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先生请赐教——沐清公子
时间:2018-06-19 08:51:52

  “那也不尽然!”
  只听芙蓉树下有人得意言语。三人一齐看去,不是王绍玉是谁!他一身白绫袍子,负手而立,只仰头望着七娘笑。
  见他痴乎乎的模样,七娘灵机一动,眼珠转了转,直往芙蓉枝丫那处去。
  那芙蓉茂盛,枝叶已伸进亭子,七娘一把抓过,只摇了起来。一时,枝上残雨簌簌而落,打了王绍玉一个猝不及防。
  绍玉忙抬手要遮,一面又避开。
  七娘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如今,你也是‘采下玉盈身’了!”
  七娘捧腹,笑得前仰后合,不时又去摇那树枝。许道萍没忍住,只捶着七娘,掩着面笑。
  陈酿摇摇头:
  “你也太能闹了!”
  绍玉忙在身上胡乱掸了一通,又指着亭上的七娘,笑道:
  “好哇!七娘别躲,看我不抓你!”
  七娘直往陈酿身后一缩,又探出头偷瞧绍玉,一面高声道:
  “三郎要杀人了!酿哥哥救我!”
  闻着外面喧闹,屋中的小郎君小娘子们也尽数出来看热闹。朱凤英的酒醒了半日,谢菱与王環搀着她出门。
  只见高亭上七娘四处闪躲,绍玉只追着她不放。五郎向来是个好事者,紧赶着上来掺和。
  七娘见他来,又过去躲在五郎身后。绍玉追来,五郎猛见他袍子上似有雨痕,却大笑起来。
  他拦道:
  “三郎等等!”
  五郎一面护着七娘,一面向下边的人道:
  “你们快看,三郎现下,可是个‘玉盈身’了!”
  众人闻言,皆围过来看,又笑在一处。
  绍玉倒也不在意,只指了指七娘:
  “还不是她干的好事!”
  “不行了,不行了!”五郎一面摆手,一面捧腹,“这‘玉盈身’够我笑半年的!”
  众人又是一阵笑。倒是陈酿有些拉下脸,他端起先生的架子,向七娘道:
  “快与王小郎君赔个不是,哪有你这样闹的?”
  绍玉见陈酿严肃,只笑道:
  “不打紧,自小这样闹过来的。”
  “下不为例!”陈酿低头看着七娘。
  七娘点点头,又朝绍玉做个鬼脸。
  朱凤英却掩面笑起来,她饶有兴味地看着陈酿,比了个二的手势,只道:
  “陈先生,两个‘下不为例’了。”
  众人皆不解意,终究王環是个直肠子,直问:
  “朱姐姐,何为两个‘下不为例’?”
  朱凤英遂把那回在花园追闹,恰遇着谢汾与陈酿的事与众人说了。
  “哪有这样做先生的?”王環笑道。
  “故而,我唤他酿哥哥啊!”七娘拉着陈酿道。
  此番赏雨,天公虽不作美,人却是极热闹的。日后七娘也常与陈酿说起今日,回想起来,兄弟姊妹们,似乎再未像此刻一般恣意快活。这大抵,便是所谓赤子之心。
  众人散去后,七娘独自无聊,夜里写写画画,只把众人白日的排律整理一番。环月偶见得,只打趣说七娘如今爱读书了。阿珠却狡黠笑说,是爱跟着陈小先生读书。
  七娘只红着脸要捶阿珠,总算琳琅进来,骂了她们一通:
  “两位妹妹越发没分寸了,小娘子还在呢,只管地胡说!”
  阿珠只躲在七娘身后,故作耳语道:
  “我就瞧不惯琳琅那样,越发像金玲了!”
  环月掩面笑笑,又拉她同去铺床,一面回身笑道:
  “这又把金玲姐姐得罪了。”
  七娘又坐回案前,双手托腮望着窗外的夜色,竟生出一股莫名的惆怅来。如何会这样呢?此时的她,大抵是不明白的。白日见着许姐姐与酿哥哥一处,七娘只觉心底发酸。
  初时,她只远远见着,他们说了许久的话,又静默站了许久。既无话说,又站着作甚?终究还是忍不住,上去寻了陈酿。
  七娘是看过许道萍的集子的,其上零星有酿哥哥作的注。想来,也只许姐姐那样才情的人,酿哥哥才会字字句句皆细细读来,才值得他一番辛苦。
  那高亭上,他们许是论诗的吧!七娘心中只放不下,那是头一回,她为着一个人不眠,为着一个人辗转反侧。无忧无虑的谢七娘子,终是有心事了。
 
  ☆、第三十八章 定风波1
 
  转眼已是深秋,芙蓉开得繁盛,不像那日,零星几朵,还尽落了。银杏叶子一片金黄,满地都是,四处也不见萧瑟的景。
  许是天气变换,许道萍前些日子又病了一回。七娘倒是更爱找陈酿的麻烦了。不上学的时候,也跑到他书房赖着。陈酿忙着省试,倒不大顾得上她。有时她一坐便是一日,他默自己的书,她便看着他默书。
  这日,谢诜刚下朝来,便见朱夫人已在屋中侯着他。
  他见朱夫人面带忧色,似有话说,遂摒退了左右,坐下道:
  “夫人有心事?”
  朱夫人点点头:
  “有件事,想和老爷做个商量。”
  “是谁的事?夫人这样看重。”谢诜笑道。
  “能有谁?还不是咱们那宝贝女儿。”朱夫人摇头,“我见她近日越发不像了,此前邀着小郎君小娘子们嬉闹无度,还同王家三郎在院中追打,这是多少人见着的!凤娘那孩子也糊涂,本当她是表姐,也该管束着她,偏又闹在一处!”
  谢诜笑笑,摆手道:
  “不过是孩童心性,大了也就好了。”
  “正是这话。”朱夫人道,“她如今虽小,只是日渐长大,也这般闹下去不成?可那陈小郎君,虽是教她学问有成,却不在品性上加以管束。”
  谢诜心道,原来此是关窍。从前定下此事时,朱夫人便不赞成,总顾着男女之妨,此番的话,想来,也还是当初的意思。
  朱夫人见谢诜不语,又道:
  “我见七娘对陈小郎君,是越发爱亲近了,一日也离不得。我一介深闺妇人,也听着闲话,到底有些惶惶。”
  谢诜沉吟了一阵,有审视了朱夫人一番,只道:
  “既是如此,何妨成全?”
  朱夫人猛地一惊,竟说不出话来。那陈小郎君的家世,实在是……况且又是陈氏的侄儿。
  她默了半晌,只叹了口气:
  “老爷对陈氏,倒是抬举得很!当初,便是打的这个主意罢。”
  谢诜见她醋意上来,只笑道:
  “都说夫人聪慧,怎么此事却想不明白呢?酿儿如今虽是寒门子弟,以其才智,待他日高中,身份也就不同了。况且,七娘那性子,又不肯改,若嫁到别处,我总也怕她受委屈,到时惹出些事来。”
  “王家三郎颇是迁就蓼蓼。”朱夫人提起王绍玉来。
  “六娘已过去了,咱家的女儿便尽要给王家么!”谢诜摇摇头,“昨日在朝堂上,孙九郎竟也明着和我争论起来。可见,各人总有各人的心思。”
  孙家是谢府的亲家,谢家二房的大娘子谢芝,便是嫁了孙九郎。听闻二人颇是要好,一刻也分不得的。算来,孙九郎该唤谢诜一声大伯父的。
  谢诜拉起朱夫人的手,又道:
  “你久居深闺,不知外面的厉害。这朝堂上,总要有可信的人才是。正因酿儿家世不济,能倚仗只我们谢家,倒比世家子可靠。如今他常随我听事,高中不过迟早的事。”
  “老爷思虑深远,是为妻的眼皮子浅了。”朱夫人笑道。
  “不过最要紧的,是七娘服他。总算是自小认得,他待七娘也好。”谢诜道。
  朱夫人点点头,又严肃道:
  “老爷也是用心良苦。只一处,他若有朝高中,我也就不说什么了。若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便是七娘不依,你也不许留他。”
  “是,一切听夫人的。”
  一时说罢,谢诜便往前厅议事。朱夫人见他去了,只揉搓双手,兀自思量。
  这个陈酿,到底什么本事,讨得那父女二人恨不得把他捧上天。不过一介商人之子,又是小地方的人,没见过世面,哪里就能高中了?
  当初他来时,不过看在七娘的面上,人前人后难免尊重些,别叫人看轻了七娘,也博个礼贤下士的名声。如今谢诜蓦地说起婚姻大事,朱夫人面上虽应下,心中总不是滋味。
  他若高中也便罢了,若是落地……这一年中,七娘与他几乎日日一处,便是没有男女之情,也总有师徒之恩,又岂是那么容易断的?
  此事若叫自己父亲知晓,必定心疼外孙女,放着王家的大好姻缘不要,偏招个没身世的女婿。思及此处,朱夫人不得不忧,此间还有个王家呢!
  那王三郎与七娘,自小是长在一处,闹在一处,若不是二人年幼,事也定下来了。王谢两府,口里心里,谁不是认定了呢!现下谢诜找来个陈酿,此处又如何交代呢?真是一刻也省不下心。
  朱夫人只扶额撑在案上,唤了金玲来:
  “去把七娘身边的琳琅叫来,我问问七娘近日起居。”
  金玲见她疲惫模样,隐隐知道有事,行了一礼,便也去了。
  此时的朱夫人尚不知,此后的事,才更叫她头疼。
  那已是快年下的时候,谢府外大雪纷飞,汴京城满眼皑皑。一顶灰布轿子,由两个瘦子抬着,又脏又旧,看上去颇是寒酸。
  轿中似有人抽泣不绝,两个瘦子抬头看了一眼谢府的牌匾,直把轿子下在那里,朝着轿子里戏谑地一声冷哼,便径自离去,活脱脱一副小人姿态。
  方才放下时,轿子骤然颠簸,轿中的哭声惊得顿了顿,现下哭得更厉害了。轿中人也不下来,只闻得哭声凄楚。谢府的三个门房朝那边看去,只觉奇怪,待反应过来时,两个瘦子已然走远。
  “哪个不长眼的!”矮些的门房直往轿子上踢了一脚,“这样的轿子也敢往谢大人门前停!”
  轿中人一时惊得不敢出声。
  “凭她是谁,谢府的畜生也不坐这样的轿子。”胖些的门房讥笑道。
  “在此处废话什么?”高些的门房瞥了灰轿子一眼,“找人抬走也就是了。”
  说着便要去找人。
  轿中人再忍不住,直冲了出来,帷帽也忘了掩上。三个门房惊得动也不敢动,谁能想到,这样破旧的轿中,竟是位华服艳光的美妇人。
  那妇人满面泪痕,头戴点翠凤钗,身着棠红绫丝袄,领口袖口皆用上好的皮毛封了。就连手握的丝帕,其绣工也是一流。
  那三个门房想破脑袋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也不认得她,只当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
  那美***人指着三个门房怒斥:
  “你们有几个脑袋?敢对我冷嘲热讽!果然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么!还不去与二夫人通传!”
  那高些的门房只唯唯诺诺地去了。胖些的那个一面点头哈腰:
  “这位大娘子先进府吧,这外边冷。”
  美***人冷哼一声:
  “我便在此处等,也好叫你们看看,谢府有是没有我这号人物!”
 
  ☆、第三十九章 定风波2
 
  门房也不知这妇人什么来头,上房人他们自是不曾见过的。看她那样的架势,多半不是寻常亲戚了。
  一时,周嫂子急急忙忙出门来,身后那个高些的门房连滚带爬地跟着。她猛见了那美***人,赶着撑伞趋步过去,一面又替她掸雪。
  周嫂子见那妇人生气,只转头向三个门房骂道:
  “黑心的小人势利眼,有几条命?敢叫咱家大娘子在雪里站着!”
  三个门房忙跪下磕头。
  那妇人原是谢府的大娘子谢芝,二老爷谢宪的长女,正是从前嫁去孙家的那个,不知怎么这样就回来了。谢芝也不去理会三个门房,直直往府里去,周嫂子只追着替她撑伞。
  谢芝白她一眼,只酸道:
  “你公公教出的好下人!今日敢奚落我,明日就该造父亲的反了!”
  周嫂子忙陪笑道:
  “大娘子大人大量,别气着自己的身子。等我送了您,就去发落那些个有眼无珠的小人。”
  周嫂子送她往二房那处去,先是周夫人的大丫头阿璇瞧见。阿璇生得一副憨厚模样,也不大会说话,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她只惊地迎上来:
  “大娘子回来了,怎么也不早来说一声?快些进来,二夫人想娘子呢!”
  听着阿璇的话,谢芝只觉委屈一瞬提上心头,霎时红了眼。
  阿璇真吓着了:
  “这是怎么了?”
  谢芝只不说话。阿璇遂打发了周嫂子,便扶着谢芝进暖阁,一面唤道:
  “二夫人,你看谁回来了?”
  二夫人周氏正从内室出来,恰见着谢芝。母女二人相见,自是激动不已。周夫人忙上前去搂着她:
  “好孩子,可是回来看母亲的?”
  听着周夫人这话,谢芝再忍不住,竟伏在母亲肩头伤心哭起来。周夫人自不知何故,只拍着她的背安抚。
  阿璇见她哭得肝肠寸断,实在伤心,只道:
  “大娘子有什么委屈也先说出来,这一味哭下去,也不是办法。何况还伤身子呢!”
  谢芝已快哭得没眼泪了,正待说来,又觉委屈,只默然垂泪。
  “在孙家受了委屈?”周夫人问。
  “母亲!”谢芝依旧带着哭腔,“孙家人不是东西!府外那顶又脏又旧的灰轿子,他们用那赶我回来!”
  周夫人一头雾水,不知是个什么境况,又问:
  “九郎可知道?”
  “九郎若知道,哪容得他们这样?”谢芝哭道,“他母亲本就厌弃我,嫌我霸道,早有此心。若非九郎护着,怕是年初已回来了。此番趁着九郎入朝,他母亲……他母亲说……要……要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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