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话听起来十分令人期待,但许艾还是注意到了他在转移话题。
她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说过的话——有什么需要让他转移话题的内容?
“你也早些去休息吧,”叶负雪说,“昨晚上不是和许先生一起吹的风吗?我都听见你打喷嚏了。”
说着他一伸手,轻轻推着许艾的肩膀朝门边走去。
许艾想了想,站住脚步。
“白天我跟哥哥聊起来的时候,他说,他好像在这里听见有人在叫他小名。”她看着叶负雪说。
叶负雪又微微垂了嘴角。
“我也听见过……也是叫我小名,”许艾接着说道,“这名字只有妈妈会叫我们。”
叶负雪重新扬唇一笑:“是什么名字?”
“但你好像也知道,”许艾说,“我听见你这么叫过我,两次。”
面前的人还是笑,但笑意停在了嘴边。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小名?”许艾说,“可别讲是我爸爸告诉你的。”
叶负雪的笑容像水珠渗入纸面。他的唇线渐渐平直,然后轻轻舒了口气。
“因为我见过你的妈妈,”他轻声说,“她要我好好照顾‘碗碗’。”
第75章 许艾的小远门
许艾, 20岁,除了哥哥之外, 没人说过自己不聪明。
回学校的路上,她脑中一直忍不住回想叶负雪前一天说过的话。他说他曾经见过她的妈妈, 就在许家小姐的满月酒宴上。
他说妈妈说话的声音非常温柔, 从他眼中看去, 她周身像环绕着秋夜明亮的月光。她笑盈盈地对他说,你就是负雪?将来你可要好好照顾我们碗碗。
“那时候你在她怀里,就像一轮光华耀眼的小太阳,”叶负雪说着,微微一顿, 然后笑了笑,“当然, 长大之后,光芒也没有丝毫黯淡。”
听他这么说的时候, 许艾并没有太高兴;倒不是因为类似的话他已经说过几次,听着不新鲜了。
——既然是妈妈把她的小名告诉他的,那他为什么一开始要瞒着不说, 甚至还假装不知情?
不过是去了自己的满月宴,这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有些奇怪, 许艾想。
或者不如直接地说——可疑。
过去叶负雪戴着面具的时候,虽然待她亲切和善, 但许艾有时依然会感到疏离。她把这归咎于面具: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只能从嘴角的弧度来判断, 他这一刻的笑容是出于真心抑或假意。
所以她喜欢看他害羞脸红——脸红装不出来,也遮挡不住;他脸红的时候,她才觉得他真实可亲。
但现在他已经不用面具遮挡了,她却没有因此更了解他一些。
许艾拿出手机,屏幕上的壁纸还是那张她和叶负雪的合照。他抿嘴笑着站在路灯下,像披着一身月光。
……还是信他吧,许艾想。
除了脸红之外,至少他拥抱时的心跳也是真实的。
上了两天课之后,许艾给哥哥打了个电话,问他感冒好了没。哥哥说早就好了,第二天就好了,你一走我就又和叶负雪下棋去了。
“……哦,那你一共输了多少?”许艾说。
“一半一半,胜负五五开,”哥哥说,“听说你是非让不能赢,这么水的吗?”
许艾“哼”了一声。
“我还问叶负雪,他师父下棋有多厉害,他说大概就像我和他加起来那么厉害。”
“那毕竟是师父啊。”许艾随口应道。
电话里的许荀突然沉默了一下。
“你说他师父来过你满月宴?我想来想去,还是没有这个印象。”他说。
“可能你那时候还小吧,不记事,”许艾说,“4岁,会自己吃饭了没?”
“不是这个道理,”许荀说,“之前过年回家的时候,我把老影集里的照片都用手机翻拍了,你满月宴的当然也有——但我那天翻了翻手机,实在认不出来哪个是他。”
……这倒确实有些奇怪,许艾又想了想:“可能20年里变化比较大吧——不过你为什么突然关注他了?”
“你说他来过,我就随便翻翻咯,”许荀说,“上扣扣,我把照片发你,你自己看看。”
许艾就照许荀说的,打开电脑,登录上线,然后收到一张年代久远的老照片。
这张照片她以前也见过,但没仔细看过上面的每个人。
照片是在一家酒店的宴会厅拍的,画面中心是主桌,许多人热热闹闹地围坐在一起。
主位上的是20年前年轻的爸爸,他旁边的男人是叶负雪的父亲——从眉梢眼角和五官轮廓都能看得出来;两人在镜头前十分客气地碰杯。许家的人和叶家的人就在他们手边依次列座。
许艾看到哥哥了,胸前围着一块口水兜,圆眼睛圆脸蛋,像个圆嘟嘟的南瓜,正反手拿着小勺子吃饭。哥哥旁边坐着的是保姆阿姨,她怀里抱着一个婴儿——不用说,是20年前的自己。
叶家那一边,挨着叶先生坐着的女人自然是叶太太,叶太太旁边坐着一个小男孩,他的侧脸陌生又熟悉,仿佛是照着窗上的影子描下来的。
十一二岁,鼻梁高挺,嘴唇纤薄,脸上戴着一副粗框眼镜,虽然双眼微微闭合,在照片上看不分明,但整体的长相气质已经很是清雅俊秀。
这是她不曾得见的过去的叶负雪。他从这个小小的躯体里破壳长大,就像那株杉树,从花园里长到她的窗边。
——“你认出来了吗?”许荀又在电话里问她。
许艾赶紧移开视线,去看桌边的其他人。
但她没有发现长得像白先生的男人。
她又把画面上的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因为坐的是圆桌,有些人被拍到正面,有些人被拍到侧面,还有各种大大小小的角度差异……然而在露脸的那些人里,许艾没看到白先生。
“可能背对镜头了吧,”许艾看着画面上仅有的两个背影说,“或者正好走开?反正他知道你,说你那时候还是个小萝卜头。”
电话那头的人嘟囔了一声,似乎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
“算了,反正也不重要,”许荀说,“倒是叶负雪,这两天一直问我,你喜欢吃什么,平时经常买什么看什么,生日应该送什么——我哪儿知道那么多,我还想建议他给你充个全小说网站的包年会员算了。”
“……你没真的说吧?”
许荀“呵呵”一笑:“你猜。”
“不猜。”
“总之我周五就走,”许荀说,“不打扰你们过生日。”
“你去哪儿?回家吗?”许艾说,“回……你住的地方?”
“回去找清蓉啊,”许荀说,“都过去那么久了,她也该消气了。”
“那她接你电话没?”
“……没有。”
电话里沉默了一下,然后许荀说:“反正……反正我先去她家,顺利的话,就一起把她接走了——反正从这去她那里,火车两小时就到,比我直接回去还近一点。”
许艾想了想:“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
“啊?”
“我代表许家去,”许艾说,“别管我们那个爹了,我代表许家欢迎她,让她别有什么胡思乱想——我们许家还是好人多。”
“你不过生日了?”许荀说,“叶先生可是在家里等你呢?”
许艾扁扁嘴:“……你不是说离这里很近嘛,我周五放学去,周六上午回来啊。”
许荀又安静了一下,然后“嘿嘿嘿”地笑了。
“那我就把你的票一起买了,”他说,“还是妹妹好,没白疼你。”
许艾一时没想起来,他平时是怎么疼自己的。
总之周五下午放了学,许艾就搭公车去了火车站,在那儿和许荀碰头,一起去隔壁市了。2小时15分钟路程外的小城,说远不远,说近也不是太近。
许艾跟叶负雪也打了招呼,没细说哥哥的事,就说要去看一下未来的嫂子。
“……那好吧,”叶负雪说,“那我就和50一起等你回来。”
许艾竟然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可怜巴巴。
两人上火车的时候,正好五点。许荀买了一大袋点心零食,全部塞给她,说是路上当饭吃。
“辛苦我妹妹,等会儿好好表现。”他说,还开了瓶饮料递到许艾手里。
许艾张嘴就想嘲他,但转眼一看许荀满脸喜色,喜色里还有些紧张,想了想,还是算了吧。
虽然许艾也没见过那个姑娘本人,但她相信哥哥的眼光。
“你给那边打过电话了吗?”许艾说,“就算清蓉不接电话,总得让她家里人知道我们要过去吧?不然打扰了人家怎么办?”
许荀愣了愣,这才掏出手机来,拨了一个号码。
“其实我前两天才和她妈妈联系过,”许荀一边听着电话一边说,“哦……确切地说是上周。”
电话响了很久,没有人接。
许荀皱了皱眉,又打一次,还是没人接。
“家里人不在?”许艾问。
许荀摇摇头:“这是座机,我打她妈妈手机试试。”
说着他从通讯录里翻出一个号码来,点击拨打。
这一次,电话很快就接通了。许艾坐在旁边,听到一个中年女人喊了声“喂”,语气似乎有些疲惫。
许荀赶紧报上自己的名字,还叫了一声“阿姨”,还紧张地捏了捏衣角——可能自己都没发现。
许艾“噗嗤”就笑了。
然而许荀还没说上第二句,许艾突然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大段“叽里呱啦”,语速很快,说得糊里糊涂,语无伦次,好像还带着哭腔。
“你们家怎么搞的?!我好好的女儿给弄成这样!”许艾就听到这一句,气势汹汹。
“……出什么事了?”她问许荀,然而只看到哥哥越皱越紧的眉头。
“我知道了,”许荀说,“其实我正在过来的路上——大概7点左右到吧。您一会儿把医院名称发给我,我和我妹直接去医院。”
医院?
那一边又囫囵说了一顿话,然后许荀安慰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到底什么情况?”许艾问。
许荀看看她,叹了口气说:“清蓉昏迷了。”
她妈妈说,清蓉回到家之后,就躺在床上没出过房间;前两天他们还没在意,跟她说话她也会回话,打电话问了许荀,知道了事情大概,就以为她只是吵架了心情不好。
没想到第三天一早,清蓉的妈妈进去房间喊她吃早饭,发现她一动不动地睡着,喊不应,叫不醒。
“生命体征一切正常,但就是不醒,”许荀说,“今天已经是住院的第三天了,检查做了一堆,暂时没发现病因。”
许艾一愣:“她也没受过什么外力伤害吧?”
“所以才检查不出来,”许荀说,“听她妈妈的说法,好像是睡着睡着……突然就醒不过来了。”
许艾不说话了,这一路上都没人再说话。袋子里的零食也原样放在旁边,饮料瓶上的蓝色小人儿,是这张桌子旁唯一笑着的人。
第76章 许艾的候车厅
火车到站是在晚上7点15分, 兄妹俩出了车站就立刻拦了一辆的士,直接赶去医院。一路上,许荀安静得像空气, 只是不停地看手机,手指一遍遍地划动解锁, 再“咔嚓”一声锁屏。
许艾也不知该跟他说些什么,在边上默默坐了一会儿,只说了句“注意电量”。车里一片安静,只有电台的气象预报还响着;主播小姐声音甜甜地提醒大家, 今晚有雨, 小心路面打滑。
出租车开起雨刷器了,许艾从窗口看到的这个城市黑暗又湿润, 仿佛会有巨大的鲶鱼从街道深处游出。
到医院之后, 许荀急急忙忙下了车, 二话不说就要朝住院大楼冲去。许艾赶紧拉住他, 先去医院门口买了鲜花水果, 让他提在手里, 才一起走进大楼。
许艾终于看到那个睡着的姑娘了。
她面色如常, 神情舒缓,好像正在自己床上午睡, 仿佛下一秒就要揉着眼睛醒过来。
——如果她床头没有摆着一堆仪器, 旁边也没有拉着隔帘的第二张病床的话。
许艾找了个花瓶, 把买来的花放进瓶子里。她听见病房的阳台上传来清蓉妈妈的骂声, 一字一句都冲着许荀和许家, 就算关上玻璃拉门也听得清清楚楚。旁边还有个男人在劝,劝她别动气,少说两句,别气伤了自己身子。
清蓉妈妈说,气伤身子也是我自己伤的,我女儿可是被他们伤的!
许荀低着头站在她面前,任她指着鼻子骂。他高高大大的身子缩成一团,好像一只放脱水了的干皱的苹果。
刚刚两人一进门,清蓉妈妈张嘴就要骂上来,全靠她丈夫拉着,才拖着许荀去阳台“说话”了。
许艾听到轻轻一声“唰啦”,她转头一看,隔壁床的隔帘拉开了一条缝;1秒后,帘子又“唰啦”地拉上了。
不知道隔壁是谁,反正大概只是个看八卦的病友。
许艾悄悄蹲下来,靠在清蓉的枕头旁边,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醒过来”。
理所当然的,什么也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