅。古卷残籍, 王爷难不成信了?”
“暗雨楼为此折损了不少人, 还望如实告知。”
“魔音七杀确实存在,不过并未如云舟志所载那般神乎其神, 魔音留存至今,上古秘术邪法早已失传,七杀之一寐诀, 虽善暗器, 但远没有达到出神入化的境地, 还可应对。”
扶黎褪去夜行衣浸入温泉池水中,一丝丝血迹被慢慢冲淡,伤口接触清水火辣辣的疼, 不适的皱眉继续道“此人不容小觑,他的剑术远在暗器之上,我勉强可以和他打个平手。”
萧辞已换上干净的衣袍静静听她说着,隔着双绣屏风细碎的水声隐隐传来, 一缕暗香若有似无萦绕在鼻间让人昏昏欲睡,雨似乎停了,檐角间或嘀嗒的声响滴在溢满雨水的瓦罐中泠泠悦耳。
“蝶魅化功噬血得益于寒铁为刃,浸在化骨池中七七四十九日铸造而成,一招致命,入心脏者三刻钟尸身化为白骨,普通伤口处理及时不会葬命。
以蝶魅为暗器者乃寐诀一支,影卫发射暗器时手掌左偏三寸为起势,仅仅一瞬,不过依照暗雨楼暗卫的身手稍加训练若不与寐诀正面交锋足可保命。”
“你在试探蝶魅的威力?”
“恩。”屏风后清冷的应答“克制化骨毒的解药并无十全把握,我要亲自验证蝶魅的致命招式,毒发时间,扩散速度。若非与寐诀交锋我不会前去帮忙,我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温热的池水让疲惫的身子慢慢舒展,失去武功的虚弱无力让她莫名的烦躁,每次杀人心底那份滋生的魔根便会滋长一分,她恨极了这样的自己,满手鲜血,无论如何清理都洗不干净由这双手缔造的杀戮。
头疼欲裂,似乎睡觉时脑中也会飞速的盘算好所有纷杂的千头万绪做出最准确的判断,低头看到胸前的刺青花纹已被蝶魅残余的毒素腐烂到模糊不清,疲惫无力感由心而发,她好累,好困,倚着温泉池壁,眼皮越来越沉,脑中一片空白仿佛卸下千斤巨石,暗香幽幽,她放弃了抵抗,就一次,她想好好睡一觉。
婢女扶着梳洗干净的扶黎步入内室,萧辞小心翼翼的接过,褪去惯于伪装的外表,温顺的眉眼毫不设防,无力的依靠着他的胸膛。
婢女担忧的看了一眼萧辞苍白的脸色恭敬道“王爷有什么事情还是吩咐奴婢来吧。”
“不必侍奉了,下去歇息吧。”
“是。”
屋门复又被关好,萧辞轻柔的把她搂入怀中,温热的触感仿佛让他冰冷到毫无知觉的身体有了暖意,她呼吸极轻,均匀平缓,他苦笑道“没想到让你放下戒心的竟然是我的算计?”
把她抱到软榻上,湿漉漉的发还在滴水,萧辞让她的头继续依偎在他的怀中,拿起绢巾擦拭着乌黑的长发,手间力道轻柔,许是屋内太过炎热,她毫无意识的往他怀中又蹭了蹭,冰凉的触感让扶黎慢慢舒展了眉头。
萧辞轻笑任由她像只温顺的猫儿为所欲为,一点一点拭干乌发,拿起象牙梳慢慢帮她理顺,那模样仿佛在做一件极为重要的公事,一丝不苟,严肃认真“这发原不该束成男子发髻。”
乌发披肩,上好的丝质亵衣领口绣着淡雅的纹饰,烛光摇曳下清秀婉约的女子柔若无骨让人忍不住怜惜,他附在她耳间低喃“虽然有违礼法,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医者父母心,我需查看一下你的伤势。”
女子睡得很沉,修长的手指微微扯开她的衣领,大片雪肤,吹弹可破愈发显得一道道疤痕触目惊心,胸口、手臂的伤口婢女已经包扎好了,不过短短几步路的功夫素白的纱绢已然又被鲜血浸透。
皱了皱眉,捉过她的手腕把了把脉,方略略放心,果如她所言蝶魅的毒素已经解了。
解开层层纱绢,伤痕处涌出的鲜血浸透了药粉,眸色暗了暗瞥了一眼桌案上宣纸,墨迹未干,上面画着一个奇怪的花纹,闪电骤然的光亮仅仅一瞬依照他的记忆还是能准确无误的画出它的形状。
手臂伤痕虽可怖但已停止流血,而胸口左上方却出现了一处不大不小的伤口,腐肉翻出,汩汩流着鲜血,他知道最好的办法是用利刃把腐肉剜去,可…那个身份当真比你的命还要重要?
她似乎真的是累极了,也似乎疼痛于她而言已经习以为常,帮她清理好伤口再次上药,她没有任何反应,萧辞每碰触一下新伤旧痕剑眉便会不自觉的蹙起,心疼之色溢于言表。
触手滑腻的肌肤,纵横交错的伤痕,他颤抖着帮她穿好亵衣,想紧紧拥着她却是不敢,只能轻轻的抱着,下巴抵着她的发,摘下覆在脸上的面具,阖上双眼轻嗅着独属于她的气息,眼泪没入她的乌发,眉宇间神色难辨。
许是他拥着她的力道大了,扶黎不舒服的挣扎了几下,恍然惊醒,试了试案几上汤药的温度轻哄道“把药喝了再睡好不好?”
萧辞衣襟松松半开,扶黎无意识的抓摸了几下,寻着冰凉的温度手掌探入他怀中搂住了他,还舒服的贴在他胸膛上蹭了蹭。
心下一软,不自觉勾起一抹笑容,温柔的声音诱哄着她一勺一勺喝完汤药,用袖口拭了拭她嘴角的药汁,不舍的把她放到软榻上躺好,柔软的冰蚕丝被包裹着伤痕累累的肌肤,乌发铺了一塌,她的手紧紧攥着萧辞的袖口喃喃道“不要走,……”
仔细掖好被角,不大不小的力量固定住她的右臂不至于因为她的动作而导致伤口再次崩裂,大手包裹住她的双手“我不走。”
……
新雨初晴,婷婷碧荷,竹影瑟瑟,藕香榭一早格外的热闹,萧辞今日穿着略考究一些,白衣领口绣着暗紫色云纹,同色缎带束冠,优雅贵气。
萧瑀下了早朝风风火火赶到逍遥王府,前脚刚刚踏进门后脚白芩儿便接踵而至,看到萧瑀杏眸潋滟,脸颊微红,他端着的茶盏险些跌碎,干笑道“你不在白府好好呆着,跑这里来做什么?”
白芩儿眉眼含笑挨着萧瑀坐在一旁“找你啊!”
他咽了一口唾沫尽量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那个…那个…这个大家闺秀应该在闺中绣绣花什么的,贤良淑德,懂吗?”
“你喜欢这样的女子?”白芩儿若有所思的问道。
“那是自然。”萧瑀微扬下巴并未直视她的眼睛。
“好,以后我向隽姨学学绣花,以后做个贤良淑德的裕王妃。”
“你…你…”面对她心直口快的回答萧瑀语塞轻咳一声道“哪里有女子把婚约整日挂在嘴边,成何体统。”
“噗”一旁的青鸾掩口笑了,景皓不住的摇头绷不住也笑了,两人此时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皆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白芩儿偷瞄了一下青鸾,吐了吐舌头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萧辞乖乖的又低下头绞弄着衣角不再言语。
“青鸾,芩儿要在府中小住几日,你看她喜欢哪处院子好生收拾一下。”
“是。”
“姨母修书前来让我过府小住几日,我可以让青鸾教我绣花,你看好不好?”白芩儿临走之前略微往萧瑀身旁凑了凑,小心翼翼的问道。
萧瑀戏谑的看着她,一双桃花眼向上勾起,满目风情“小爷我月神灯节可能收到白姑娘的荷包?”
白芩儿脸颊更红了,飞快的点了点头疾步往屋外走去,一个没留神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了满怀。
扶黎倒退了好几步,扶着墙壁才不至于跌倒,白芩儿讶然的看着她“扶黎?对不起,我刚刚太过莽撞了,你脸色怎么这般难看?”
“无碍。”她淡笑,脊背挺得笔直,负手而立干净利落,英姿飒爽,苍白的脸色衬的五官更淡,若隐隐远黛看的不甚真切偏偏移不开视线。
瞧着白芩儿尾随青鸾走远,透过廊上的竹帘阳光略有些刺眼,她眯着眼睛头脑眩晕,负在身后的手无力的虚握成拳,牵动伤口有些疼痛之感。
稳定心神踏门而入,萧辞皱眉看了她一眼“你怎么来了?”
“我没事了。”
萧瑀一直对扶黎的武功饶有兴趣,自她那日打败他之后但凡相遇必会万般挑衅,每每铩羽而归,乐此不疲。
今日依旧不例外,端着茶盏抿了一口茶,寻了一个合适的角度手间一滑茶盏向着扶黎的方向袭去。
只听瓷片破碎的声响,萧瑀讶然的看着萧辞手上被茶水烫过的红肿结结巴巴道“二…二哥…”
☆、步步为棋
扶黎白色的衣摆溅了几滴茶渍, 萧瑀不可思议瞥了她一眼转头看着萧辞手背大片的红肿着急道“二哥,你怎么出手了?没事吧?”
苍白的手第一次有了别的颜色, 理了理袖口淡淡道“无碍。”
侍立一侧的婢女入里间寻了伤药素绢,扶黎略微愣了愣,接过木质托盘, 伤口刺痛,右手气虚力乏,托盘抖动了几下险些跌落到地上。
攥着托盘的手指微微用力,竭力抑制右手不受控制的颤抖, 失去武功, 这只手连拿茶盏的力气都没有,连个普通女子都比不上。
“不必了, 坐吧。”
扶黎微微颔首,放下托盘右手隐在宽大的衣袖中,坐在景皓旁边空着的圆凳上, 萧瑀讪讪道“扶黎明明可以应对的。”
“还是如此莽撞。”萧辞清冷瞥了他一眼, 用瓷勺搅拌着面前的燕窝“说吧!”
景皓朝着婢女摆了摆手, 婢女朝着萧辞福了一礼,倒退着步子关门而出。
萧瑀收起嬉笑之态“今日是各州府入京报录的日子,御史大夫魏成弹劾闵舟知府贾化私抬税收, 圈用土地营造私宅,收受贿赂,买官卖官。”
“魏成可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白维都要忌惮几分, 贾化狗仗人势,天高皇帝远他定的律法便是王法,百姓哀声哉道,今日事情败露也是他咎由自取。”景皓说的咬牙切齿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不过区区一个闵舟知府仅今年收受的贿赂达十万八千两白银之多,更遑论贪污赈灾粮饷,圈地卖官,私收税赋,真是朝廷的蛀虫!”
“牵扯了多少人?”
“二哥,你还真是料事如神,各州县小吏县令共五十八人,白纸黑字,进账白银名录,证人签字画押,人证物证具在。对了,魏成还呈给皇上一篇沉冤录,执笔之人就是那日在竹闲雅迹所遇的王伯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