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请赐教——沐清公子
时间:2018-06-19 08:51:52

  回头望去,不是七娘是谁!
  她一身猩红云锦斗篷,由五郎带着。二人同骑一匹马,挥鞭正来。
  四周白雪皑皑,苍茫一片,唯她一身红衣,迎风飘飞,明丽无方。
  绍玉看得痴了,只一动不动地站着。
  他记得,七娘是极怕骑马的。
  自她在郓王的马场惊了马,便再不骑了,平日里见着,亦避而远之。
  可今日,为赶着见他,七娘也顾不得许多了。
  绍玉忽而心绪上涌,笔尖一酸,满腹情丝,只化作眉间一道道沟壑,久不能平。
  五郎扶着七娘下马,她便直直便绍玉奔去。
  四周禁卫军忙拦住。
  五郎只得亮出身份,方才作罢。
  “三郎!”七娘带着哭腔奔去。
  绍玉一惊,见她行不稳,急忙扶住。
  一时四目相对,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三郎要去何处?”七娘紧紧拽着他的手臂,“我出不去,五哥偷偷带我的。怎么这样急?三郎还回来么?三郎……”
  “七娘。”绍玉忽轻声打断她。
  七娘闻声一愣,这才觉出自己的语无伦次。
  她闭上嘴,紧咬着唇。满面涕泗横流,只深深望着绍玉。
  绍玉扶着她的肩,细细端详。
  过了半晌,只听他道:
  “七娘的模样,我都记住了。”
  七娘默然不语,哭得更是厉害。
  绍玉笑了笑,又道:
  “记住了,便不会忘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七娘,就此别过吧!”
  七娘颤抖着摇头,只抓住他的手臂不放。
  绍玉抬手抹了她的眼泪,又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抓住七娘的手,一点一点抽回衣袖。
 
  ☆、第二百三十三章 忆王孙6
 
  待七娘反应过来,再一抓时,只觉双手空空,连一捧雪,亦是握不住的。
  五郎忙上前束住七娘,又向绍玉道:
  “三郎,保重!”
  绍玉退后一步,抱拳道:
  “保重!”
  说罢,他便转身上船。
  “三郎!”七娘又高声唤。
  绍玉心口,似猛压下千斤重石。他双手攒成拳头,深蹙着眉,不敢回身。
  汴河的冰早已被清理过,王家的船去得很快。渐行渐远,直至再忘不见。
  七娘只靠在五郎怀中,泪眼婆娑,任风吹起斗篷、帷帽,也都顾不得了。
  又送王孙去,凄凄满别情……
  原来,这便是此间滋味。
  风雪越发大了,七娘猩红的身影,在硕大的风雪之中,显得微不足道。
  她叹一口气,依旧含着泪,道:
  “五哥,早知如此,又为何要有自幼的相识?”
  五郎亦叹息:
  “这便是世情。”
  世间之情,聚散离合,阴晴圆缺,总是要拿一生去体会的。
  夜里,七娘心绪难平,只趴在案头发愣。
  屋中又添了一对暖炉,仆婢往来,一如平常。
  也不知,三郎的船行到何处了;船上是否衣食饱暖,可稍解他离乡之苦?
  七娘又叹一声,随意瞧去,只见阿珠在妆台翻找着什么。
  “你寻什么呢?”七娘问。
  阿珠遂道:
  “不知小娘子的桂花头油又放何处去了,过会子要与你洗头来呢!”
  桂花头油……
  七娘垂下眸子,神色忽而黯淡。
  从前,她总爱将桂花头油随手放在床头。每每找不见了,皆是三郎提醒。
  他还用那头油,替她梳过发,挽过髻呢!
  如今,人也不在身边了,桂花头油亦找不见了……
  “别找了。”七娘道。
  她语气中满是愁思,直叫人怜惜。
  阿珠自然明白,七娘的伤心所谓何来。这是头一回,她不敢劝。
  阿珠只应了一声,遂只得作罢,不再找来。
  七娘缓缓抬眼,执起笔来。
  不多时,竟信手作下一阙《忆王孙》:
  苍苍风雪别王孙,试火添灯空断魂,最怕帘中月桂痕。泯诗文,总是人情凉与温。
  自绍玉离京后,七娘便时常往汴河去。也不见她有什么正事,不过是立在渡口发呆罢了。
  有时路过王府,见门庭冷落,封条尚在。七娘只叹一口气,便匆匆去了,实不忍多看一眼。
  日子,似乎也就这样混过,转眼已是初春。
  草长莺飞二月天,汴河旁杨柳成排。远远看去,恰是一片朦胧嫩绿。
  唐人有诗云:草色遥看近却无。这片片柳色,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汴京城越发热闹了。
  因着春来,许多生意人又开始活络起来。走街串巷,往来应酬,皆是日日能见着的。
  过了封河的时节,渡口又有大型货船停靠。江南的丝绸、西蜀的花笺、徽州的墨、湖州的笔……大多是自此处来的。
  七娘只做小郎君打扮,一身锦灰春绸袍子,头戴襦巾,直像个太学生。
  她撑着一旁的柳树,看着热闹的汴河,已在渡口待了半日有余。
  又有一艘货船自桥下来,只见桥洞窄小,险些撞上正来的游船。
  货船的伙计伸头看去,忙连声赔礼:
  “实在对不住,方才没见着。可是撞着你们了?”
  游船上的小郎君一路说笑,倒也洒脱。
  他们道:
  “不打紧,好在船夫大叔避开了!你们的货可撞着?”
  压货的伙计边靠岸边笑,道:
  “都护着呢,皆是好酒!小郎君们得空来尝,不要你们钱!”
  游船也跟着靠岸,只见其中一小郎君站了起来,笑道:
  “这位大哥,我们可记着了!回头只找你,可不许赖!”
  伙计拍着胸脯,道:
  “却赖来?你们只管拿出酒量,敞开了喝!”
  一时,两艘船上的人皆笑作一团。连同着岸上之人,也跟着乐起来,跟有人要请自己吃酒似的。
  七娘看着他们,亦笑起来。
  这便是汴京,每日有无数的人来人往,留下无数个故事。
  可这些故事里,再没有绍玉了……
  七娘低下头,只道:
  “阿珠,咱们回去吧!”
  阿珠早想走了,就等七娘一句话。她舒了口气,自是欢欢喜喜的。
  七娘摇了摇头,又看一眼汴河。
  谁知刚一转身,便撞上一个人。
  七娘忙退后一步,直直瞪着他。
  只见那人咧嘴笑着,满脸殷勤,一身鲜艳袍子很是张扬。
  他笑道:
  “别来无恙啊,七姐姐!”
  呸!赵廷兰!
  七娘瞥他一眼:
  “你这个人,总这般男女不分么?”
  赵廷兰是瞎么?分明见自己身着男装,却还七姐姐七姐姐的唤,敢是诚心找不自在么?
  赵廷兰笑了笑:
  “上回唤你小谢兄弟,你不乐意;这回唤你七姐姐,你又不乐意!你说,我该如何唤你?”
  “那便别唤了!”七娘轩眉,“谁稀罕来?”
  她绕开赵廷兰,兀自往城中去。
  赵廷兰忙追上来,赔笑道:
  “我稀罕,我稀罕好不好!诶,诶诶……与你说话呢,别不理人啊!”
  七娘猛地回身,指着他道:
  “赵……”
  她忽一顿,转而又笑道:
  “如今,该是赵大人了吧?”
  “那是谢伯伯提拔。”赵廷兰大笑起来,“一个誊写整理文书之职,称不得大人,称不得!”
  他嘴上虽如此说,可面上却是乐开了花。
  七娘看着他的模样,只冷笑一声,点头道:
  “你所言不错,确算不得大人!”
  赵廷兰一愣,撇嘴道:
  “我不过是客气一番,你怎么当真了?大人听着多舒坦,你再叫两声嘛!”
  七娘疾步行走,懒得理他。他只跟紧在后头,一味地缠着她说。
  终于回到谢府,七娘心中很是生气。
  她拍案道:
  “若非看在菱儿的面上,他这般无奈地跟着,我早报官了!”
  只见阿珠笑道:
  “还报官呢!咱们府上那样多的官,小娘子一个个报去?”
  “咱们家?”七娘笑了笑,“不过是官官相护,合起伙来欺负我!”
  屋中众人皆笑起来。
  这个七娘子,词也太多了!
  琳琅又道:
  “玩笑归玩笑,八娘子婚期近了,可别叫她听去。未免多心,以为咱们看轻赵小郎君!”
  琳琅一提,七娘也觉是这个道理。
  菱儿自幼心思深些,眼下婚期近了,也总要让她欢欢喜喜地出嫁。
  而谢菱这头,听闻赵廷兰得了份开封府的差事,很是得意。
  她向钏儿道:
  “你看,父亲赋闲之时,让他来表表孝心,果是不错的吧!”
 
  ☆、第二百三十四章 蝶恋花1
 
  钏儿心下很是佩服,只道:
  “到底是小娘子聪明!说来,老爷假意赋闲,也并未与旁人言说。连二郎君亦是一脸急色,小娘子又如何知呢?”
  “我不知的。”谢菱笑了笑。
  钏儿瞪大了眼。
  谢菱又道:
  “只是觉着有些奇怪。与他一番商量,便赌上一把。不承想,竟是如此遂心的彩头。”
  钏儿亦随她笑起来,感慨道:
  “定是姨娘在天之灵,护着小娘子呢!”
  谢菱一愣,又垂下眸子来。
  她只一声冷笑,道:
  “便当是吧!她生前只管地给我寻麻烦,一朝故去,却也知护着我了!”
  钏儿宽慰道:
  “到底是血脉相连,如何不挂心呢?”
  她看了看谢菱,又道:
  “小娘子面上虽冷语相待,可我也瞧出来了。姨娘的逝世,小娘子总也放不下。有几回,我见你梦中啜泣,犹是不忍呢!”
  谢菱叹了口气,拉上钏儿的手,只道:
  “如今,与我相依为命的,也只你一人了。”
  钏儿见她自苦,自知有些失言。
  她转而笑了笑,遂道:
  “小娘子这样说,将赵小郎君置于何地?他待你那般好,日后也就不苦了。”
  谢菱还欲说些什么,话及嘴边,却迟迟不曾开口,只点了点头。
  钏儿虽如此说,可谢菱心中明镜似的。
  她与赵廷兰,不过是相互得利,相互依附。
  若有朝一日,她不再为人所用,那赵廷兰又会如何呢?
  况且,他房里还有个卞大娘子呢!
  虽说是妾氏,不足为惧。可到底是先于正妻入府的,总与旁人不同。
  谢菱轻声叹息。
  眼看着婚期将近,这一桩桩一件件,皆需细细算计。
  当真是好累啊!
  谢菱大婚那日,气候颇是舒爽。暮春时节,清风徐来,吹面不寒。
  从大清早起,谢府便打点着一应礼仪。
  头一日,朱夫人已在亲族中挑了几位“全福人”,往鲁国公府铺床。
  所谓全福人,便是儿女双全,父母康健,夫妻恩爱的妇人。在世人眼中,再没比这更有福气的了。
  而谢府之中,众人衣着鲜艳,仆婢往来不觉;时常闻着人说笑道贺,极是热闹。
  许是因着对谢菱有愧,于嫁妆之上,朱夫人又着意添上了许多。
  谢菱正端坐镜前梳妆。
  如此华美的衣饰,她还是头一回穿戴。凤冠霞帔,纵使官家女子,也只有在出嫁时才能穿得。
  她端详着镜中的自己,黛眉朱唇,宝髻玲珑。
  到底是人靠衣装,从来只说七姐姐一派的娇贵气。眼下瞧来,镜中的谢菱,又如何当不得娇贵二字?
  “菱儿!”
  谢菱正描眉,却闻着七娘的声音自窗外来。
  她也不进屋,只托腮撑在窗口,笑吟吟地望着谢菱、
  谢菱转头迎上去,笑道:
  “七姐姐怎不进屋?”
  七娘上下打量一番,感叹道:
  “菱儿今日太美了!”
  谢菱低头浅笑,因着羞涩,又转身回到妆台前。
  七娘方绕至门边进屋去。
  只见她一身朱红春衫,鎏金珊瑚璎珞挂在胸前。一双赤金步摇泠泠作响,瞧着比平日更是娇艳。
  她笑道:
  “这身衫子,可是为了给菱儿送嫁特意做的。”
  谢菱看了那衫子几眼,又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只道:
  “七姐姐一身雅贵气度,我纵使身着嫁衣,亦是不及的。”
  七娘掩面笑起来:
  “菱儿说什么呢!今日你最好看了!”
  谢菱低头笑了笑,又道:
  “说来,其他姊妹呢?朱二表姐应也来了吧?”
  七娘点头:
  “皆来了,在厅上等着你呢!”
  她近前几步,靠着谢菱坐下,又挽上谢菱的手臂,道:
  “我只你一个亲妹妹,从此你便往别家去了。咱们一处说说话。”
  七娘的神情,真挚而坦然,又带着离别的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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