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又想了想,叶负雪又不是她,就算有什么事,也能干脆利落地处理了……何况他身边还有明叔,还有白先生,还有……还有祖奶奶……
所以许艾又稍微放心了一些。
两人回到清蓉病房的时候,守在床边的是清蓉的爸爸。许艾稍微松了口气——她感觉这位叔叔还好相与一些。
许荀上去和清蓉爸爸打了招呼,许艾也跟着在旁边笑笑。
“不是送妹妹去了吗?”清蓉爸爸说。
“……没赶上火车,改签了,”许艾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就再来看看清蓉姐……”
她说着朝隔壁床位望去一眼:帘子还是拉得严严实实的,里面依稀传来电台节目的声音。
清蓉爸爸客气地点点头,又转向许荀:“你昨晚通宵累了,去休息吧——你对清蓉怎么样,我们都知道,昨天她妈妈也是气上头了……话说得重了点,你别往心里去。”
许艾听到“咔哒”一声轻响,隔壁床好像把收音机关了。
“……没有,这事我确实也有错,而且我本来也应该在这照顾她……您就别跟我客气了,”许荀说,“这会儿我和我妹在,您腰不好,别老是坐着。”
清蓉爸爸笑了笑,脸上的法令纹又深了一些。
“你们都是好孩子,”他说,“要是清蓉能自己睁眼见见你们就好了。”
说完,他扶着腰从椅子上站起来,拍拍许荀的肩膀,走出房间去了。
病房的门重新关上。许艾朝隔壁床望了望,帘子拉得严严实实;她又听见“咔哒”一声,女主持开始朗读观众来信。
昨天,这位老太太一看到她,马上就把帘子拉上了……许艾想了想,如果强行拉开帘子问她,估计什么都不会说。
但她看起来对别人家的家长里短很感兴趣,许艾想。
刚才她大概也是以为会有八卦听,所以才把收音机关了——没想到清蓉爸爸说完就走了。
于是许艾响亮地叹了口气。
“刚才真是好险啊,”许艾说,“幸亏哥你在,不然我都不知道会怎么样。”
“咔哒 ”,女主持闭嘴了。
许荀一时没明白许艾的意思,他刚要说话,转头看到许艾拼命给他打眼色,于是会意地一接:“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人不见了?”
“我也不知道啊,”许艾大声说,“为什么要针对我?我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唯一不普通的地方是特别漂亮,把我弄死在那个里面,有什么好处吗?”
“……什么,差点把你弄死?”许荀瞪大了眼睛,“我以为只是拖着你让你误点,原来这么惊险的吗?那你身上有没有受伤?”
他紧张得太自然,许艾一时不知道他是演的还是真的。她刚要接话,隔壁床的帘子里传来一声粗嘎的笑,好像风吹到老树洞里的回音。
老太太笑嘻嘻地说了一句话,许艾听不懂。
“她说,针对你有什么用,自作多情。”许荀小声给她翻译了一下。
“……难道那些虫子不是来取我狗命的吗?”许艾不服气地说。
老太太又说了一句,语气听起来比刚才严肃一些。
“她说,未必就是针对你,可能只是……”许荀说着一愣,“可能只是为了拖住你……”
许艾也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反应过来:如果只是为了拖住她,不让她上车,那么对方真正的目标……
是她的目的地。
是她要回去的那个地方。
帘子里又传来一阵笑声,好像刚刚看了什么有趣的电视节目。老太太边笑边拍大腿地又说了一句话。
“她说……人家拖住你和捏死你都一样简单,反正你现在人都在这了,说明对方的目的也达到了……”
许荀没有说完,许艾立刻冲出病房,冲出医院,拦了一辆出租,直奔火车站。上车之后,她拼命打叶家的电话——没有人接。
她坐在候车厅里,捏着改签的车票,等到中午,又等到下午,等到发车,电话打了几十个——没有人接。
肯定不会有事的……许艾想。叶负雪身边有那么多人……他自己也……
她想起叶负雪握着她的手说,他有些害怕。
他看不见了。
许艾使劲捶了一下自己的膝盖,咬紧嘴唇,不去想这些事
这可能是她所经历的最漫长的两小时。火车终于到站,许艾又拦了一辆出租,司机师傅问她要去哪儿,她一愣:她不知道叶家的地址应该怎么说。
“……去高速道口。”许艾说。
司机奇怪地“啊?”了一声,许艾又说了一遍:“去高速道口,城东方向的。”
司机嘀嘀咕咕地开动了。出租车很快上高速,下高速,停在许艾熟悉的山路前。许艾付了钱,望了望面前蜿蜒的山间小马路——
她开始狂奔。
从这里到叶家大宅,开车只需要20分钟;20分钟而已,她跑上一个小时,总该到了吧?
许艾竭尽全力地奔跑,耳边只有心跳和风声。她不敢停下,也不敢放慢速度,她怕自己一停下来,又忍不住会想——
不行,不能想。许艾使劲咬了下嘴唇,脚下正好踏上一块石头,一个颠簸,她把嘴唇咬破了。
许艾抬手擦了把血,继续朝前奔跑。
1小时又26分钟后,她看到了熟悉的房顶,熟悉的大门;许艾一头扑上那扇门去,使劲用手拍了又拍:“开门!”
“开门!”
“开门呀!”
她捶打的动静惊起了一片鸟雀,然而它们只是“呼啦啦”飞上天空,并没有在她面前停下。
许艾没有力气再拍门了。她穿着粗气靠墙坐下来,掏出手机,重新拨打那个号码——无人接听。
第79章 除魔师的复原
许艾, 20-21岁,在21岁生日的8小时前, 接连陷入恐慌的泥淖。
为什么会联系不到叶负雪?
那个幻境真的是为了困住她,不让她及时回家?
接连跑了一个多小时后, 她的肺几乎要炸开了。在这个初冬的傍晚, 她满身汗水, 山风吹起路面上的土灰, 全都粘在脸上。
许艾在门口坐了一会儿,等呼吸稍微平静下来,她努力站起身, 拖着酸痛的双腿绕着叶家的围墙走去。
走完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
从花格窗里只能看到花园和房子的后墙, 看不见人影, 也看不见其他任何动静。
她甚至叫了祖奶奶,然而没有人应她。
许艾站在围墙外,想试着翻墙——爬不上去,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人为,她的手指总会在恰好碰到墙头的那一刻打滑。
现在已经过了晚上6点,初冬的天色已经很暗了。跑出的汗水被冷风吹干, 衣服都贴在身上。许艾站在又黑又冷的山野间,几乎要哭出来。
……不行,至少现在还不行。
许艾使劲吸了一口气, 稳住情绪;她想, 从外面望进去, 花园里一切正常——这是不是至少说明,没有什么大事?
说不定叶负雪只是正好出门,明叔也正好忘了带手机。
所以……他们也应该快回来了?
她又沿着围墙走了一段,走到门口去。才到半路的时候,许艾突然听见一声猫叫,她立刻停住脚步,唤了一声50。
但那不是50。
围墙内的草丛“沙沙”一响,暮色中,许艾看到一个灰白的影子跳上花格窗来了。它并着腿蹲坐在窄窄的窗沿上,眯起眼睛望向窗外。
那只无名的流浪猫看着许艾,黄褐色的瞳孔在夕阳最后的光照中显得诡异又狡黠。
许艾看了它一眼,没心情招呼它,继续朝前走去。
——转身的一瞬间,她眼角的余光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许艾脚步一顿,回过头去,看到那只流浪猫还蹲坐在原处,眯着眼看她。
它的爪子上好像沾着什么深色的液体,光线太暗,看不清楚。
但那液体似乎有些粘稠;一阵风吹过,许艾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流浪猫舔了舔嘴唇。
许艾的脑子几乎冒着泡沸腾起来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没法再保持冷静的理智,去看清去确认那只猫到底是扑了只老鼠还是抓了只鸟,才会弄得一爪子血;她几乎是本能地捡起一块石头,朝着窗口的流浪猫奋力丢去。
这没用,许艾当然知道。那只猫怪叫一声就跑了。
但现在,她也只能丢块石头出出气了。
她又走到大门口了,围墙后的叶宅一片漆黑。许艾抱着膝盖蹲坐下来,掏出手机,还剩15%的电量。
重拨,无人接听。
许艾坐在大门口,视野中是夜幕下暗茫茫的山野。
她大概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人。
夜风越来越冷,许艾缩在浸透汗水的衣服里,抖得像只雪地里的麻雀。
——有一道光芒从远处亮起,橙黄色的光芒。
是车灯。
许艾几乎跳起来了。
确实是车灯——是一辆黑色大奔的车灯。那辆车沿着山路由远及近地驶来,轮胎碾过沙石地面,发出令人安心的熟悉的“沙沙”声。
许艾赶紧抹了一把脸,抹掉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的眼泪鼻涕,使劲挥了挥手。
大奔很快开到她面前,然后停下。
车门开了,叶负雪快步走下车,走到她面前。
“你怎么在这儿?别着凉了。”他说。然后他伸手把许艾一揽,把她被夜风吹冷的身体拥到自己怀里。
“身上都是汗……跑过来的?”
许艾说不出话,但心跳开始暖起来了。
“先进去吧,你要着凉的。”叶负雪说。然后大门开了,他轻轻推着许艾走进宅子。
宅子里的灯一下子亮了起来,仿佛从昏睡中苏醒。
许艾回到自己的院子,好好洗了个热水澡,终于换下了那身又是汗又是土的衣服。
从卧室出来的时候,她看到叶负雪在客厅为她泡好了一杯茶。
然后他拉着她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坐在她旁边。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叶负雪说,“自己从车站过来的?”
许艾猛灌了一大口茶水,想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稳一些,然而一张嘴,话还是带着哭腔飘了出来:“……你们去哪儿了,我打了一天电话……还以为……”
“早上师父来电话,让我去他那里一趟,我想着你到了会联系我,到时候直接去接你也行……就过去了,”叶负雪说,“没想到明叔的手机坏了,从师父那里出来之后,我们去车站等了你好半天,没见着。明叔说要不先回家拿个备用机吧……”
然后就在家门口发现了一只灰头土脸,还哭哭啼啼的小动物。
“所以你出什么事了?”叶负雪说,“误了上午的车?”
没听见许艾的回话,他又从旁边的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她面前,然后轻轻蹲下,拍了拍她的手。
正好有一滴没来得及擦掉的眼泪落在他手背上。
叶负雪停了停,然后伸手抚上许艾的脸,为她揩去不争气的泪水。
“你看,我能看见你了,”叶负雪说,“所以有什么事,你就告诉我,我来帮你想办法。”
许艾一怔,立刻抬起头来,望向叶负雪镜片下的双眼。
那双眼睛还是微微闭合,纤长的睫毛敛去了眼波中的光华。
叶负雪突然笑了一下,似乎感知到了她的视线。
“我能看见你了,”叶负雪重复道,“虽然只恢复了大概三成的力量……但我能看见你了。”
许艾几乎从椅子上扑下来,然后使劲抱住了他。
“所以你怎么了?”叶负雪拍了拍她的脑袋,“别害怕,告诉我,我来帮你想办法。”
20岁的最后一天,终于显得不那么糟糕了。
两人重新坐下之后,许艾讲了火车站的事,隔壁床老太太的事。叶负雪听着点了点头:“就我所知道的,确实有些派别会使用盐和糯米……大概真的是遇上一位老前辈了。”
他说着又停了停:“所以你的嫂子……也不是一般的生病吧?”
许艾抿抿嘴,把之前没有说的事也一起告诉他了。
“我本来没有怎么多想,但是那天听到一个司机大哥说了句‘把魂吓掉了’……就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许艾说,“清蓉这个样子,似乎和当初的余安琪有些像。”
那位新娘是在婚礼上突然失神晕倒,然后就好像睡着了一样,怎么也醒不过来——直到有魂体注入她的躯壳。
叶负雪又点点头:“确实也有这样的情况……不过这样一来,事情也许就比较复杂了。”
“还有一件事,”许艾说,“可能是我多心了……不过,我在病房里见到一只蜜蜂……”她看到叶负雪眉头一皱,又迟疑着说下去,“还有火车站的时候……幻境里的……”
“刚才我去师父家的时候,他好像感冒了,”叶负雪突然插嘴道,“一直在咳嗽,似乎不太舒服。”
许艾一下子明白他的意思了——好吧,那就不说了。
气氛稍微愣了一下,一时间没人说话。过了一会儿,明叔来喊了吃饭。
“那我明白了,”叶负雪说,“明天我和你一起过去,看看你的嫂子吧。”