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请赐教——沐清公子
时间:2018-06-19 08:51:52

  徐秣见陈酿爽快,自也不拖沓。
  五成的盈利颇丰,虽有些舍不得,总好过此人恼羞成怒,将自己的伎俩抖落出去。
  徐秣遂道:
  “一切依小郎君便是!除了这五成,小的每日再请你吃两份早点,如何?”
  “两份?”陈酿微微一怔。
  徐秣笑道:
  “从外边窗棂间距来看,也算得房屋占地。这是双人间个。”
  陈酿摇头叹服,只笑道:
  “徐兄好厉害的眼尺!”
  他适才还唤徐秣“小哥”,这会子却改作了“徐兄”。可见,陈酿已将他当作了读书人。
  徐秣也不遮掩什么,方行了一揖,道:
  “不瞒仁兄,小弟本也念过几天书。奈何家道中落,才流落至此。因从前贪玩,学得这个手艺,方聊以为生。”
  陈酿闻言,心下了然,只叹道:
  “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
  徐秣遂问:
  “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陈酿方回礼作揖,道:
  “在下姓陈,单名一个酿字。”
  陈酿!徐秣骤然一惊:
  “是汴京的太学生,陈酿?”
  “徐兄听过在下?”陈酿已是一惊。
  徐秣霎时有些激动:
  “何止听过!你带着太学生们,在宣德门前仗义上疏,弹劾六贼之事,很是鼓舞人心啊!那篇《六贼论》,更是争相传看的。”
  陈酿听他这般说,只蓦地一怔。汴京人才济济,才名更盛之人比比皆是。
  那时还不曾察觉,原来,自己早已声名在外。
  陈酿的面上忽染上一抹笑意。他本不是在意才名之人,只是眼下的境况,既有才名,许多事也就好办多了。
  不过,为护着七娘的身份,陈酿来此之事,倒也不宜宣扬得人尽皆知。
  他方道:
  “我本是途经此处,还望徐兄不要与人言说,也省些麻烦。”
  徐秣只觉有名之人皆颇是低调,遂也不多问,只道:
  “好说好说。”
  二人正欲告辞,忽闻见屋中有人唤:
  “酿哥哥,你在门边作甚?”
 
  ☆、第四十七章 孤馆深沉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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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酿闻声回头,只道:
  “没事,你且等我一等。”
  说罢,他只将房门掩了掩。徐秣见他不愿与自己提屋内之人,便也不闻。
  陈酿遂与徐秣一番告辞,方才回得房中。
  七娘才起,只晕晕乎乎地坐在床头。她睡眼朦胧,长发散在肩头,一张小脸红粉稚嫩,一看便知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陈酿将热腾腾的早点放在案头,指着道:
  “饿了便先吃,我去与你打盆清水来。”
  七娘眯着眼,睡意未消,只伸长脖子向前探了探,鼻翼时而微微颤动。
  刚嗅着香气,她便一瞬来了精神,只道:
  “好香啊!”
  才说罢,只闻得她肚子轻轻叫了一声。七娘一愣,霎时涨红了脸,只将双手捂在腹上。
  陈酿憋笑,一面出门一面道:
  “快些吃吧!”
  七娘的目光一直随着陈酿,直到他出了房门,她方才起身,毫不客气地狼吞虎咽起来。
  逃难路上,七娘多是吃炊饼,一来省钱,二来容易保存。
  似这般甜甜糯糯的点心,便是恍如隔世的滋味。
  此前因着太饿,囫囵吞了一块。食第二块时,七娘方细嚼慢咽,仔细品味起来。
  要说这样的东西,本也是粗糙吃食。从前,她只在夜市上尝个趣。谢府的点心师傅,多是从苏州、扬州请的大师傅,自不可同日而语的。
  七娘又咬了一口桂花拉糕,那滋味似是熟悉。一时间,竟想起阿珠做的藕粉桂花糖浆来。再一口下去,直有些想哭。
  那些丫头们,如今倚散何方呢?而自己的家人被俘北上,也不知是否有归国之期!
  陈酿方才打开的窗只虚掩着,一阵风过,又吹开来。
  七娘转眼望去,窗棂上已沾了些水珠,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原来,是外头飘雨了。
  雨丝风片,皆自窗间而过。不提防间,已是应天府的梅雨时节了。
  七娘垂下眸子,悄然叹了口气。她手中还握着半块桂花拉糕,只觉有些食不下咽。
  她缓步行至窗前,侧身倚在窗棂边上,直望着细雨发呆。
  这般丝雨,缠缠绵绵,应是要多日不绝了。她眼下的心境,和着丝雨,只觉剪不断,理还乱。
  一时心有所感,只听七娘念了一阕《画堂春》:
  “此来碧玉换沧桑,又添满目新凉。
  气寒微雨撷芬芳,收拾残妆。
  转忆当年花叶,如今倚散何方?
  却回身懒看空忙,将喜悲尝。”
  念罢,她又轻叹一声,只将手中的桂花拉糕又咬一口,再一口,似无知觉,直至吃尽。
  陈酿端着热水,在屏风后立了一阵。听她那阕《画堂春》,吟来颇有一番不经意的凄楚。
  从前的谢七娘,纵然伤春悲秋,也断然作不出这样的词。
  那时的她,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如今尝遍愁滋味,却也道不出天凉好个秋!
  陈酿一时感慨,心下暗自步韵应和了一阕《画堂春》:
  儿童低语念秦桑,任飞小雨凉凉。
  几家燕草自清芳,无奈春妆。
  漫说巷间陌上,飘零又与何方?
  凭栏人怨浅愁忙,苦桂花尝。
  陈酿悄然轻叹,又看向七娘,只缓了缓心绪,唤道:
  “蓼蓼,且来梳洗一番吧。”
  七娘回头,应声过去,先擦过一回脸,又仰面向陈酿微笑道:
  “酿哥哥,那桂花糕的滋味,真好!”
  陈酿拿手指梳了梳她的长发,含笑道:
  “那酿哥哥日日买给你吃,好不好?”
  七娘点了点头,转而又摇了摇头。
  一番犹疑,她遂问道:
  “其价几何呢?看上去亦有精致之处,应是不大便宜吧?”
  陈酿心头霎时一阵刺痛。他揉揉她的头,只安抚道:
  “几块桂花拉糕,咱们还吃得起!”
  七娘低下头,眼波流转,似在想些什么,只自语道:
  “嗯,这个是吃得起的!”
  说罢,她又仰面问道:
  “酿哥哥可有爱吃的点心?我记得,从前在府里,你是爱吃鲈鱼鲜笋羹的。”
  陈酿本是扬州人,自然爱这般清淡鲜美的滋味。
  他笑了笑,道:
  “是啊!你记得倒清楚!”
  七娘转而一笑,很是灿烂,只道:
  “我自然记得!”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话,不觉间,陈酿已替七娘将发髻挽好。
  连日的女扮男装,七娘早已学会梳男儿髻。只是陈酿在时,她却总不愿自己动手。
  陈酿又替她绑上一根发带,方道:
  “好了,我这就出门去了。”
  “下着雨呢!”七娘看了看窗外。
  “不打紧,”陈酿笑道,“我同掌柜借把伞就是。”
  他一面说着,一面又从包袱里拿了几张他自己的字画,只向七娘道:
  “我不在之时,你要乖乖地待在房间里。若想出去逛,也只等我回来,知道么?”
  这些话,本是老生常谈了,七娘早已能背下。
  她点了点头,道了声知道,便送陈酿至房门边,又嘱咐了他早些回来。
  陈酿自然应下。
  出得状元楼,未免雨水沾着散墨,他便将几张字画收入怀中。罢了,遂直往附近的书画馆去。
  他本打算着替人写些家信赚钱。毕竟战乱之时,需要写家信之人不在少数。大宋又并非人人识字,或有些薄利可图。
  不过,今早听了徐秣的一番言语,陈酿才发觉,自己在此处的名声不小。
  既如此,这些字画,亦是能卖得些银钱的。
  此前一路奔逃,连命都快保不住,又哪里还有人有心思收藏字画呢?
  而应天府不同。
  此处未受战火,江南又自是人杰地灵。应天府之人人多附庸风雅,收藏金石字画成风。
  为首的便是应天府尹赵明诚。既有如此府尹,自然是上行下效,字画的银价也水涨船高。
  陈酿打听了好几家书画馆,也估得自己的字画所值几何,似乎还不低。
  至少,安安稳稳地住几日状元楼,好吃好喝地养着七娘,是绰绰有余了。
  他不愿太张扬,只挑了家不太大的书画馆,说自己收藏了几幅陈酿的画作、书法,以此敷衍。
  而七娘这头,自陈酿出去,她亦拾掇一番,准备出门。
  刚至状元楼门口,只见掌柜迎了上来,笑道:
  “祁小郎君留步!你哥哥说了,不叫你出门的!”
  七娘回身瞪了掌柜一眼,不想陈酿还有这招!
  她遂道:
  “我在他回来之前返回就是了!你要敢打小报告,我便不让哥哥付房钱!”
 
  ☆、第四十八章 孤馆深沉7
 
  昨日在状元楼的牌楼下,掌柜早已见识过这位小郎君的耍赖功夫。这会子,又哪里敢惹他来?
  他若一个不顺心,当场哭闹,此处那么些客人看着,又岂是好收场的?
  左右,自己也没义务替那哥哥看着他弟弟。劝说过,也就仁至义尽,两不得罪了!
  掌柜遂朝七娘赔笑道:
  “小郎君说得哪里话?来者是客,你要想出门,我怎敢拦?”
  “哼!”七娘瞥他一眼,便撑起伞,一身傲气地仰面而出。
  见她去了,掌柜思索一阵,又忙唤了个店小二来,只道:
  “我还是有些忧心。那小郎君看着是个不靠谱的,你且跟上。别回头人丢了,他哥哥管咱们要人来!这些读书人,说起道理一套一套的,我可不愿惹他们的麻烦。”
  店小二连连应声,自不耽搁,忙出门跟上。
  七娘一手撑着伞,一手紧紧握住袖管。她袖中兜了那个常用的紫铜手炉,此番道见出一丝谨慎来。
  店小二怕被察觉,只远远跟着。眼看着她进了一家当铺,他遂蹲在门口等。
  这是七娘头一回进当铺。屋中光线很暗,四周的喧闹嘈杂、高声议价,直叫她有些害怕。
  她又紧了紧袖口。这个铜炉,她早晚要当的!
  只是,逃难路上,无人愿意出价买这等风雅小物。偏要到应天府这等繁华街市,才可待价而沽。
  当铺的伙计见着七娘进来,忙上前相迎。又见她一副怯生生的神情,便知是头一回行典当之举。
  伙计一时兴奋,只道来了只不懂行的小肥羊,得以好生宰一把!故而,他的态度亦越发殷勤。
  只见他满脸堆笑,道:
  “小郎君,可是有好东西?”
  七娘闻声,直向后缩了缩脖子,吞吞吐吐道:
  “有,有。”
  她咽了咽喉头,只将袖中手炉缓缓捧出,又道:
  “这个,劳烦小哥估个价。”
  伙计很是客气,只垫着手帕接过。他粗略赏玩一番,蓦地一惊!
  这伙计虽入行不久,却也看得,出此物绝非凡品。以他的资历,对于这般物件,是不敢贸然估价的。
  他又看了看七娘。见他一身布衣落魄,想来并非此物原主,或可诓骗一番。
  伙计遂收起了惊慌的神情,故作不屑道:
  “小郎君,恕我直言,这东西似乎不值几个钱。”
  七娘蹙了蹙眉,狐疑地看向伙计。她自己的东西,自己是知道的。纵然不至价值连城,也总不会不值几个钱啊!
  况且,这个手炉还是请宫里的老师傅亲制的。炉身细致精巧,便是不戴炉套,亦不会烫手。
  七娘又看向那伙计,一把将铜炉夺回,只生气道:
  “你这小哥,是不识货,还是诓骗我来?”
  伙计闻声一惊,这似乎还是个懂行的。
  他见骗不着七娘,遂赔笑道:
  “小的资历尚浅,不如你交与我,我拿去与我们掌柜看看。”
  说罢,他便要伸手去拿。
  经了方才的事,七娘满心防备。她紧紧握住手炉,只蓦地向后一缩。
  她方正色道:
  “眼下无凭无据,不能这般给你。”
  若是他拿了手炉便不认账,或是掉包,七娘又找谁哭去?
  那伙计见她是个精明的,这才妥协,方讪讪道:
  “够谨慎的啊!行了,随我来吧,我带你见掌柜去!”
  七娘抬眼看了看他,虽跟着行去,却依旧不曾放下防备,手中只紧紧握住手炉。
  进得当铺内室,便又是另一番景象。少了外边的浮燥气,此处更像个书房。
  七娘放眼望去,此间名家字画、金石碑帖、古董摆件,多不胜数,颇得一番风雅。
  掌柜隔着一层帘幕,似乎正于案几前在品鉴书画。隐约瞧上去,只见他神情专注,倒像个学者。
  七娘看得正出神,只见自侧门出来一人。这倒是个商人模样,肥头大耳,和和气气的。
  伙计遂对着那人行礼道:
  “掌柜的,这位小郎君有件东西,小的不敢掌眼。”
  七娘一愣,原来这才是掌柜。那帘幕之中,又是谁呢?
  “小郎君先坐。”只听掌柜招呼道,他又转向那伙计吩咐,“小张,沏一壶好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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